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羽的拥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窒息的力道。
他的手臂如同藤蔓,死死缠绕着戊雨名宽阔却紧绷如铁的胸膛,脸颊深埋进那被汗水和血污浸染的冰冷颈窝。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冲锋衣厚实的衣领布料,混合着对方皮肤上冰冷的汗水和半干涸的血痂,带来一种奇异而滚烫的粘腻感。
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后怕和情绪宣泄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清晰地传递到戊雨名身上,像一只在暴风雨中受惊过度、寻求庇护的幼兽。
“别再……别再让我看着你冒险了!”
“别再让我看着你挡在前面了!”
呜咽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巨大的力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裹挟着滚烫的泪水和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
戊雨名那如同花岗岩雕琢而成的身体,在纪羽这猝不及防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拥抱下,明显地、剧烈地僵滞了一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蕴含着巨大能量的闪电狠狠劈中!
他握着方向盘的那只右手,指关节猛地收紧!发出“咯咯”的轻响!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被拉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强弓!
那如同孤狼般凶狠警惕、锁定着车外巨大公牛的冰冷眼神,也因为颈窝处突如其来的、滚烫汹涌的湿意,以及紧贴身体传递过来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的空白!
那滚烫的泪水,如同熔化的岩浆,穿透了冰冷冲锋衣的阻隔,狠狠地灼烫着他颈侧的皮肤。
那带着巨大恐惧、深入骨髓的后怕和浓烈得化不开的心疼的哽咽声,更像是一把无形的、滚烫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内心最深处那扇紧闭的、积满冰霜的铁门!
“咔嚓……”
一声无声的、只有灵魂能感知的碎裂轻响。
那扇用十年风雪、十年孤绝、十年沉默的伤痛和坚硬的警惕筑成的、摇摇欲坠的心门,在这滚烫泪水和破碎呜咽的冲击下,瞬间被冲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弥合的裂缝。
冰冷坚固的堤坝,在情感的洪流面前,土崩瓦解。
车厢内,引擎低沉压抑的轰鸣、车窗外牦牛群不安的哞叫、以及风雪永无止境的呼啸……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推远,变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纪羽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哽咽声,和他身体无法控制的、如同风中落叶般的颤抖,清晰地回荡在这方狭小的、被血腥和泪水浸染的空间里。
时间仿佛被这巨大的情感冲击凝固了几秒。
戊雨名紧绷如铁、散发着冰冷凶悍气息的身体,在那滚烫泪水的持续冲刷和紧贴身体的、传递着巨大恐惧的颤抖中,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懈了下来。
如同被暖阳照射的、封冻千年的冰川,开始出现细微却无可逆转的消融。
那只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惨白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和迟疑的动作,终于……
松开了那冰冷的方向盘皮革。手掌摊开,掌心朝上,指节处因刚才极致的紧握而留下深深的、发白的凹痕,手背上那道新鲜的划痕,暗红色的血珠正缓慢地渗出、汇聚。
然后,那只沾着新鲜血污和半干涸旧血痂的大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抬了起来。
粗糙的、布满厚厚老茧的掌心,带着冰冷的触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地、试探性地落在了纪羽埋在他颈窝的、剧烈颤抖的后脑勺上。
没有推开。
没有斥责。
没有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坚硬的外壳隔绝这突如其来的靠近。
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甸甸的暖意,一下、一下地……揉着纪羽那被狂风吹乱、沾着冰冷雪沫和冷汗的细软发丝。
动作生涩得如同第一次尝试安抚幼崽的猛兽,却蕴含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力量。
纪羽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猛地一颤。
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那剧烈的哽咽和颤抖,竟奇异地、缓缓地平复了一丝。
深埋在戊雨名颈窝的脸颊,感受到对方颈侧皮肤下那强有力、却不再狂乱的脉搏跳动,感受到那粗糙掌心落在后脑勺上带来的、带着厚茧摩擦感的奇异暖流。
这笨拙的安抚,像一剂温和的镇定剂,无声地流淌进他被恐惧和心疼撕裂的神经。
他环抱着戊雨名的手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更深地嵌入这坚实的、带着血腥味却意外让人安心的庇护之中。
滚烫的泪水依旧在无声地流淌,浸湿着对方的衣领,但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后怕和恐惧,在这无声的安抚和坚实的依靠下,开始缓慢地退潮。
戊雨名的手,依旧一下、一下地、笨拙却坚定地揉着纪羽的后脑勺。
他的目光透过布满雪沫和撞击痕迹的挡风玻璃,依旧警惕地注视着车外。
那头巨大的公牛已经退到了草甸更远处,正烦躁地用巨大的蹄子刨着积雪,巨大的头颅甩动着,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那双熔岩般的巨眼依旧充满暴戾地回望着车辆的方向,但显然没有了再次冲锋的意图。
其余的牦牛在头领的躁动下,也开始缓慢地向更开阔的雪原深处移动,沉重的蹄子踏碎积雪的声音渐渐远去。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戊雨名那只落在纪羽后脑勺的手,动作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稳定了一些。
他微微侧过头,帽檐的阴影下,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埋在自己颈窝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纪羽细软的发丝蹭着他的下颌,带来细微的痒意。
他喉结在围巾的包裹下,极其艰难地、幅度微小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着什么艰涩的东西。
终于,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柔和,从他紧抿的唇线间,极其缓慢地挤了出来:
“不冒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攒力气,“……我们怎么去塔县?”
