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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等我

毡房外的风,似乎被那厚重的牦牛毡毯驯服了,只余下模糊而遥远的呜咽,像某种巨大生灵在旷野深处沉睡时的沉重呼吸。

而毡房内,则是另一个被炉火统治的、暖融而凝滞的小世界。牛粪饼在低矮的石砌火塘里缓慢燃烧,释放出一种独特的、带着干草和泥土气息的暖意,以及细微的、如同生命喘息般的噼啪声。

橘红色的火焰稳定地跃动着,舔舐着架在上方那只被烟火熏得黝黑发亮的鼓腹铜壶底。

壶里的咸奶茶早已不再沸腾,只余下温柔的“咕嘟咕嘟”轻响,粘稠浓郁的奶香混合着砖茶特有的醇厚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咸味,在温暖而略显滞重的空气里无声地弥漫、蒸腾、沉降,像一层温暖的、带着食物香气的薄纱,轻柔地包裹着毡房里的每一个人。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将这沉甸甸的暖香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似乎松弛下来。

纪羽盘腿坐在厚实却磨损的老羊皮褥子上,双手紧紧捧着那只粗陶碗的边缘。

碗壁滚烫,那热度透过粗粝的陶土,清晰地烙印在他冰凉的指尖上,带来一种微微刺痛却又令人安心的灼热感。

他小口啜饮着碗里温热的奶茶,咸香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流顺着食道蔓延而下,试图驱散那自看到药篓里旧相机后便盘踞在心底、挥之不去的冰冷阴影——那份关于“遗弃”的、如同附骨之疽的恐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悄然投向坐在火塘另一侧的戊雨名。

戊雨名正微微倾身,专注地拨弄着火塘里的燃料。他手里拿着一根前端被烧得乌黑发亮、微微弯曲的铁火钳,动作沉稳而熟练。

火钳的尖端探入火堆深处,小心地调整着几块尚未完全燃透的牛粪饼的位置,让它们更充分地接触空气。

每一次拨动,都带起几点细碎的火星,如同微缩的、转瞬即逝的橘色流星,从赤红的炭块边缘迸射出来,在空中划出短暂而明亮的轨迹,旋即熄灭在冰冷的空气里,或坠落在火塘周围铺着的粗糙石板上,留下一个细微的黑色印记。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他低垂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带着一种习惯性冷硬弧度的嘴唇。他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下来,在跳跃的火光中投下颤动的阴影。

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带着一种与这狭小温暖空间格格不入的、属于荒野的沉静力量。

纪羽的视线贪婪地描摹着那被火光勾勒出的、沉默而坚毅的轮廓,像在确认一个锚点,试图将心底那艘被恐慌掀动的小船重新系牢。

老人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背对着那幅镶嵌在简陋木框里的、老伴温婉微笑的黑白照片。他粗糙的、布满裂口和老年斑的大手,正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相框边缘。

那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指尖沿着光滑的玻璃表面游移,仿佛不是在触碰冰冷的相框,而是在抚摸照片中老妇人早已逝去的、布满皱纹却无比温暖的脸颊。

他的目光低垂着,落在相框上,又像是穿透了它,落在某个遥远得只剩下模糊光影的过往片段里。

毡房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奶茶的微沸声和老人指尖摩擦玻璃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凝固,流淌得异常缓慢。

忽然,老人摩挲相框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被岁月磨砺得浑浊、如同蒙尘琥珀般的眼睛,越过跳跃的火焰,越过袅袅升腾的热气,直直地落在了纪羽年轻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涣散,带着一种清晰的、洞悉世事的平静,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者的温和探询。

“娃子,”老人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暖意,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很清晰,“塔县……有啥好?”

