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羽的身体被惯性猛地甩向车门,肩膀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哼。
而他手中那本慌乱间未能完全塞好的《荒野求生手册》,被这股力量猛地一甩,挣脱了他颤抖的手指!
深蓝色的硬质书本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书页在惯性下哗啦啦地自动翻开,然后“啪”地一声,沉重地、书页摊开着,正面朝上地掉落在了副驾驶座和中央扶手箱之间的空隙里!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戊雨名垂在档把旁的右手下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纪羽的心脏骤然停跳!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四肢,又在瞬间冻结成冰!他惊恐地看着那本摊开的书,看着它离戊雨名的手只有咫尺之遥,看着那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印刷文字……
戊雨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发生的这场小小的“灾难”。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前方的道路上,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定如山,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有那微微眯起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寒光。
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雪的咯吱声,死寂得可怕。那本摊开的书,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讽刺,一个被当场抓获的罪证,横亘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纪羽僵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等待审判的煎熬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死死地盯着戊雨名那只放在档把上的手,生怕它下一秒就会抬起,抓起那本书,然后……然后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象。
然而,戊雨名的手始终没有动。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本近在咫尺的书。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专注驾驶的姿势,仿佛那本摊开的《荒野求生手册》只是副驾驶座地板上的一片无关紧要的垃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纪羽在极度的紧张和煎熬中,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落在了那摊开的书页上。
昏黄的车内光线透过蒙着水汽的车窗,不均匀地洒落在泛黄的纸页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印刷着关于如何在极寒环境中保持体温、寻找水源、辨别方向的实用知识。
而在靠近书页底端、一段关于“团队协作与信任是荒野生存基石”的论述旁边,几行用黑色墨水书写的字迹,如同几道骤然撕裂纸页的闪电,猛地刺入了纪羽的眼底!
那字迹刚劲、锐利,笔锋转折处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穿透力,力透纸背,深深地嵌入泛黄的纸张纤维里。墨水是那种最普通的蓝黑墨水,早已干涸,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乌黑色泽,在昏昧的光线下,每一个笔画都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
纪羽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看清了那几行字:
信任是把刀,
信错了人,
刀就插在自己心口上。
字迹的力道极重,最后那个“上”字的竖钩,几乎划破了纸页!墨水的颜色也比其他部分更深,仿佛书写者在落笔时倾注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那笔划的颤抖,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和刻骨铭心的教训,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纪羽的心房!
就在这行字的下方,相隔几行印刷文字的空隙处,又有另一行字迹。
这一行字迹的风格却迥然不同!虽然依旧是同一种墨水,但力道明显柔和了许多,笔划不再那么锋芒毕露,带着一种沉淀后的、近乎沉重的顿挫感。
每一个字的落笔都显得更加凝滞,仿佛每一个笔画都需要耗尽巨大的心力才能完成。墨色也显得略微淡了一些,像是书写者心中的风暴已经过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沉甸甸的、无法摆脱的负担。
纪羽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这行字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有人信,就不算输。
这七个字,像七记重锤,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纪羽的灵魂深处!与上面那行充满血泪控诉的“信任是把刀”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惨烈的对比!
“信任是把刀”……那是血淋淋的教训,是痛彻心扉的背叛,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字里行间弥漫着冰冷的恨意和绝望。
“有人信,就不算输”……这又是什么?是在废墟中挣扎着捡拾起的一点微光?是对抗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点执念?还是……一种近乎悲壮的自我救赎?
纪羽的指尖冰冷,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目光顺着那柔和却沉重的笔迹,缓缓地移向这行字的末尾——
落款没有日期,只有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的笔迹,纪羽在旧书店的扉页上见过,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戊雨名。
是他!是他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境下,在这同一本书的同一页纸上,刻下了这两句如同冰与火般截然相反、却又血脉相连的灵魂独白!
一个是在经历了惨痛的背叛和失去后,用血泪刻下的、充满戾气和绝望的警世恒言。
另一个,则是在漫长的痛苦挣扎和荒野独行之后,用尽最后力气从心底挖出的、带着血丝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种。
纪羽呆呆地看着这两行字,看着那力透纸背的“戊雨名”三个字,脑海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旧书店里那张笑容灿烂如烈阳的女孩照片、戊雨名在矿洞提到“以前的队友”时那瞬间黯淡的眼神、在牧民家接到队员电话时那隐含烦躁的否认、还有那句冰冷刺骨的“信任是把刀”……
所有的线索碎片,被这页纸上血淋淋的笔迹瞬间串联、激活。
那个叫“洛桑梅朵”的女孩(纪羽依稀记得照片背后似乎有这个名字的模糊笔迹),那个曾经被他信任、并肩行走荒野的队友……她做了什么?她最终……背叛了他?还是……在某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因为信任的错误,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以至于让戊雨名将“信任”本身,视为一把会反噬自身的致命利刃?
而“有人信,就不算输”……这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是在经历了漫长的自我放逐和痛苦挣扎后,终于遇到一个让他愿意再次尝试去相信的人吗?还是……仅仅是一种在绝望深渊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近乎自我欺骗的执念?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纪羽心中因被拒绝、被冷落而筑起的委屈堤坝。
他看着那两行承载着巨大痛苦和挣扎的字迹,看着那个落款的名字,再看向驾驶座上戊雨名那冷硬如岩石般的侧脸轮廓,那片深紫色的淤青,那紧抿的、仿佛承载了无尽风霜的薄唇……
所有的疏离和冰冷,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令人心碎的注解。
这个沉默寡言、强悍得像荒野孤狼一样的男人,他的心里,到底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鲜血淋漓的过往?他每一次的沉默,每一次的疏离,甚至每一次看似粗暴的拒绝,是不是都只是在死死地捂住那道从未真正愈合的、名为“信任”的致命伤口?
