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发现让纪羽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相机，开机，镜头对准了雪地上那两个交叠的影子。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像是在做一件秘密的事情。取景器里，两个影子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清晰，轮廓模糊却又充满了张力，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纪羽调整好焦距，屏住呼吸，轻轻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山坳里显得格外清晰，但戊雨名似乎没有听到，依旧低头喝着咖啡。
纪羽迅速查看了一下照片，很满意。
这张照片没有华丽的构图，却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私密而温馨的瞬间，像是一首无声的诗，记录着此刻的宁静和微妙。
他没有犹豫，将这张照片存进了那个加密的相册里，和之前那些关于戊雨名的照片放在一起。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仪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和隐秘的欢喜。
他抬起头，看向戊雨名。对方正望着远方的山峦，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硬朗，嘴唇紧抿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咖啡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
纪羽低下头，继续小口地喝着咖啡。咖啡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温暖而治愈。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也像这杯咖啡一样，充满了复杂而微妙的滋味，有甜，有苦，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阳光渐渐西斜，在雪地上投下的影子越来越长。火堆的火焰也渐渐减弱，变成了通红的炭火，散发着柔和的光和热。山坳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偶尔翻动炭火的声响，透着一种难得的宁静和祥和。
纪羽知道，这样的时光不会太久，他们很快就要再次出发，继续未完的旅程。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他的心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恐惧和不安。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了这样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刚才那杯加了糖的咖啡，又或许，是因为雪地上那两个交叠的影子，让他觉得，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是孤单一人。
他看着手里的咖啡杯，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也温暖了他的心房。在这寂静的山坳里，在这融化的雪水和体温交织的温暖里，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越野车在起伏的荒原上行驶，像一叶扁舟航行在浪涛平缓的海面。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是沉甸甸的铅灰色，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倾轧下来。
阳光挣扎着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几缕，在雪地上投下狭长而明亮的光斑，随着车身的移动而缓缓流淌，像融化的金子。
路面渐渐从积雪覆盖的柔软，变成了半融的泥泞与坚硬的冻土交错。车轮碾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混合着偶尔压碎冰壳的“咔嚓”声，在空旷的荒野里传出很远。
纪羽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放松了许多，连续几日的颠簸让他的身体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仿佛四肢百骸都与这辆车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共振。
副驾上的戊雨名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盹，又像是在留意着窗外的动静。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
阳光偶尔掠过他的脸颊，能看到他皮肤下隐约跳动的血管，和被风沙刻下的细密纹路，那是岁月和荒野留下的独特印记。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运转声，和两人均匀的呼吸声。这种沉默不同于最初的疏离与试探，也不同于悬崖边的紧张与后怕，而是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平静，像退潮后的海滩，留下湿润而坚实的沙砾。
纪羽的目光偶尔会从路面移开，扫过窗外飞逝的景象。荒原在雪的覆盖下呈现出一种单调的白，只有偶尔出现的、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岩石，像沉默的守卫，矗立在这片土地上。
远处的山峦线条柔和，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若隐若现。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驾驶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路边雪地里立着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铁皮，歪斜地插在冻土中，大半截都被积雪掩埋，只露出顶端锈迹斑斑的一角。它在灰暗的背景下并不起眼，若不是阳光恰好掠过，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金属光泽，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等一下。”纪羽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同时打了转向灯，准备靠边停车。
戊雨名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地看向窗外：“怎么了？”
“路边好像有个东西。”纪羽指了指那个铁皮的方向，“看着像个路标。”
戊雨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停一下看看。”
纪羽将车稳稳地停在路边，熄灭了引擎。车厢里的安静瞬间被放大，只剩下窗外风拂过荒原的“呜呜”声，像远处传来的低语。
两人推开车门下车，刺骨的寒风立刻包裹了他们，带着雪的清冽和冻土的气息。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个铁皮旁。纪羽弯下腰，用戴着手套的手拂去上面的积雪和尘土。随着积雪被拨开，铁皮的全貌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块长方形的铁皮，大约有半米高，边缘已经严重锈蚀，卷曲变形，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骨头。
铁皮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氧化层，呈现出一种斑驳的暗红色，上面刻着的字迹已经非常模糊，几乎难以辨认。
纪羽凑近了些，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阳光恰好又从云层中漏下一缕，照亮了铁皮的表面。他终于看清了，那上面刻着的是三个数字——“73km”。
字迹很深，显然是用工具硬生生凿刻上去的，笔画边缘还残留着些许金属的毛刺，尽管已经被锈蚀得厉害，却依然能看出刻字时的用力。
“73公里？”纪羽轻声念出这几个字，心里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戊雨名也蹲了下来，伸出手，用粗糙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模糊的刻痕。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指尖在“73”这两个数字上微微顿了顿，仿佛感受到了刻字时的力度与温度。
“十年前，矿队留下的。”戊雨名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那时候这里开了个金矿，矿队在沿途设置了这些路标，标记着到下一个补给点的距离。”