他顿了顿,似乎并不期待纪羽立刻回答,浑浊的目光扫过纪羽放在膝盖上的相机包——那个代表了“外面世界”的、与这雪山毡房格格不入的物件,又缓缓移向毡房那扇被厚毡毯覆盖、隔绝了外面风雪的小门。

“车来车往,人多,闹腾。”老人摇了摇头,脸上深刻的皱纹随之牵动,仿佛在表达一种根深蒂固的不认同。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纪羽脸上,那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真诚,像在极力推销一件他视若珍宝却被世人忽略的东西。“不如……留下。”

他枯瘦的手指不再摩挲相框,而是抬起来,指向毡房低矮的、同样覆盖着厚毡的顶棚,仿佛要穿透那层厚厚的阻隔,指向外面那片被风雪统治、此刻却无法得见的浩瀚苍穹。

“这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点,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炫耀和笃定,“这儿的星星,比城里头……亮多了!”

话音落下,他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宣告,微微喘息着,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纪羽,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期待,等待着一个肯定的回应。

仿佛在老人简单而固执的世界观里,更亮的星星,就是足以颠覆一切、值得抛弃所有浮华诱惑的最强理由。

纪羽捧着陶碗的手指猛地一紧!滚烫的碗壁瞬间将更强烈的灼痛感传递到敏感的指尖,那热度甚至烫得他指尖的神经末梢一阵发麻,像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

他完全没料到老人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邀请,一个如此直接、如此……令人心旌摇荡的邀请。

留下?在这片被风雪包围、与世隔绝的雪山深处?

和这个沉默如山、却总能在他最不安时给予依靠的男人一起?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混乱而剧烈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那浓稠温暖的奶茶堵住了,又像是被毡房里骤然升高的温度和老人过于热切的目光蒸干了所有水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僵硬地、近乎无措地捧着那只越来越烫的陶碗,感觉自己的脸颊在炉火的烘烤和内心的震荡下迅速升温,滚烫一片。

视线慌乱地垂下,盯着碗里微微晃动的、泛着奶白色光泽的液体,仿佛能从那里找到答案。留下?怎么可能?

他的摄影计划,他预定的归程,他那个在钢筋水泥森林里、虽然空荡却代表着“正常”轨迹的小公寓……无数个现实的、沉重的念头瞬间涌上脑海,与心底那个因老人一句话而骤然萌生的、带着疯狂诱惑的微小光点激烈地撕扯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纪羽完全失语的沉默间隙里——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是戊雨名手中的那根铁火钳。

他拨弄火堆的动作,在老人说出“留下”两个字时,毫无征兆地、彻底地僵住了。

那根乌黑发亮、前端还带着余温的火钳,就那样突兀地停滞在半空中,尖端离那堆赤红的炭块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塑。

紧接着,几颗因为动作的骤然停顿而失去方向、迸射得格外高的火星,如同失控的萤火虫,猛地从火堆里窜了出来。

它们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橘红色的光尾,划着不规则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地溅落在戊雨名伸在火塘边缘、沾着泥雪和冰碴的厚重登山靴鞋面上。

“嗤……”

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炉火噼啪声淹没的轻响。火星接触冰冷潮湿的皮革表面,瞬间熄灭,只在深色的鞋面上留下几个微不可察的、更深的灰黑色小点,和一丝转瞬即逝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纪羽的视线,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从自己滚烫的陶碗上移开,死死地钉在了戊雨名的手上——那根悬停在火焰上方、纹丝不动的火钳,以及他靴面上那几个迅速黯淡下去的小点。

毡房里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沉重地擂鼓。

老人浑浊的目光,也带着一丝诧异,从纪羽身上移开,转向了那个一直沉默拨火的男人。

然后,就在这片被炉火烘烤得暖融、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冻结了空气的狭小空间里,戊雨名开口了。

他没有抬头。

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倾身、专注凝视火堆的姿势。

火塘里跳跃的橘红色光芒,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不断晃动的光影,如同古老岩洞壁上摇曳的壁画,将他大半张脸都藏匿在明暗交错的阴影之中,完全看不清任何表情。

只有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线,在火光勾勒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很低,很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火焰熏烤过的沙哑质感。

那声音不是对着老人,也不是对着纪羽,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面前那堆噼啪作响的火焰听。

每一个字,都极其清晰地穿透了炉火的背景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分量,砸进纪羽的耳中,更狠狠地砸进他一片混乱的心湖深处:

“等他拍完照,”戊雨名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却像蕴含着某种千钧之力,“说不定……真留下。”

“啪嗒!”