纪羽感到自己的眼眶瞬间变得滚烫。他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身体那无法控制的轻微颤抖。
他不敢再看那本书,也不敢再看戊雨名,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那小块沾着泥雪的车内地板,任由那两行如同烙印般的字迹在脑海中疯狂地翻腾、灼烧。
车厢内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雪的咯吱声,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戊雨名依旧专注地驾驶着,仿佛对副驾驶座上发生的一切、对那本摊开在他手边的书、以及那两行足以撕裂灵魂的字迹,都毫无察觉。
他的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雪景映衬下,冷硬得没有一丝波澜。
纪羽悄悄抬起眼睫,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戊雨名放在档把上的右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微凸,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被风霜打磨出的茧子,还有几道颜色浅淡的旧疤痕。
此刻,那手指正稳稳地搭在冰冷的金属档把上,指腹微微用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那片深紫色的淤青在手腕上方,像一块无声的勋章,也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忽然觉得,那只手,和他写在书页上的那两行字一样,充满了矛盾的力量感。
它既能粗暴地拧开冻住的油箱盖,也能在风雪夜里轻柔地拂去他眼睫上并不存在的泪滴;它能在修车时爆发出扳动钢铁的力量,也能在递给他滚烫红薯时,带着一种笨拙的暖意。
就在纪羽心绪翻腾、五味杂陈之际,越野车缓缓驶离了相对平坦的戈壁滩,开始沿着一条蜿蜒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路向上攀升。两侧的山势逐渐陡峭,巨大的、深灰色的山岩如同沉默的巨兽,从积雪中嶙峋地探出头颅。
针叶林变得茂密起来,墨绿色的树冠被厚厚的积雪压得低垂,形成一道道沉重的白色拱廊。空气变得更加稀薄而寒冷,车窗上很快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山路崎岖,积雪下隐藏着坑洼和暗冰。戊雨名驾驶得更加谨慎,车速放得很慢。
车身在颠簸中左右摇晃,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本摊开的《荒野求生手册》在副驾驶座的地板上,也随着车身的晃动而轻微地滑动着,书页摩擦着粗糙的地垫,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每一次颠簸,每一次书页的滑动,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在纪羽紧绷的神经上轻轻刺一下。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那本书,目光落在那两行如同烙印般的字迹上。就在这时,车身猛地一个剧烈的右转,似乎是为了避开一个较大的坑洼。
“哗啦——”
摊开的书本在惯性作用下,猛地滑向纪羽的脚边!书页再次翻动,露出了下一页的内容。
纪羽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翻动的书页。就在下一页的上端,靠近页眉的空白处,几行用同样的蓝黑墨水书写的字迹,再次如同磁石般吸住了他的视线。
那字迹的力道明显比“有人信,就不算输”那行更加柔和、更加……流畅?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近乎专注的笔触。墨水的颜色也显得更加均匀,透着一股沉静的气息。
纪羽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凝神看去——
那几行字并非戊雨名的笔迹,而是另一种娟秀中带着韧劲的字迹。笔画清晰,转折圆润,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细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高原格桑花般的倔强。
1. 雪盲处理:
紧急:冷敷(雪水浸布),绝对避光(深色布蒙眼)
缓解:人奶或动物奶滴眼(若条件允许)
重点:减少用眼,队友牵引!
2. 冰缝救援:
探路:三人结组,绳距合理!
坠落:制动!保护点!
救援:滑轮组省力,保暖防失温!(切记!)
娟秀的字迹旁,还用更细的笔触画了几个小小的、示意性的简图——一个蒙着眼睛的小人,一个三人结组的绳索连接方式,还有一个简易滑轮组的示意图。虽然简单,却清晰明了。
这明显是阅读笔记!而且……纪羽的心跳骤然加速!这娟秀的字迹,他刚刚在旧书店那张泛黄的照片背面见过!是那个叫洛桑梅朵的女孩的笔迹!
她也在看这本书!她不仅在看,还如此认真、如此细致地做着笔记!她将那些生硬的求生知识,用自己清晰的思路和带着温度的文字提炼出来,甚至画上了图示!
纪羽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这几行娟秀的字迹上,仿佛能透过泛黄的纸页,看到那个笑容如烈阳般灿烂的女孩,在某个温暖的帐篷里,或者是在摇曳的篝火旁,就着微弱的光线,认真地伏案书写,长发垂落,眼神专注而明亮,嘴角或许还带着那标志性的、毫无阴霾的笑意。
她写下这些,是为了更好地在荒野中生存,为了……帮助她的队友?为了和那个冷硬却并肩的戊雨名,一起走得更远?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纪羽的喉头!他猛地抬头,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探寻和求证,直直地刺向驾驶座上的戊雨名。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看!你看她的笔记!她那么认真!她不是……” 他想说,她不是会背叛你的人!她写下这些“队友牵引”、“三人结组”、“切记保暖”……她那么在乎团队,那么在乎安全。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目光触及戊雨名侧脸的刹那,所有冲到嘴边的话,都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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