苏莱曼的运输船抵达时,朗和柯克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搬卸那些星核能源。
修建完毕的地下储存设施正式投入使用。
而这些船在回程时要带走足够分量的压缩粮食,从运输到装载的部分由伊莲娜带入负责。
两边主打一个分工明确、交错进行,以求最大效率完成任务。
等到好不容易一切搞完,朗顶着满头大汗扎进休息室洗了个澡出来,正看见自己的伴侣坐在桌前,盯着手边的光屏蹙眉。
人类忍不住轻轻挨过去,没穿上衣就直接将白山羊抱在怀里。
“怎么回事?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
“革命军已返回塔夫塔尔。”
卡兰摇摇头,将光屏推远些。
“他们要在那里卸掉一部分物资,将粮食和医疗用品分配给当地的驻军与居民。”
“回程的路上他们遭到了帝国联合舰队的袭击,不过受损不算严重。”
朗看见伴侣认真的表情,就蠢蠢欲动忍不住开始想作妖。
“这是好事啊,伤亡不大就行。”
一边说着,他一边狗狗祟祟地将陛下的脑袋往怀里摁。
“阿方索和卡特都没事?”
“没事。”
卡兰不需要呼吸,但还是莫名其妙感受到窒息,忍不住轻轻抬手捏了一把。
“刚刚卡特才给我挂了个通讯,他脑袋受了点轻伤,但是差不多已经好了。”
于是人类抱着自己的另一半,欲盖弥彰地从桌子边上往床的方向移。等他真的挪到了床边,顿时原形毕露一把将对方拖上去。
恶豹薅紧了自己的小山羊,再也没松开。
“嘿,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唔,因为我刚刚和卡特吵了一架。”
曾经的皇帝一板一眼地说。
听起来声音还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忧虑,换做其他人可能压根听不出来,但朗是读心高手,这是对方在隐晦地向着他翻肚皮咩咩叫。
抛开事实不谈,这样的表情差点让人类笑出声。
他拱来拱去抱着卡兰蹭一蹭,活像挨着猫薄荷的大猫。
“厉害啊,我们的陛下学会和人吵架了。”
然后他挨了一口咬。
之前做梦的时候朗就想明白了,卡兰其实挺想咬这一口的,然而因为矜持的缘故一直没好意思实施。
现在对方不装了,轻轻咬着就再没放开。
“说说看吧,为什么吵起来,我还以为你们是最理性的两个人。”
但归根到底恶劣的男人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所以他紧接着补了一句。
“我们家的陛下吵赢了吗?”
卡兰没吭声,只是侧了下头。
这个动作扯得人类有点痛,边嘶嘶抽气边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两个标准时之前,在小霍尔曼的深空通讯刚接入进来时,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起码这位霍尔曼的家主看上去春风得意,而正在和法赫纳讨论数据天穹的卡兰也情绪稳定。
直到对方在总结完近况并结束寒暄后,随手扔出了新一份的采购清单。
“这是我想加购的粮食数量。”
小霍尔曼说。
“所以准备同您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办到。”
卡兰翻看一遍,轻轻挑起眉毛。
“阿方索刚带走了一批,为什么又要加购?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
绿眼睛的家主带着笑。
“我在整理塔夫塔尔矿业集团历年事故的赔偿方案,具体金额已敲定,但是鉴于帝国一侧现在正处于战时的特殊状态,一次性全部以货币单位支付太过不现实,这里的人民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
“人是不能被一笔自己所未曾见过的财富砸晕的,所以我同阿方索商议了一下,调整补偿措施,将其中一部分拿出来改善当地基础设施建设,比如维持居民生命的大气处理工厂和饮用水处理系统;一部分折换成同等价值的粮食与医疗用品分发到个人;最后一部分才是以货币的形式结算。”
“不能买断性地赔付,而是要采取更为缓和的做法。”
卡兰没作声,只是默默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很久之后,他才抬起头。
“这样的采购体量——你赔偿了多少人?”
“五百二十一起,共四千九百九十四人。”
小霍尔曼回答。
卡兰因为这个答案放下手中的光屏。
那张向来情绪波动很小的脸上表情冷漠。
“为什么?”
浅色的眼睛静静地望向仍旧眼角眉梢含着笑的男人。
“据我所知,霍尔曼家族取得塔夫塔尔矿业集团的绝对控股权以来,只发生过六起安全事故,伤亡人数十五人。虽然你们少了一条独立通道,但是排水排风系统、大型电梯和换乘电梯一类的设施已全部到位。所以你真正需要追加补偿额度的只有这十五人。”
“那么剩余的四千九百七十九人只能是全部来自于维塔大君管理时期。”
“你为什么接下了这个不属于霍尔曼家的烂摊子?”
