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腕表指针终于、无比艰难地指向下午4点整——距离戊雨名离开整整两个小时——纪羽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猛地扑到车窗边,用尽全身力气,用冻得麻木的双手疯狂地擦拭着车窗玻璃上厚厚的雪泥和冰霜!冰冷的玻璃硌得手指生疼,但他浑然不觉。
他要看得更清楚。他要第一时间看到那个身影。
他擦开了一小块清晰的视野。
车外,风雪依旧狂暴,混沌一片。能见度依然极低。视线所及,只有疯狂旋转的雪片和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枯草影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攫住了纪羽的心脏!十五分钟早就过了!为什么还没回来?!难道……难道刚才的信号是……幻觉?!或者……是更坏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慌即将再次将他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一阵沉重、急促、带着明显疲惫感的敲击声,如同擂鼓般,猛地砸在驾驶座一侧的车窗玻璃上!声音穿透了风雪的嘶吼和车体的隔音,清晰地、不容置疑地传入了纪羽的耳中!
纪羽如同触电般猛地转头!
隔着被他擦开一小块清晰区域的、冰冷刺骨的车窗玻璃,一张被风雪彻底覆盖、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紧紧地贴在了玻璃外面!
那张脸沾满了泥污和雪沫,眉毛和睫毛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如同雪人一般。嘴唇冻得发紫,微微张着,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玻璃上瞬间凝结。
但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的、如同戈壁夜空般的眼睛,穿透了厚厚的冰霜和泥污,带着浓重的疲惫,却闪烁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如同磐石般的沉稳光芒,笔直地、深深地望了进来!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近乎虚脱的平静,以及一种……确认纪羽安然无恙后的、微不可查的松懈!
是戊雨名。
他回来了。
纪羽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狂喜如同核弹般在胸腔里炸开!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带着哭腔地扑向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内侧锁扣!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咔哒”一声,用力地扳开了门锁!
车门被从外面猛地拉开!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刺骨的寒气,裹挟着巨大的雪片和浓重的、混合着泥土、冰雪和……血腥味的冰冷气息,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倒灌进温暖的车厢!激得纪羽猛地一个哆嗦,几乎无法呼吸!
戊雨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凛冽的冰雪和泥泞,如同刚从地狱归来的战士,猛地挤了进来!
他的样子极其狼狈。深色的冲锋衣几乎变成了灰白色,沾满了厚厚的泥浆和冻结的雪块,好几处被划破了口子,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抓绒衣。
裤腿上更是糊满了黑色的泥浆和冰碴,一直蔓延到沉重的登山靴上。
他脸上、手上裸露的皮肤,都布满了被寒风和冰碴刮出的细小血痕和冻伤的红肿。
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呼出的白气浓重得如同蒸汽机车,带着一种透支体力后的疲惫。最显眼的是他的额头,靠近眉骨的位置,有一道新鲜的、已经凝结的血痂,混合着泥污,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压迫感,瞬间填满了驾驶座的空间。
但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侧着身,用身体挡住车门灌入的寒风,对着车外风雪肆虐的混沌,用沙哑到几乎破音、却依旧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吼道:“快!上车!快!”
随着他的吼声,两个更加狼狈不堪、摇摇欲坠的身影,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从车门外的风雪中扑了进来!
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一件早已被泥雪浸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羽绒服,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嘴唇乌紫,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的右脚踝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受了伤,每一次试图用力都会让她发出痛苦的、压抑的抽气声。全靠身边的男孩死死地架着她,才勉强没有倒下。
男孩的情况同样糟糕。
他比女孩高半个头,但此刻也冻得面无人色,嘴唇发青,牙齿疯狂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他身上的冲锋衣同样湿透,沾满泥污,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茫然。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巴张了张,只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被冻僵的“嗬嗬”声,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被彻底抽干了。
他架着女孩的手臂也在剧烈地颤抖,显然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
“后排!去后排!” 戊雨名急促地指挥着,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他伸出手,几乎是半推半抱地,帮助这对冻僵、受伤的年轻情侣,踉跄着、笨拙地钻进了相对宽敞的后排座椅。
女孩被安置在靠窗的位置,受伤的脚踝被小心翼翼地抬放到座位上。
她蜷缩着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牙齿依旧疯狂地打着颤,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雪水不断滚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男孩瘫坐在她旁边,身体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
戊雨名看着他们勉强安顿好,这才猛地关上车门!“砰!” 沉重的关门声,终于将车外的狂暴风雪彻底隔绝。
车厢内瞬间被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所笼罩,只剩下四人粗重、急促、带着巨大疲惫和惊恐的喘息声,以及引擎低沉而规律的嗡鸣。
戊雨名没有回到驾驶座。他高大的身体堵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狭窄空隙里,背对着纪羽。
纪羽能清晰地看到他宽阔的、沾满泥雪和冰碴的背脊在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显然体力透支到了极限。
冰冷的寒气、浓重的泥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他湿透的衣服上散发出来,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们……” 戊雨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车……陷在黑风口西边……一条暗冰沟里……很深……人爬出来了……车……拖不动……雪太大……”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速很慢,显然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人……暂时没事……冻坏了……明天……天亮……雪小点……再去拖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挤进副驾驶座。但后排坐了两个人,空间变得异常局促。
他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空隙里艰难地挪动,湿透的衣服蹭在纪羽的羽绒服上,留下冰冷的泥水印痕。他放弃了完全坐进去的打算,只是侧着身,将大半个身体勉强塞进了副驾驶座,另一条腿还别扭地伸在过道上。
这个姿势极其不舒服,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胸膛依旧剧烈地起伏着。
纪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后怕……复杂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涌。
他看着戊雨名额头上那道刺目的血痂,看着他冻得发紫、布满细小伤口的手,看着他湿透、沾满泥雪、甚至带着冰碴的狼狈模样……一股强烈的、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翻找着。
目光扫过副驾驶座上散落的物资,落在了那个之前被他拿出来的、装着戊雨名个人物品的帆布背包上。他记得里面……
有急救包!他飞快地拉开背包拉链,手指因为急切而有些颤抖,在里面翻找着。很快,他摸到了那个硬质塑料外壳的急救包。
他拉开急救包的拉链,一股消毒药水和绷带的味道散发出来。他迅速在里面翻找着,手指触碰到几片独立包装的、印着红色暖宝宝图案的贴片。
暖宝宝!他如同发现了宝藏,立刻撕开包装,里面是几片巴掌大小、银灰色的自发热贴片。
他抽出两片,毫不犹豫地探过身,将其中一片递向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戊雨名。
“给……暖暖……” 纪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颤抖,充满了担忧。
戊雨名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疲惫地睁开眼。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随即聚焦在纪羽递过来的那片小小的、银灰色的暖宝宝上。
那眼神深邃而复杂,带着浓重的疲惫,也有一丝纪羽无法解读的、极其短暂的波动。
然而,他没有伸手去接纪羽递来的暖宝宝。
相反,他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动作,伸出手——那只带着厚实皮手套、沾满泥污和冰碴、指关节处还带着新鲜擦伤的大手——直接接过了纪羽手中的那两片暖宝宝!
