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校园里，树上的蝉比人更有生命力些，一派和谐的协奏曲将凝滞的热气播散开来，为即将到来的下课铃造势。
路上骑车的骑车，走路的走路。偶有人将视线落于树荫下行走的一男一女身上。纵使各有使命，遇到俊男美女多看两眼也正常。
“还真别说，你走校园里还挺像那么回事。”沈奚洄也学着那边的女孩打量江清涧，看他头不带偏地快步往计算机学院走，话又拐了个弯：“就是沉闷了点，不过说不准有些女孩就喜欢你这款。”
“是谁一下来就喊热。”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挡住了对他评头论足的人，“嗯？组长大～人～。”
沈奚洄觉得这话要是配上扬眉这种动作多少有些挑逗意味，偏生她面前还是那张冰块脸。
确实热，但她现在也有些饿了。饥热交迫，遵从本能的人觉得不能亏待自己，那只能先亏待工作了。
她作势看了眼手表，语气故作懊恼：“十一点三十九了。办公室和教室肯定没多少人了，食堂人应该多点。”
江清涧却还是抬腿向左侧走去，他有自己的道理，“陈溯的办公室本来就没人。”
“我饿了，想吃饭。”沈奚洄觉得有时候话就得明说，不然像江清涧这样的人根本不懂她的意思。全然忘了刚上车时还觉得人家是不消言语就能懂她的聪明人。
说完她就跟着大部队向右边去了，饭点哪里去的人多，哪里就是食堂所在了。
刚认识半天的人也算是培养出了那么点作为组员的自觉，转了个方向跟了上去。
饭堂除了饭多，八卦也多。尽管学校封锁了一部分消息，但跳楼这等大事总是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出去，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昨晚那事你们都知道吗？”一个女生压低声音，仿若说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不是今天白天才有警车声音吗？”
“我昨晚看校园墙，有人说半夜看到现场了。”她用手掩住嘴，轻声说：“我说了你们可别传出去。”
声音虽小，但站在附近的人听到也非难事。沈奚洄冲江清涧扬眉，“你去要个校园卡。”
江清涧掏出口袋里的万卡通，递给她，“有人送的，在哪都能用。”
这卡轻易可是拿不到的，她没想到眼前年纪轻轻的少年就有一张。但眼下消息都递到跟前了，哪有不去探探的道理。她将卡塞回江清涧口袋，揪着他衣角坐到了三个女生对面。
“你们好啊，我们来校内听讲座，可以借一下你们的校园卡买饭吗，等会儿手机扫你。”
沈奚洄骨相立体，黑直发配三白眼怎么都算得上锐利，但她摇着手机冲对面笑，竟也让人感觉不出太多距离感。
被问到的人将八卦消息暂压下，有些被对面的人蛊惑到。虽说现在不搞什么校花校草评选，但这两人要放在他们学校，那绝对是极出众的。
方才讲得最起劲的那个女生最先掏出校卡，在完成交接时还不经意般摸了下沈奚洄的手。
这次没等她拽，江清涧率先离开走向自选窗口。趁他拿餐盘的时候，沈奚洄忿忿道：“本来该你上的。”
江清涧的视线放到那边疯狂摇着友人肩膀的女孩身上，啧一声又收了回来。心道，他是个传统男人。
传统男人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们看起来更喜欢你一些。”
回来时，沈奚洄的餐盘满满当当，什么糖醋排骨、清蒸鲈鱼。江清涧盘里就只有青菜和一块豆腐羹。
沈奚洄挑的几个菜是那里摆着的色泽和味道最诱人的几道，她不理解怎么有人能吃得那么素。直到一口下去，嘴角很快就扬不起来了。
怎么能有菜这么难吃。反观江清涧，青菜都吃得津津有味。
“姐妹，这几道菜就是诈骗，看着香，吃起来要命。”对面的女生热情得要命，向两人科普着学校哪些菜难吃得要死，哪些可以下咽。
眼见她们还要继续说下去，沈奚洄果断将话题引到跳楼那件事上面。
“哦对了，我们今天是来参加陈教授的讲座的，就是陈溯教授，你们知道吗，他超厉害的。我们想来好久了，今天才抢到位置。”
“这么巧，你们还不知道吧。”中间的女生在这个话题被绕过后，显然压抑了好一会儿，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陈教授昨晚上跳楼了，你们的讲座估计是开不了了。”
“不能吧，谁知道怎么回事。陈老师那么好一人，成果也那么好，他跳楼，怎么可能。”计算机学院的女孩不太同意跳楼的说法，甚至她昨天才上过陈溯的课。
这话听着就有个人情绪在里面，江清涧的眼神和沈奚洄短暂交汇了下。看起来这位陈教授不仅在人类社会混得不错，待人接物方面可能也有长处。
“成果多只是一方面，要出这么多成果不是很有压力吗？尤其是计算机学院这么卷的地方。”江清涧虽不是计院毕业的，但多少和这学院沾点边。以现在的竞争程度看，这些专业，天才进去都得努努力。
那女生直接将筷子放下，准备给自己刚才的话来些证据：“程老师对他研究的东西是真的热爱！罗师姐说过，他当年在法律系那边本来发展挺好的，还是毅然转过来这边，走到今天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努力的结果。”
