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芝的身体仿佛不存在了,但疼还没消失。阵阵规律的剧痛中,她的脑海里有道声音在机械念词:
——“司宁侯府嫡长孙,浑身青紫,未闻啼哭。”
侯府嫡长孙?
游余?
容芝的痛觉麻木了,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察觉到疼。她的眼前明亮起来,看见熟悉的、陌生的脸。她大口呼吸,听见了阿桔的哭声。她知道自己活过来了,但她的孩子游余,还在挣扎。
阿桔的手拍在她的脸上,是暖的。
阿桔的嘴开开合合,说:“夫人您想想大爷!他在回家路上了!”
为什么提游怜山。
不提也罢,提起游怜山,容芝满心是恨,可也是这恨,让她涣散的目光一下子聚拢。
阿桔似有了希望,“对,您想着大爷!那般疼您的大爷!”
一声嘶喊过后,婴儿响亮的啼哭传来。
“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稳婆喜极而泣。
容芝的眼泪被阿桔擦去,她强撑看了眼阿桔抱来的襁褓,他很瘦小,比小兔子还小一点,但他手脚健全,涨红着脸,张嘴大哭。
容芝心头的巨石落地,叹了一声,眼前坠入黑暗。
再醒来,屋内点起烛火。
容芝虚弱地转头,看见乳母怀中的男孩儿闭着眼,四弟妹白氏也在,正用软布给孩子净面、净手,动作小心。
“大嫂你醒了!”
白氏望向她,低声道,“二哥儿刚吃了奶,乖得很。”
“二哥儿?”容芝一怔,她记得在小说中游余是三哥儿。因为她意外早产,游余反而赶到二房前面,成了司宁侯府的二哥儿。
布帘掀起,三弟妹李氏端着干净热水进来,探她额头时,木佛珠互相摩擦,她闻到一阵安神的檀香。
李氏凑近耳语,“与大嫂说个趣事,你受苦的时候,二嫂居然守了你半日,刚被老夫人劝回院子。”
容芝能猜到周氏来的目的。那善妒的周氏得知她早产,绝不会担心她,只会生气她的孩子抢了嫡长孙之名,便在此牢牢盯着,非亲眼看游余生下来才死心。
门外已响起环佩叮当。
周氏挺着肚子迈进了门槛,身后跟着丫鬟,捧着一只雕花木盒。
“大嫂可算醒了。咱们二爷听说侄儿早产,叮嘱我送百年山参来。”
周氏站得远远地,言不由衷的目光往下看,在屋里环顾一圈,“大哥还没回府?”
老四家的白氏接道,“大哥大嫂恩爱非常,他公务缠身才耽误了。”
“是,”老三家的李氏附和,“每年年节,钦天监都会主持皇家祭祀,马虎不得半点。”
周氏冷笑,轻抚自己的肚子,“也对。我们妇人在这种事上,本就该多体谅男人们。”
她大约站累了,由丫鬟扶着到桌前坐,见案上摆着本《千字文》。
阿桔忙把那书捡起来,却被周氏的手摁住。
周氏抽出书,在案上随意翻开,眼皮掀动,“我侄儿好不容易活下来,大哥也不回来,不知百日时,大哥能不能回来,错过‘命名礼’可不好。呵,说来可笑!咱府上认字的男子一个都不在,留下一群不认字的妇人、仆人,连名字也取不好!”
不等容芝回应,周氏的指甲在某个字上重重一划,“你瞧,这字比‘大’还多一点,寓意肯定极好!”
屋内霎时寂静。
容芝听懂了周氏的话,隔空盯着周氏,气血上涌。
正要骂回去,邓氏推门进来。
“男人们不在,你母亲我还在,用不上你取名!”
邓氏今日不同往日,许是被周氏言辞羞辱,看人的眼神多了狠劲儿。
她身后的贞嬷嬷将一封信送到容芝床边,“从城郊来的,快看看。”
容芝力气没恢复,阿桔接过去拆开,先落出来的是一块白玉。
这玉,是游怜山从不离身的双环玉。
“有什么讲究?看着挺普通,”周氏撇嘴。
贞嬷嬷边走回邓氏身边,边冷道:“二夫人不知道?这双环玉是当年先帝赐给侯爷的,大爷出生时,先帝御笔亲题‘怜取务实’四字,刻在背面。二十三年来,大爷从未离身!"
怜取务实。
容芝没在书中看过游怜山随身佩玉的缘由,可矛盾的是,游怜山在最不务实的钦天监供职,他成日在看天象,卜国运,一点也不务实。
相比之下,像工部、吏部、户部衙门,倒更显得务实些。
“母亲大人恕罪!”周氏慌忙跪了。
邓氏没管周氏。若在平时,考虑周氏有孕在身,不可能让周氏跪。
阿桔把双环玉交给容芝,继续拆出信封里的一张纸,写着两列字:
“乘势而为,游刃有余。”
“大哥不愧是二甲进士,还卖关子呢!”
白氏凑过来,念道,“乘……游……这是取名游为,还是游刃?”