纪羽愣住了。
戊雨名看也没看纪羽,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因为疲惫而有些僵硬,但目标极其明确!他探身,手臂越过狭窄的过道,径直伸向后排。
那个蜷缩在靠窗位置、脚踝受伤、冻得浑身筛糠般颤抖的女孩,正闭着眼睛,牙齿疯狂地打颤,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仿佛随时会失去意识。
戊雨名用他那只沾满泥污、带着伤痕的大手,极其快速、却又异常小心地,将其中一片暖宝宝,直接塞进了女孩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的手心里。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直接,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救援者的绝对指令和笨拙的关切。
“贴上!” 他沙哑的声音在后排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贴肚子上!快点!” 语气近乎命令。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声音惊得浑身一颤,茫然地睁开眼,看着手里那片小小的、带着微弱热度的银灰色贴片,又看看眼前这个浑身泥雪、如同煞神般、却塞给她温暖的男人,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下意识地、笨拙地按照指令,撕开贴片背面的胶纸,颤抖着手,将那小小的热源,隔着湿透的羽绒服,贴在了自己冰冷刺骨的小腹位置。
一股微弱却持续的热流,如同生命的暖流,瞬间透过冰冷的衣物,渗入她冻僵的肌肤,让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巨大解脱感的呜咽。
戊雨名看女孩贴好,这才收回手。他手里还捏着另一片暖宝宝。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回在副驾驶座上、一直伸着手、僵在原地的纪羽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这狭小、混乱、充斥着冰冷泥腥味和劫后余生喘息的车厢内,猝不及防地、极其短暂地交汇了。
戊雨名的眼神依旧疲惫,眼底布满了熬夜和透支体力后的血丝。额头上那道血痂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眼。他的脸上沾满泥污和雪沫,嘴唇干裂发紫。
但就在这狼狈不堪、疲惫到极致的表象之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纪羽此刻写满担忧、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委屈的脸庞。
那眼神里没有了矿洞里的沉重,没有了锁门时的强硬,也没有了清晨鞋带事件中的窘迫,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纪羽无法完全解读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尘埃落定后的、微不可查的温和。
然后,纪羽看到,戊雨名那只还捏着暖宝宝、带着厚实皮手套的大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顺手为之般地,伸了过来。
不是递给他暖宝宝。
而是那只手,带着手套粗糙的质感、冰冷的泥污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极其短暂地、极其快速地、近乎擦过般地,触碰了一下纪羽那只一直僵在半空、准备递出暖宝宝、此刻却空空如也的——掌心!
冰冷的皮革触感,混合着泥污的湿冷,瞬间传递到纪羽敏感的掌心皮肤!
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鼻音和极致疲惫、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纪羽耳中的声音响起:
“谢了。”
那声音很轻,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道带着微弱电流的暖流,瞬间从纪羽被触碰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窜上脊椎,狠狠撞击在他狂跳不止的心脏上!带来一阵无法言喻的酥麻和悸动!
话音落下的瞬间,戊雨名已经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只是纪羽的幻觉。他看也没看自己手里剩下的那片暖宝宝,只是随意地将其塞进了自己同样湿透、冰冷刺骨的冲锋衣内侧口袋。
然后,他再次重重地靠回副驾驶座的椅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一切消耗掉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胸膛依旧剧烈地起伏着,沉重的呼吸声在安静下来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纪羽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伸着手的姿势。
掌心那被冰冷皮革短暂擦过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那触感混合着泥污的冰冷、皮革的粗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戊雨名体温的微弱暖意,形成一种极其复杂、却无比真实的感官印记。
而那句低沉沙哑的“谢了”,更是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他胸腔里激荡起巨大的涟漪!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要留住掌心那转瞬即逝的、带着电流般的奇异触感。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套的冰冷质感。
车厢内,引擎低沉的嗡鸣着。后排传来女孩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以及男孩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戊雨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胸膛起伏,发出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声。
纪羽坐在副驾驶座上,心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而混乱的情绪填满。
他默默地转过头,目光投向车窗外那片依旧混沌、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绝望的风雪。
那只被触碰过的掌心,在冰冷的空气中,悄然握紧,仿佛要将那份带着电流的悸动,牢牢地攥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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