她有些激动，说着话的功夫，脸都红了些。眼中闪着光芒，尽是对这位已逝陈教授的崇拜。
旁边的人似乎也没预料到同伴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说饭吃完了就赶忙离开了。
“钱还没还呢。”沈奚洄本来想追上去把饭钱还了。但那个热情的女孩连连摆手，倒了饭就去追好朋友，她也没想到朋友不知道死的是陈溯。
说起来，这位陈教授在学校里是极出名的，计院的成果产出中有三分之一都带有他的名字。这等荣誉加身之人，走路都得带点风，但陈溯除了上课和讲座，简直称得上神秘。
这个点来食堂的人越来越多，说实习的，说活重的，说考试的，说啥的都有，你要是听不清，就索性都当蝉鸣就好。
对比之下，角落中吃饭的两人算得上沉默。沈奚洄皱着眉，对着欺骗性极高的菜说不出一句话。
吃完最后一粒米的江清涧将纸展平，擦完又折了一遍才放在桌上。
“你说陈溯会吃饭吗？”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一个在学校生活，讲课和科研都没什么异常的AI，大概率在生活习惯上和人类相似。校内应酬什么的也避不开一些人类行为。
“我猜他会吃饭。但有没有意识目前还不好论断。”
“市面上量产的大部分具身智能目前都是充电版的，虽然体内生物能与电能转换难题早就被攻克了，但在伦理学上，大家还是不认可这样的AI的。”
“认不认可不重要，存不存在才是我们要关注的。毕竟，我们可是稽查组。”沈奚洄终于塞完了最后一口米饭，她可做不到像旁边人那样把所有饭菜吃得一点不剩，能吃个大概都是因为饿了。
——
计算机学院是一幢不大规则的红色高楼，下面是四方的，靠近顶楼的位置是一些或圆形或方形的几何元素。
这楼一共有十八层，陈溯的办公室就在顶楼。
电梯一上来，就能看到对面的办公室上面挂着“陈溯教授”的牌子。
江清涧抬起胳膊，用手拂起袖子看了眼表，“我刚约了他们的系主任马老师，他不知道具体情况，以为我们是来调查的便衣警察，等会儿配合一下。”
看他安排得周到，沈奚洄觉得这新人没白招。走到靠窗的椅子旁坐了下去，舒展着身体，靠在了椅背上，眯起眼回复：“嗯。”
“还有三分钟。”江清涧提醒她。
沈奚洄懒着声音敷衍：“知道了，能多歇一秒算一秒嘛。”
江清涧二十几年里很少遇到这样的人，他摊了下手，坐到沈奚洄旁边，闭上眼。此刻的宁静驱散了灵魂的负重，让他得以喘息。
电梯再次来到十八层的时候，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又有稍许矮胖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将脑门上有些稀疏的头发向前拨了拨，试图让发量显得更多。
他的眼神直直盯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门口，以为调查人员还没到。正要抱怨两句，余光却扫到了睡在窗边椅子上的两人。
秉着严谨的科学态度，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嘴里嘟囔着：“是才十二点五十啊，也没迟到吧。”
他回忆着上课时什么音量能吵醒最后一排的学生，准备一次成功。嘴都张开了，却被转身时撞到的高大身影攻退了组织好的语言。
江清涧本来也没睡，只是在听到脚步声后，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跟这位系主任握了手，寒暄了两句，介绍时还带上了沈奚洄那份。
等人去开门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在椅背上大力敲了敲，用振动带起了尚在闭目养神的沈奚洄。
摄像头里的数据已经表明了陈溯是自杀身亡，加之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整个办公室的陈设还维持着原本的样子，包括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
马主任在上来后消息音就没断过，他一脸抱歉地开口：“两位警官先在这，我有点事要处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说完就快步奔向了门外的电梯。
沈奚洄打开相机，对房间全貌做了个记录。
桌子中间是三个显示器，一个在左边，右边一上一下摆了两个，占了大部分的空间。键盘边除了咖啡杯就是一堆资料，放在架子上的归类整齐，手边的则很凌乱。
最上面的应该是陈溯上天台之前最后接触的部分。
那是一份论文稿，论文的题目是：《数据暴力在复杂解码中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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