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灯塔世界的寄生兽开始冒头暴动,睡眠就成了一种奢侈品,顾决参几乎没有闭过眼。
他的玩家天赋太多特殊,必须站在政府一方积极配合及时指挥调动。指挥中心内,光屏如瀑布般倾泻着数据、战况图和不断变红的失守区域提示。
顾决参站在最大的战术屏前,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控制台边缘,指节发白。
他胸前的黑子挂坠贴着皮肤,仿佛一颗的眼睛。
他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太清晰了。
入侵寄生兽推进路线、能量反应峰值……甚至它们下一个可能优先攻击的人口密集区,都在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中勾勒出无比清晰的图景。
最优解如同在他脑中自动生成:调遣第三机动队斜插至中央一区赛格区域引导民众向地下掩体疏散,请求灯塔系统……
他的指令清晰、迅速、准确,每一个都直指关键。
但,“看到”并不意味着就能“改变”。
由于灯塔系统此前从未向民众透露过有关副本世界的信息,现在整个世界都很混乱,
屏幕上,代表民众疏散的绿色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蚁群,在一片片迅速蔓延的红色威胁区域前混乱、停滞,然后大片大片地熄灭。
那支他刚刚派出去的精锐小队,甚至连延缓敌人推进十分钟都没能做到,就像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消融。
“顾先生,”副官的声音发紧,“我们的人被拦截了……赛格区还有三千多人没撤出来。”
顾决参听到了所谓“远方的哭声”,像是在“电车难题”中悲剧性的乘客:他更多时候在尽力阻止电车冲向人群,但常常失败,并为此痛不欲生。
顾决参紧绷着唇,这时候云台市和另外两座自治城同时传来消息,屠于曼的名字夹杂其中。
“发什么了什么,屠于曼怎么了?”
“玩家屠于曼出现在云台市人造晴天内,半个小时内在岛上不规则移动,到目前为止击杀玩家异端37人,当前被击杀人数仍在增长,同事屠于曼击杀异种及寄生兽十余只。长官,还有,巨日城和悬溪市同时出现了寄生兽暴动。”
“或许……可以等她来增援。”有人低声说。
顾决参却只苦笑了一下。
按照现在的局势,屠于曼一定会先解决云台市、悬溪市和巨日城这三个城市的暴动问题。
中央区毕竟在灯塔系统的全权负责之下,轻重缓急,孰是孰非。
【玩家顾决参,你已经透支您的玩家天赋,作为唯一的观棋人,请慎重选择。】
“继续。”
他看到炮弹打击是阻断那批异种的唯一有效手段,他也看到了那三千平民。
他甚至能“看”到远方战场上,熟悉的能量一个个湮灭。
但他算不出如何能在炮火降临前将他们全部救出——
他像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棋手,眼睁睁看着对手碾碎自己的棋子。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放在了他颤抖的手背上,握了握。
是顾纨光。
“顾决参。”顾纨光这个混世魔王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大难面前,人类如沉默的羔羊。
“我也听到了屠于曼的消息,她会来吗?”顾纨光的脸色同样苍白,眼底有着同样的恐惧,但她看着顾决参,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盲目的期待。
顾决参三缄其口,最终摇头:“她不会来。”
“前线的情况比中央区紧急,不要寄希望于屠于曼来救我们,我们得自己守好后方。”
“哥,”顾纨光的声音很轻,她有点怅惘,明明上次自己一起和屠于曼进副本才过了不久,现在听到她的消息,对方俨然已经变成了救世主的形象。
顾纨光不不知道外面传的有关屠于曼的事是真是假,是确有其事还是夸张其词,她都不觉得屠于曼会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顾决参,暴乱已经蔓延到两个区了。”顾纨光的神情有些惶惶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他们能安全撤离吗?”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妹妹。指挥中心的喧嚣仿佛瞬间退远,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
“抱歉。”
“我看不到未来。”
眼睁睁看着棋局崩坏、同伴赴死却无能为力……指挥中心的喧嚣仿佛瞬间离他远去,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中央一区经历了长达数十个小时的、黑暗的沦陷。直到第二天凌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一个代表极高能量反应的、从未被系统标识过的光点,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闯入棋局,所过之处,红色迅速消退。
它没有标识,不属于系统数据库里的任何已知单位。
顾决参一直静止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向前倾了一寸。他搁在控制台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超出理解的一幕攫住了呼吸。
这时候,市中心少量未被摧毁的监控画面里,屠于曼出现了。
实战经验结合能量暴涨让屠于曼的实力飞升。
彼时屠于曼已经解决好了三个自治城的危机,副本加上现实足足四五天没合眼,已然疲惫不堪。
然而屠于曼还在推进,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令人心悸的稳定。
从屠于曼出现在中央区开始,一切开始恢复正常。
顾决参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里是四个深陷的指甲印。
他的瞳孔燃起火焰。
她是例外。
这颗棋子莽撞地冲进棋局,杀得敌人片甲不留,有破坏和毁灭的力量,把棋盘上的局势大改,速度快到脱离了观棋人的预测。
混乱、破坏、不可预测。
她是当下棋盘上最大的变量,是能摧毁旧棋盘、强行开辟新局面的——
完美的例外。
这是四天前的事情。
5月31日。
“云台市发生了什么?”顾决参急切地了解情况,心力交瘁。
他已经接收到了巫与云给他的位置,期盼在那里找到屠于曼。
然而直升机准备突破云层的事情,顾决参猛然发现玩家天赋显示的棋盘上出现一层淡淡的紫色光晕。
顾决参当即望向窗外,厚重的云层诡谲变化,出现了类似海市蜃楼的东西,顾决参看到了城市。
“即将进入副本范围内,跳机!”