声音很轻,几乎被引擎的轰鸣淹没,却清晰地钻进了纪羽的耳朵里。那嘶哑的声线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命令,没有了狂暴的嘶吼,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铁锈味的现实感。
像是在陈述一个最朴素的真理,又像是在安抚怀中这个被巨大恐惧攫住的灵魂——这条路,本就布满荆棘与风雪,冒险是刻在骨子里的宿命。
怀里的人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环抱着他胸膛的手臂,似乎又收紧了一分,脸颊在他颈窝里轻轻地蹭了蹭,像一只寻求更多安慰的小动物。
那细微的动作,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戊雨名内心最深处那片刚刚解冻的柔软之地。
戊雨名那只揉着纪羽后脑勺的手,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那粗糙的掌心,更加缓慢、更加温柔地继续着那笨拙的安抚。他抬起那只空着的、沾满血污的手,动作有些滞涩地摸索着,按下了车门锁的按钮。
“咔哒。”
一声轻响,四扇车门的锁扣同时落下。
这细微的声响,在这个刚刚经历生死惊魂、又被巨大情感冲击的狭小空间里,却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暂时的、安全的港湾。
做完这个动作,戊雨名那只手重新落回身侧。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纪羽能更舒适地靠在自己身上。宽阔的肩背依旧挺直,如同沉默的山峦,承受着怀中人所有的重量和脆弱。
帽檐低低压着,遮住了额上染血的绷带和那片骇人的青紫肿胀,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冷硬的下颌线。然而,那下颌线的紧绷弧度,似乎比之前……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车厢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沉默。
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如同受伤野兽的喘息,却不再显得那么压抑。
车窗外,风雪依旧在旷野上肆虐咆哮,卷起千堆雪浪,将世界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牦牛群庞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翻腾的雪幕深处,只留下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雪原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哞叫。
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不知疲倦地左右摇摆,刮开不断覆盖上来的雪片。
在刚才公牛撞击的位置,左前翼子板上,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深坑狰狞地扭曲着金属的线条,边缘处撕裂的漆皮像翻卷的伤口。
几道深深的、如同被巨爪划过的凹痕,在昏黄的车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碎裂的塑料部件散落在雪地上,很快被新雪覆盖。
车内,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纪羽泪水的微咸、戊雨名身上的汗味和机油味,以及湿冷雪沫的气息,形成一种复杂而独特的气味漩涡。
这气味不再仅仅是创伤和危险,更掺杂了泪水的滚烫和拥抱带来的、令人心安的体温。
纪羽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肩膀偶尔无法控制地细微抽动。
汹涌的泪水也慢慢止住,只剩下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他依旧紧紧抱着戊雨名,脸颊深埋在那冰冷的颈窝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份劫后余生的、带着血腥味的温暖和令人心安的坚实感。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方身上混合着汗味、血味和淡淡松木气息的独特味道,这味道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残留的惊悸。
戊雨名那只落在他后脑勺上的手,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一下下地揉着。粗糙的指腹偶尔擦过纪羽冰凉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胸膛的起伏不再那么剧烈。额头上被绷带包裹的伤口,鲜血似乎暂时停止了渗出,但绷带上那大片的暗红色和刺目的新鲜猩红,依旧触目惊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和沉重。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依靠冲刷后、沉淀下来的、带着暖意的宁静。
仿佛外面的风雪咆哮、刚才的生死一线,都被这狭小的空间和这个紧密的拥抱隔绝开来。
纪羽的意识在极度的紧张和情绪宣泄后,开始有些模糊。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依旧紧紧抱着戊雨名,但身体的重量不自觉地更加倚靠过去,仿佛对方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
眼皮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次眨动都像有千斤重担。戊雨名颈窝那冰冷的触感和对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成了他昏沉意识中唯一的锚点。
就在这时,他感觉那只一直落在他后脑勺上、笨拙安抚的手,动作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那带着厚茧的掌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更深的、小心翼翼的温柔,向下移动了几分。粗糙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轻柔,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拂过了他冰凉的脸颊。
指尖先是触碰到了他脸上被风雪刮擦出的细微红痕,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感。
随即,那粗糙的指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对待易碎珍宝般的谨慎,极其轻柔地……拭去了他眼角下方残留的、冰冷的泪痕。
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贯穿了纪羽昏沉的意识!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刚刚止住的泪水,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他下意识地将脸颊更深地埋进戊雨名的颈窝,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进这份笨拙却无比珍贵的温柔里。
环抱着对方的手臂,收得更紧,无声地传递着此刻汹涌澎湃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依赖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戊雨名的身体因为这细微的动作再次僵硬了一瞬。那落在他脸颊上、试图拭去泪痕的手指,也如同被烫到般,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但他没有收回手。那只粗糙的大手,在短暂的停顿后,带着一种更加坚定的、无声的守护,重新落回纪羽的后脑勺,继续着那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的安抚。
风雪在车窗外不知疲倦地咆哮,卷起千堆雪浪,将世界淹没在一片混沌的白色里。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仿佛永无尽头。越野车如同一座孤岛,在茫茫雪海中艰难地、执着地前行。
车灯刺破混沌的雪幕,犁开两道不断被风雪抹平的辙痕,执着地指向那未知的、被称作“塔县”的远方。
车厢内,暖意在无声地流淌。血腥味、泪水的微咸、汗味、机油味、还有彼此体温交融的气息……
所有的气味,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触感,都在这紧密的拥抱和笨拙的安抚中,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足以抵御外界一切严寒的暖流。
纪羽的意识在温暖的包裹和巨大的疲惫中,终于彻底沉了下去。
他紧抱着戊雨名,脸颊深埋在那令人安心的颈窝里,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所有的重量都交付给了身侧这个坚实的存在。
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其低哑、近乎呓语的叹息。
那叹息声很轻,很快被引擎的轰鸣吞没,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温柔的妥协。
“睡吧……”
那声音像是幻觉,又无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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