没意识到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小霍尔曼依旧神情温和,那些快乐的情绪让他放缓了对于谈话者情绪的体察,更何况他们间还隔着质量不太好的深空通讯。
“这样做很好,起码可以减轻一些加西亚身上的负担。”
对方回答。
“他在意塔夫塔尔,那么我便给他一个更好的塔夫塔尔。”
“你喜欢他。”
卡兰轻声说,这并非一个疑问句,而是陈述。
“所以你想明白了自己的行为,想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可你还是凑了上去。”
在这一瞬间,对面的男人连耳根都微微泛着红。
那春风得意的笑容倒是丝毫未变。
小霍尔曼对于突然揭了自己老底的指责并未回避,甚至称得上坦然。
“确实很喜欢,因此我希望他能轻松些。”
“他太忙了,也太累了,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有很多。”
卡兰闭上双眼。
他再一次对于人类这个物种的固执有了全新的认知。傲慢的、自负的、贪婪的……好像七宗罪总会以具体的形式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苏莱曼告诉我,你将让伊万前往LV338进行产业回收。”
“霍尔曼家一向喜欢下注重工业,所以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丝毫不觉得奇怪,速度之快却让我意外。”
轻声叹着气,卡兰同那双绿眼睛对视。
“但现在你要用重工业甚至是军工的获利,来反哺塔夫塔尔的革命军吗?”
“你傲慢到没有去问阿方索的想法,就自顾自地做出了决定,将这样一份馈赠欢天喜地地送到他的手中。”
手指敲了敲桌面,星舰的主导者望着对方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你怎么同他解释?不求回报?纯粹的善意?”
“说着不图回报的人,往往寄期望于更大的、更难以偿还的获利,你在用金钱的重量去压低对方的背脊。”
“你所求的回报难道不是他向你低下头来、接受这样一份喜欢吗?”
现在金发的男人没再笑了。
挨了兜头一盆冰水,片刻前带着些不好意思又腼腆的情绪荡然无存,客气的礼貌姿态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其中还有一点点的茫然。
“为什么唯独对于我,您的判词总是这样的严苛?”
小霍尔曼轻声问,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带着些痛苦的神情。
“世人总说论迹不论心,可它从不作用在我的身上。无论我的出发点是出于私欲也好,还是出于野心也罢,我真的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吗?”
“我带加西亚走时没有想过要收取任何回报;哪怕砸出的三千亿里瑟可能全部打水漂,也没有想用任何到手的信息去威胁这样一个孩子,我亲手销毁了所有相关的存留证据;塔夫塔尔的赔付金额或许夹带着我的一些个人情感偏好,可它落到所有民众的头上,难道不该是一件好事吗?维塔大君的问题已成过去,我不需要为他的问题、为霍尔曼家加入进来之前的事负责,但我愿意额外付出精力和金钱去抚平那些长久的伤痛,让更多的孩子可以健康地长大。”
“为何其他人小小地努力一下就能获得褒美之词,而我却怎么做都达不到您的标准呢?好像我的一言一行在您的眼中总是错误的,无论我做的是不是好事。”
他缓慢地深呼吸一下,看得出这位向来温文尔雅的家主被过于尖刻的指摘给划伤。
有那么一瞬间,小霍尔曼攥紧了自己的手杖。
“倘若您想谈及资本家的起家过程,我想施耐德曾经做出的一切更加不留情面,他在恶意收购竞争对手的公司后,为增进效益立刻裁撤多余部门,导致数万人一夕之间大失业。”
“如果您想聊一聊那些金钱背后的血痕,我想苏莱曼更有资格加入这个话题,他或许一度是哈默拉制度的受害者,可他同样是财富的继承者——在他上位后,从未试图减缓或是停止对于军火类商品的销售,哪怕是在和平年代他也将大量武器倾销往各个星域。否则他不会在最初被朗炸毁两艘货船。”
“为什么一些越界的行为可以得到原谅,是因为这样一份爱情故事听起来动人又优美,所以所有人都可以忽略那长长的血迹吗?您真的以为我反对海因茨与他在一起是一时脑热的想法,又或是抱着什么傲慢的世家观念?我连他的伴侣性别都不在意您觉得我会在意身份高低?我们家最小的孩子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相较于LV338的军工厂只会为即将到来的战场赶制订单,对方的枪支和弹药可是在实打实地夺走平民的生命!”
“每到这种时候,大家就总要找出数不清的理由来,比如施耐德是商场上的枭雄,比如小哈默拉是当下最为关键的合作伙伴,离开他会很难办……所以您的道德标准是有弹性的吗?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是可以随时做出让步的吗?那您为何偏偏要将这样的道理编织出能勒住我颈项的绞索?”