随着降落伞缓缓打开,顾决参在抽动的灰色线条包围中,无知觉地闭上了眼睛。
……
一种过于柔软的寂静包裹了他。
顾决参睁开眼,阳光温吞地洒在脸上,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空气里没有铁锈和硝烟,只有晒暖的青草气息。
顾决参站在中央一区中央广场修缮一新的喷泉旁,水流潺潺,天上河折射出七彩的光。
悬溪怎么会出现在中央区?
周围行人步履从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特有的、略显空茫的平静。
恍然间顾决参有种错觉——战争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
他指尖触到胸前的黑子挂坠,冰凉,坚实。
寄生兽被彻底遏制,副本被永久关闭,现实世界稳定下来,世界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恢复秩序。
人类,终于从濒死的边缘挣扎了回来。
顾决参看到某种巨物在自己的身下投下一道巨大无比的影子,他转过身,是个雕塑。
这是——屠于曼?
就在广场中央,喷泉的水幕之后,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暗金属材质的雕像。雕像塑造的是一个女性的轮廓,身姿挺拔,手中握着一柄夸张的、几乎与她人等高的镰刀刀柄,刀尖部分巧妙地融入基座,仿佛斩入了大地。雕像的面容被刻意塑造得模糊,带着风蚀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被镶嵌进了黑色的宝石,在阳光下透出威严。
“救世主”屠于曼。
好气派。
人们从雕像下走过,偶尔有人驻足,仰头望去,眼神里是混杂着崇拜与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恩典压抑着的畏惧。
一种微妙的怪异感掠过顾决参的心头。
寄生兽,消失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
他慢慢回忆,最终确定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屠于曼消灭了寄生兽。这个认知在他的大脑扎根。
众所周知,屠于曼杀光了所有寄生兽和异种。
因此她被推向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坛,新世界的人们称其为圣堂。
“很震撼,不是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沈元毓不知何时出现,目光同样投向雕像,眼神里是毫无阴霾的信赖。“她现在就在圣堂里。你可以直接去见她。”
“见她?”顾决参的理性让他本能地产生一丝疑虑。
“对。”沈元毓问:“战役之后她一直很忙,现在她终于得空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顾决参的视线从雕像基座上收回,点了点头。“好。”他听见自己回答,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沈元毓自然是和他同行。
圣堂在哪儿?哪个方向?这些顾决参一概不知。
仿佛只是念头一闪,空间的概念被模糊了。他睁开眼睛,就来到了圣堂。
是屠于曼做的吗?
她又变强了。
柔和的光晕从穹顶洒落,顾决参踩在光洁得能映出倒影的地面上,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正常。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馨香,像温暖的母体试图抚慰每一个闯入者的警惕神经。
“每次进来,我都觉得格外安宁。”沈元毓轻声说。“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我们还是得拥抱新生活。”
沈元毓似乎意有所指。
顾决参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投向圣堂最深处的宽阔高台,从他出现在这里就注意到了,那里有一个人影背光而坐,轮廓模糊,但存在感非常强。
“陌生吗?”
“什么?”顾决参问。
“多日不见了,你觉得屠于曼陌生吗?”
其实在沈元毓出口前,顾决参并未笃定那就是屠于曼,只是好奇而已,但从沈元毓开口,顾决参的大脑像是被下了一道钢印,告诉自己——那是屠于曼。
就在这个念头成型的瞬间,他胸口的黑子挂坠猛地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寒!
顾决参不动声色地低头,他的胸口已经通红开裂。
——他的“观棋人”天赋,在他没有主动催动的情况下自行发出了警告。
极致危险!
可寄生兽已经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匿迹,这危险会来源于哪里?