“那这个‘73km’是……”
“往前73公里，”戊雨名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荒原的尽头，眼神有些悠远，“有个废弃的矿洞。那时候是矿队的临时避难所，能避大风暴。”
纪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方只有茫茫的雪原和模糊的山影，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象着十年前这里的景象：轰鸣的机器，忙碌的矿工，穿梭的车辆，还有这些冰冷的铁皮路标，指引着人们在这片荒原上往返。而如今，一切都已化为乌有，只剩下这些锈蚀的路标，在风雪中独自伫立，诉说着被遗忘的过往。
“矿洞还在吗？”纪羽忍不住问道。
“应该还在。”戊雨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和雪粒，“这种矿洞都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结实得很，除非发生大地震，否则很难塌。”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就是不知道里面变成什么样了，十年没人管，估计早就被风沙和积雪填满了一半。”
纪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铁皮路标。它歪斜地立在雪地里，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坚守着早已失去意义的使命。
阳光再次隐没在云层后，铁皮表面的光泽也随之消失，重新变回那块锈蚀、沉默的金属。
他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开机，镜头对准了这块旧路标。他调整好焦距，将那些模糊的刻痕、锈蚀的边缘、以及它在雪地里孤独的姿态，都一一收入取景框。
他想把这个瞬间记录下来，不仅仅是为了一张照片，更是为了留住这份被时光掩埋的记忆。
“咔嚓”一声轻响，快门被按下。照片里，灰暗的天空下，积雪覆盖的荒原上，那块锈蚀的铁皮路标显得格外突兀而醒目，“73km”的刻痕在光影下若隐若现，带着一种苍凉而神秘的美感。
纪羽看着相机屏幕上的照片，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收起相机，准备转身回车里，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戊雨名的手腕上。
戊雨名正站在那里，望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牦牛骨串珠，那是纪羽之前就注意到的。
骨珠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奶黄色，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深色的纹路，那是岁月和汗水留下的痕迹。
而此刻，纪羽清晰地看到，那串骨珠上，少了一颗。
在串珠的中间位置，有一个明显的缺口，露出了穿过骨珠的深色绳子。绳子有些磨损，边缘处甚至有些起毛。缺口的两侧，各有一颗骨珠，表面的温润光泽在缺口处戛然而止，显得有些突兀。
在绳子与骨珠连接处的皮肤上，还能看到一道浅淡的勒痕，像是长期佩戴留下的印记，虽然已经很淡，却依然清晰可见。
纪羽的心里微微一动。他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是什么时候少的？
是在之前的颠簸中掉落了，还是早就不见了？
他想问，但看着戊雨名此刻沉静的侧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事情，既然对方没有提及，或许就有不提及的理由，过多的追问反而显得冒昧。
他默默地移开目光，看向路标周围的雪地。或许……或许那颗骨珠掉在了附近？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挥之不去。
“我们回车里吧，天快阴了。”戊雨名转过身，对纪羽说道，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嗯。”纪羽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动。他的目光在周围的雪地上快速扫视着，希望能找到那颗掉落的骨珠。
雪地上很干净，除了他们刚才留下的脚印，几乎没有其他痕迹。风偶尔吹过，卷起地上的碎雪，模糊了脚印的边缘。纪羽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类似骨珠的东西，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怎么了？”戊雨名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
“没什么，”纪羽摇了摇头，掩饰住心里的想法，“就是觉得这路标挺特别的，多看了两眼。”
戊雨名没有怀疑，只是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转身向越野车走去。就在纪羽即将上车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路边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在岩石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下闪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走过去，蹲下身查看。那是一颗黑色的石子，大约有指甲盖大小，形状接近圆形，表面光滑，像是被水流长期冲刷过。它的颜色很深，近乎墨黑，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纪羽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颗石子从岩石缝里抠了出来，放在手心。石子入手冰凉，却异常坚硬。它的大小、形状，竟然和戊雨名手腕上的牦牛骨串珠有几分相似。
当然，它不是骨珠，它只是一颗普通的黑色石子，没有骨珠的温润光泽，也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不知为何，纪羽觉得它似乎可以……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坐进车里的戊雨名，对方正低头看着地图，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纪羽握紧了手心的石子，快步上了车。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车厢里显得格外温暖。纪羽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包，拉开侧袋的拉链，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黑色的石子放了进去。
侧袋里放着他之前收集的一些小东西：一块戊雨名给的黑曜石，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还有几张随手记下路线的便签。那颗黑色的石子混在里面，并不起眼，却像是有了某种特殊的意义。
他拉上拉链，将相机包放回原位，动作自然，没有引起戊雨名的注意。
“可以走了。”戊雨名抬起头，对他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嗯。”纪羽点了点头，发动了引擎。越野车再次启动，缓缓驶离了这个有着旧路标的地方，重新汇入茫茫荒原。
纪羽透过后视镜，看着那块越来越远的铁皮路标，它像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他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颗黑色石子的冰凉触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捡起那颗石子，也不知道留着它有什么用。
或许，只是觉得它和戊雨名手腕上的串珠有几分相似，或许，只是想在这片苍茫的荒原上，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属于自己的痕迹。
车窗外的荒原依旧辽阔，天空依旧阴沉。但纪羽的心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颗被悄悄收藏起来的黑色石子，变得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戊雨名，对方依旧看着窗外，手腕上的骨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那个缺口依然醒目。
纪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转动方向盘，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朝着73公里外那个未知的废弃矿洞，也朝着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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