一声沉闷的轻响,是陶碗底部落回老羊皮褥子上的声音。

纪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听到“说不定真留下”那五个字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

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完全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失重般地向下一沉,紧接着又疯狂地、失控地向上反弹,重重地撞击在肋骨上。

仿佛有短暂的零点几秒,它彻底停止了跳动,血液的奔流在身体里凝固,所有的感官都陷入了绝对的空白和死寂。

然后,是更猛烈、更狂野的反扑。

咚!咚!咚!咚!

心脏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骤然缩紧又骤然扩张的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冲撞。

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如同擂鼓,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凶狠地撞击着脆弱的肋骨,震得他整个上半身都在微微发麻!

那巨大的、失控的搏动声,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听觉世界,像战鼓轰鸣,像惊涛拍岸,盖过了炉火的噼啪,盖过了奶茶的微沸,甚至盖过了他自己急促的喘息。

就在这心脏骤停又疯狂重启的、不到一秒钟的生理剧变中,他的右手,那只原本死死攥着滚烫陶碗边缘、被灼痛感麻痹了部分知觉的右手,因为心脏骤停带来的瞬间脱力,手指猛地一松!

碗里温热的、带着浓郁奶香和咸味的奶茶,失去了支撑,猛地向外泼溅而出!

滚烫的、粘稠的液体,像一小股失控的暖流,精准无比地泼洒在他右手微微凸起的虎口位置!

“嗤……”

皮肉接触滚烫液体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声响。

一股尖锐的、灼烧般的剧痛,瞬间从虎口处炸开!那痛感清晰而猛烈,如同被烧红的针狠狠刺入皮肤!

然而,诡异的是,纪羽竟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因剧痛而引发的本能抽回动作!

他的身体,仿佛在心脏那惊天动地的骤停与狂跳中彻底僵化了!所有的神经信号,都被那胸腔里轰鸣的战鼓声、被那五个字在脑海里掀起的滔天巨浪所淹没、所覆盖!

虎口处那清晰的、火辣辣的灼痛,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甚至能感觉到粘稠温热的奶茶正顺着他的虎口皮肤向下流淌,沾湿了袖口边缘的布料,带来一种湿漉漉的、不舒服的凉意。但那痛感本身,却奇怪地退居其次,变成了一种可以被忽略的背景噪音。

他的全部心神,他所有的感官,他灵魂中每一个颤栗的细胞,都死死地、牢牢地被钉在了火塘对面那个低垂着头、侧脸埋在跳跃火光阴影里的男人身上!

戊雨名……

他说……什么?

他说……说不定真留下?

他说……等我拍完照?

“等我”……

这两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瞬间穿透了纪羽所有的防御,狠狠钩住了他心底最柔软、最隐秘、也最不敢奢望的角落!

他是在替我规划吗?

他是在……考虑一个……有我的未来?

在这个远离尘嚣、只有风雪和星光的雪山深处?

这念头本身就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带着足以焚毁理智的强光和灼热,瞬间劈开了纪羽心底因老人旧相机而笼罩的、厚重冰冷的阴霾!

那被遗弃的恐慌,那孤独终老的想象,在这道名为“戊雨名的未来规划”的惊雷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分崩离析!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到几乎要将血液煮沸的狂喜,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眩晕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汹涌地席卷了四肢百骸!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那感觉如此强烈,如此陌生,如此……令人恐惧又令人沉溺!

他僵坐在老羊皮褥子上,右手虎口处被奶茶烫红的皮肤正火辣辣地刺痛着,粘稠的液体顺着皮肤缓慢下淌,带来湿冷的黏腻感。

左手还无意识地、虚虚地扶着那只歪倒的陶碗边缘,碗里剩下的奶茶微微晃动着。

然而,他对此毫无反应。

他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照着火塘里跳跃不定的橘红色火焰,但那火焰的光影里,却只倒映着一个凝固的、被明暗光影切割得模糊不清的侧脸轮廓——戊雨名的侧脸。

毡房里,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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