当今世界上,能对顾决参造成这样大的威胁的玩家不是没有,但也屈指可数。可偏偏顾决参的面前就有一位最合理的危险源——屠于曼。
如果台上是屠于曼,为何玩家天赋会反应如此剧烈?
阳光过于璀璨,金光移动,就在顾决参的目光适应了内部光线的刹那,他看到了真实——
顾决参僵住了。
高台上,是一团难以名状的、缓慢蠕动的畸形生物。它如同由无数暗紫色肉瘤和黏滑触须构成的聚合体,隐约维持着一个人的坐姿,却不断有细小的触须从主体上脱落、又融合。
‘有寄生兽伪装成屠于曼。’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出现在顾决参的脑海,随机而来的是第二种可能性——‘屠于曼被寄生了。’
见顾决参迟迟不回答,坐在高台上的人开口:“顾决参,你怎么了?”
顾决参看到一团畸形生物身上传来屠于曼的声音,而下方的昔日队友丝毫没有察觉异常,依旧信赖地看着上方的高台。
那团畸形的生物似乎正在“看”着他,属于屠于曼的声音再次响起:“顾决参,你的精神波动很异常。”
恐惧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观棋人无时无刻不在演算未来。
这比他预想过的任何失败,都要绝望千万倍。
“你发现了。”这只寄生兽咯咯地低语,拖着沉重的身体向他走来,而顾决参,无法反抗。
四肢像是被定住一样无法动弹。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轻响。
一声极其清脆、锐利的声响,从头顶炸开。
仿佛一块被强行绷紧到极致的玻璃,终于不堪重负,从核心处迸裂开一道闪电状的纹路。
紧接着,天旋地转。
顾决参眼前庄严肃穆的圣堂景象,像被无形巨手攥住的劣质画布,猛地褶皱、扭曲。色彩疯狂混合剥落,露出其后扭曲、翻滚着紫色能量的虚空——圣堂的穹顶被一股蛮力生生撕开巨大的裂口。
虚假的阳光熄灭,混乱的能量流如瀑布倾泻。
崩塌的世界碎片中央,一个身影背对虚空乱流,矗立着。
是屠于曼。
“逃!”顾决参如梦初醒,本能对远处的逆风站立的屠于曼嘶吼:“快离开!”
屠于曼并不在意,她似乎刚从其他战场脱身,黑色的战斗服上沾染着深色粘液,几处破损边缘带着焦痕。螳螂巨镰刃口正滴落着粘稠的能量残渣。
焦急间,顾决参才发现屠于曼静立时,周围的空气会因能量盈满而产生轻微的视觉扭曲,环境色彩开始变得略微鲜艳、夺目。
一双满是粗茧的手插入不断剥落的幻境“幕布”,屠于曼十指如钩,向两侧狠狠一撕!
“刺啦——!”
如同布帛被强行撕裂,更多的幻象在她这近乎野蛮的效率下分崩离析。
屠于曼的目光穿过溃散的空间,瞬间锁定顾决参以及他身旁的沈元毓。
屠于曼也看到了高台上的肉团,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肉团此前占着她的身份,但也意识到这个丑东西恐怕就是这个幻境里的寄生兽。
“顾决参,看好了!”屠于曼高台右手,螳螂巨镰高举如同死神的镰刀,然后一举抛出——
镰刀飞速旋转冲破空气直直贯入寄生兽的头颅。也就在这一刻,她的话音铿然落地:“将军!”
顾决参目睹屠于曼是如何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他无法对抗的敌人。
以境外之身,斩境内之人!?!
这太疯狂了!
【玩家屠于曼,恭喜您,您杀死了——寄生兽屠于曼。】
这个官方播报让屠于曼眉头一皱,但眼下无暇深究。
“顾决参,”她的声音穿透混乱,直接而清晰,“这个副本里被困的玩家,已经开始死亡了。”
顾决参的瞳孔猛地收缩,属于自己的记忆灌入。
屠于曼说:“和我一起回去救人。”
“观棋人!”
这个梦境其实还没有完全崩塌,除了被杀死的寄生兽屠于曼,这个梦境的信仰力量还在。
顾决参能感觉到一股力量压缚周身,不让自己走,而屠于曼至今没有进入梦境的范围,自然也感受不到这股压力。
但她看出来了顾决参寸步难行。
屠于曼一咬牙,搅动风云。
“跟我回去!”
顾决参不知道屠于曼是怎么做到的!
话音未落,她已一步踏出,身形模糊,下一瞬直接出现在顾决参面前,完全无视了中间崩塌的距离,信手将整个假象的世界捏成了一个纸团!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屠于曼将那张被捏成纸团的道具塞给他,“这个你留着。”
【玩家顾决参,恭喜您,成功脱离副本心锚。】
【玩家屠于曼,恭喜您,成功毁坏副本心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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