“即便是在这次的事情之前,我也将塔夫塔尔的赔付标准在过去的几年中提升到了原先的四十五倍,将事故率降低到了先前的百分之一,可到头来我像维塔大君一样十恶不赦。”
“您应该比我更明白,只有崇高的理想是会死人的。空中楼阁的构建需要利益所堆筑的地基来支撑,从古至今的每一场战争都将消耗掉旧的,然后创造出新的,无论是人还是资源。难道朗和阿方索现在所做的一切背后,不需要我那些‘沾满血泪’的金钱支撑吗?战争本就是燃起便无法熄灭的火,它吞噬金钱,催生出新的金钱或是金钱的等价物,直到其中的一堆先耗尽熄灭。”
难得失态一次的小霍尔曼将手按在胸口,极力克制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
“用沾着血的硬币去救济穷人和用新出铸造厂的洁净的硬币去买下制造屠杀的武器,您告诉我哪一枚更加无暇纯净?”
“战争的红利总要有人吃到,不是我就是帝国和联邦,是什么让您觉得其他人得到这份利益会更好?”
“除去武器装备、深空航行的船只之外,那些日用品、衣物、能够长期贮存的食品也写在订单上,它们将拉动起一整个区域的经济产业链。”
“如果利益不能流向我,那么风险必将在未来流向我和我的盟友。”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您——您在收复安西和加利多尼亚的时候,难道不曾接过施耐德递来的橄榄枝吗?”
这是自相遇以来,小霍尔曼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绿眼睛的男人轻轻地喘着气,那样的绿色里带着一点泪水的痕迹。
“我对阿方索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以至于您要像防贼一样防着我……至今为止我有真正伤害过他哪怕一次吗?”
“我或许傲慢更甚常人不假,但您哪怕能找出来一个我真正利用、逼迫、伤害了他的实例呢?”
他问道。
“是因为我看起来像没有心的那一个?还是说直到我的事业我的人生必须全部在爱情和道德的面前跪下来,直至两手空空的境地,才能勉强得到一个‘这位霍尔曼也是人’的评价?”
“您要以没发生的事情去定我的罪吗?”
静静地望了对方一会,他们都没有说话。
然后小霍尔曼赶在卡兰再度开口前直接挂断了通讯。
难得的会谈当场不欢而散,停止在一个尴尬的地方。
差不多听完故事的朗心底清明。
他的陛下没吵赢。
或许卡兰有些话还没来的及说,但对面不讲武德先切了黑屏。
“我是不是……对于朋友而非下属过于严厉了。”
卡兰低声问。
“或许是受施耐德的影响,我延续了一部分之前的相处方式。可他终归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大臣。”
“我不再劝阻苏莱曼,是因为事实已经放在了那里,无论结果怎样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可小霍尔曼还没有尘埃落定,我想在他撞得头破血流之前将人拉回来,然而这样的想法大概本身便太过于傲慢。”
轻声笑一笑,朗用手指缓慢梳过对方的白发。
“你给出什么样的提示必定有你的理由。你想拉他一把,别让他陷在泥潭里。”
“可人都是这样的,他自己的路要自己去走,没有碰得头破血流的人总也想不明白墙有多硬。将您的保护欲收一收吧,多放些在我的身上。”
“这位小霍尔曼单身四十多年,突然间老房子着火,他只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昏了头。”
“不是有那样一句话吗?”
朗稍微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让自己的伴侣趴得更舒服些。
“越拆越要黏在一起,我的这位朋友犟种转世,他认清了死理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在刚想明白自己的感情时就挨了一顿输出,不怪他也会因此而恼羞成怒。”
“况且别太忧虑,除了虚无缥缈的爱情之外太多的事情让我们夜不能寐,利益和现实远比空中楼阁更重要,无论他的出发点为何,我确实需要一个能够稳定供应后方的军工产业链。”
“这样的决断放到当下的环境中,没有任何问题。”
“在那之外,如果他愿意在艰苦的环境中咂摸出一点点甜味,就由他去。”
“让他自己像晕头鸭子一样乱撞,人不是什么易碎品,他们怎样都活得下来。”
这样的发言可谓毫无同情心。
男人自己没吃到过爱情的苦,却转手把别人的伞全都给扬得精光。
“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万一他玩呲花了再去搭把手。我最近准备将周边几颗岗哨星球全清扫一遍,提前将整个战场区打扫干净。”
“所以别再担忧他的感情,更多地看看我吧。”
说着朗挠了挠对方的耳朵,托着伴侣的脸颊,开始已读乱回。
“还吃吗?”
花豹全身都红红的。
他搓搓对方的脸,将所有的坏情绪全部搓掉。
卡兰愣了一下,紧接着他趴在对方的胸前笑出声。
一些近似于不好意思的感情涌上来,让一向淡漠的帝王不愿意抬头。
片刻前的阴霾已离谱的对话所冲淡。
“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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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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