邓氏听此忽然笑了,“傻孩子,游乘的弟弟,当然是‘游余’。”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容芝,“阿怜寄回来这两句是告诉咱们,余哥儿虽早产,但会游刃有余地长大。”
容芝眼眶一热。
游怜山穿进了小说,什么都不知道,误打误撞写出这样的勉励话。原著中早夭的游余又闯过一关,定能乘势而为,扭转结局的吧。
“母亲解读得真好,大爷先前确实与我提过这个名字。”
邓氏吩咐贞嬷嬷铺纸研墨,将“游余”二字写得力透纸背,封成喜讯,让贞嬷嬷送去大理寺,给侯爷报喜。
而后,对周氏道:“二媳妇月份也大了,快回去歇着。说不定余哥儿的百日宴,能和你腹中的孩子一道办。”
周氏这才从地上起身,却委屈道:“算一算,母亲生辰快到,大嫂身子亏欠,恐怕要耽搁您的生辰宴。”
邓氏冷着脸摆手,“年年办,年年无新意,今岁不办了,节省银钱和人力,挪给余哥儿吧!”
容芝道:“谢谢母亲。”
周氏又不满意,“您这不办宴,那媳妇还准备了礼物,您一定收下!”
话语间,二房小厮抬来两只箱笼,箱盖上印有“喜珠”二字。
打开,其一是金丝?髻,另一是珍珠帘帽。
“媳妇特意在上京最好的首饰铺定的,母亲可喜欢?”周氏笑道。
金丝?髻编得是芳华牡丹,花蕊处嵌着一片碎红玛瑙。
“哇,喜珠家的手艺好精美!”老四家的白氏双眼发亮,“听说,光金丝就要用三两。”
而那珍珠帘帽更夸张,是用拇指大的南珠串成。
白氏惊叹,“二嫂真用心!喜珠的货至少得提前半年下订。”
邓氏扫了一眼,没说话。
这时阿桔端着药碗进来,碗口腾起热气。
邓氏脸色骤变,不知想到什么,嗓音拔高,“快抬走,我不喜欢遮面的物件!”
白氏和李氏交换一眼,似没看懂。
贞嬷嬷指挥小厮们抬箱笼,周氏扑过去,不敢置信,“母亲?”
“说了,我不喜欢遮面的!”邓氏别过脸,目光落在容芝的枕边,“那是什么?阿怜还寄了别的礼物?”
容芝拿起扁圆木盒,“是给母亲的生辰礼,本想过几日亲自送上的。”
老四家的白氏抢先打开盒盖,“扇子啊?”
周氏拈起那柄金骨的团扇,嗤笑道:“做工倒精细,可惜母亲不喜遮面之物,大嫂白费心了。”
扇面被贞嬷嬷展开,游家家宅的全景在素绢上流淌。正院,东园,西园,南园,北园,还有梅园,处处景致,无一遗漏,全在这两只手掌的小扇面上。
邓氏伸手拿扇子,指尖轻颤,“真美。”
周氏眸子睁大,气道:“就因大嫂生了长孙,母亲要如此寒我的心?”
“你不懂,我喜欢的是这画中的家宅。”
邓氏摩挲扇面,停在角落一枚朱印上,念道,“尔惑。”
周氏终于想到什么,猛地转向容芝,“大嫂认识隐居寒山寺的画师?”
容芝浅笑,“说起来,我能求来此扇画,还要谢二弟妹。那日,你说母亲喜爱尔惑的画,我才冒雪上山去求。”
白氏、李氏又交换个眼神,“大嫂去寒山寺,竟是二嫂的主意啊?”
周氏脸色煞白,再次给邓氏跪下,“母亲,母亲……”
邓氏站着没动,低眉瞧着周氏,片刻,眼神示意贞嬷嬷。
贞嬷嬷作势拉周氏,“大夫人刚早产,二夫人也不爱惜自己,难道想让老夫人再受惊?”
周氏哭着起身,“媳妇不敢!”
邓氏长叹,静静瞥了周氏一眼,没再说什么。
她把容芝送的扇画合起来,握在手里,领着贞嬷嬷离去。
院门开了又关。
躬身相送的白氏抬起头,冲旁边的周氏冷笑,“哎呀!二嫂机关算尽,还是让大嫂的余哥儿抢了嫡长孙之名!"
“你!”
周氏嘴角发抖,突然扯掉白氏的碧玉簪,用力砸下去,“他游怜柑不过侯爷抱养的野种,你也配这嫡媳之名?”
玉簪断成两截,白氏捡起来,按在心口,嚎啕大哭。
哭声吵醒容芝怀中的婴孩游余,他也跟着哇哇大哭。
容芝赶紧抱起游余,“余哥儿乖,娘亲在,娘亲在。”
事情到此,阿桔不得不下逐客令,“各位夫人,回吧。"
待人散去,屋门关好,游余不哭了。
阿桔回来,勾游余的小鼻子,“二哥儿是个小机灵鬼!”
容芝不舍得放下游余,细细看他的眼睛、嘴角,似乎看出了游怜山熟悉的影子,忙回过神,松了手。
“老夫人居然喜欢尔惑的扇画,”阿桔喃道。
容芝看向院门,想起那日在寒山寺,坐在屏风后的侧脸剪影,与邓氏是很有几分相似的。
小说中写:司宁侯游仁泰的正妻邓氏,乃圣上表亲。
莫非,二十出头的尔惑画师是……皇子?
容芝让阿桔拿纸和墨,尔惑的扇画钱还没结给他。
她先给城郊的游怜山回了信,后写给尔惑的信时,提着笔犹豫。
尔惑这棵摇钱树,她想抓在手里,合作赚钱罢了,不管他什么身份。
阿桔出院送信,在门前碰见个人。
那人看着院中,问:“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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