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上层世界的边界是在这片园区的边界。
梦境世界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讲究逻辑，然后在奇怪的地方不讲逻辑。比如通往上层世界，只需要一台小小的电梯就能达成。
下层世界看不到上层世界是什么模样，所有除了园区负责人之外的人类都只能通过传说大致幻想出一个繁荣兴盛、高高在上的上流世界的雏形。
他们之间间隔的不是钢铁与玻璃，而是一片虚无空旷的天空。
李怀远抱着B32搭乘电梯。
“叮——”
打开门，出现在李怀远眼前的是一个光鲜亮丽的世界。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
建筑物的浅金剪影嵌在天边，无数摩天大楼直插云霄，镜子般的玻璃倒映着蔚蓝的天空与洁白的飞鸟，绵延不尽的浮岚暖翠与如茵繁花。悠扬的钟声在远处响起。
电梯旁边的身穿职业西装的女性脸上挂着犹如假面的笑容，"先生，您上来是有什么事务需要办理吗？"
“请问治疗孩子的伤口需要去哪里？”李怀远道。
女人的目光落到李怀远怀里姿势诡异的B32，笑容不变，“这边推荐您去药店呢。您真是非常有爱心的人，能带着下层世界的商品上来治疗。”
李怀远问道，“这种情况很罕见吗？”
女人笑容不变，“当然。”
她低头在纸上画了几笔，在她低头处理的过程中，李怀远看到了她胸前别着一块电子工牌，绿色的字体显示女人已经连续工作了48小时，摸鱼次数2次，距离生理界限还差50小时。
李怀远问道，“这个工牌是？”
女人愣了愣，抬起头打量李怀远，“这是我们的工作状态监控，我们的个人状态会被传输到公司总部的人工智能艾玛处，并由她分析出每个人的工作极限，安排个人休息时间，并在年终进行绩效排行。”
说罢，女人将手中的纸张递过来，李怀远接过来，是一张地图，女性画好了从电梯到药房的路线，并用红笔重重圈出药房的位置。
“这就是您打算去的目的地的位置。祝您旅途愉快。”
李怀远顺着这条路线前进。
上层世界明显比下层世界繁华很多，到处都是绿树高楼，喷泉花圃。
线条流畅的悬空车拖着长长蓝白尾焰，从空中轰鸣而过，李怀远看到了车里叼着香烟戴着墨镜的微胖男人，左拥右抱搂着外形靓丽的一男一女。
路边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向着所有路过的人推销商品，她的胸前挂着一个监控工牌，显示她的工作已经持续了52小时，摸鱼次数3次，距离个人生理极限还差90小时。
很快就到了药房所在。
药房是一座五层的建筑，排队挂号的人已经挤出药房大厅，像一条蛇，在外边的空地上来回波折，盘虬着挤成一片，从远处看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头顶，看不到地面、看不到排队的人穿着什么服装。
所有的人看起来都衣着得体，胸前挂着工牌，满脸疲惫和恍惚，李怀远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群活生生的人，而是看一颗颗因为金属疲劳已经即将崩碎的齿轮。
李怀远抱着B32来到队尾。
原本排在最末尾的年轻人看了李怀远一眼，他的神色有一种即将灵魂出窍的混沌和空虚，但看到李怀远却不禁惊讶了，“这是下层世界的孩子？”
李怀远点点头，开启寒暄模式，“这药房真够工作量超载的。”
他瞥了一眼年轻人的胸牌，显示他正在修整阶段，上一次工作时间持续150小时。
150小时？
简直骇人听闻。
目前科学界已知最长布面记录为264小时，李怀远作为科研民工的时候最长连续工作时长为96小时，那个时候他吃着压缩饼干不眠不休的实验，可以说全靠着一股精气神支持着自己没有倒在原地，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连续工作150小时会是什么样子。
年轻人却答非所问，满脸羡慕，“真好啊，作为一个下层世界量产的工具还能被人照顾。”
他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工具？
这个世界真是把人物化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地步。
李怀远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B32，她睁着一双纯洁的眼睛，清透到可以映照天空。看着李怀远关注她，她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人的生命力总会很脆弱，也会很顽强。
他在雾都见过钢筋贯穿大脑还走着去找医护救助的人，也见过被炸到只有半截身体肠子躺了一地还在呻吟的人。
B32的头顶一块皮肤如同呼吸般一跳一跳，那个地方叫做囟门，等孩子到了一岁左右就会关闭，在此之前人的生命会非常脆弱，稍不留意就会死去。
按理说脖子都弯曲成九十度了，B32还是个囟门都没闭合的小婴儿，应该早就没救了。
可她还会呼吸，还会朝着他笑。
李怀远看着眼前如同游魂一般神情恍惚的年轻人，即使他工作强度如此之大，可他还会呼吸，还能对话，他来了药房补充能量，又会重振旗鼓，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李怀远心想，明明下层世界的人类都被大规模量产了，可为什么中年女人还会说很缺人手，为什么上层世界的打工人们工作量如此耸人听闻呢？
这条看病的队伍很长很长，长到几乎没有尽头。
等轮到李怀远和B32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医生，看他的头发应该有六十多岁，但他的面容还很年轻，没什么皱褶，只是蜡黄，眼里全是血丝，眼下一片几乎要挂到腮帮子的黑眼圈。
李怀远扫了一眼这位不知年龄的医生胸前的工牌，连续工作时长170小时，摸鱼次数3次，距离生理极限还差10小时。
更夸张！
这位过劳的医生用梦游一般的神情开始对他例行提问，“年龄、性别、为什么来看病？”
李怀远把怀里的B32往前一递，“年龄大概5-6个月，性别女，孩子的脖子受了伤。”
“孩子？”
年轻的医生眨眨眼，眼神里终于不再是全然的麻木，而是透露出一股新奇，这点新奇让他从一台老旧的、哼哧哼哧工作的机器重新变成了有思想有灵魂的活人。
他接过B32开始检查，在她的脖子上摸索按压，然后一个用力，“咔嚓”一声，B32的脖子就被正好了。
没用拍片子，没用漫长的检查。
如此凶险的伤势，在现实世界处理起来绝对会慎之又慎，但梦境世界的医生却很粗犷和随意，随手就给掰正了。
李怀远接过B32，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样子，有点怀疑人生。
医生一边在处方笺上龙飞凤舞，一边跟李怀远闲聊，“这是下层世界的孩子吧，哎，其实还不如不救她。”
李怀远道，“怎么说？”
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她的未来就两条路，一条是在下层世界凄风苦雨，另一条是为了留在上层世界拼死拼活，你觉得哪条路是好走的路呢？”
李怀远沉默不语。
也许是罕少能遇到李怀远和B32这样的情况，医生忽然有了倾诉欲，他用黑色水笔的尾部在桌子上敲了敲，往外一指，“看到外边那群排着队的人了吗？”
李怀远点点头，“看到了。”
医生问，“你觉得他们能活到几岁呢？”
李怀远想到了外边那群人的超长工作时长，又想到了路上看到的有些科幻色彩的交通工具，谨慎地给了个猜测，“70岁？”
医生闻言好似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目光在李怀远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个出来体会生活的小少爷吧？”
李怀远道，“不是。”
医生一副“好吧，我勉强相信你”的表情，“他们活不过35岁。”
李怀远吃了一惊。
医生继续自顾自地说，“你坐在摩天大楼喝着香槟看到的上层世界，跟站在接头穿着布偶装努力推销的时候看到的上层世界不是一个世界。”
“上层世界的物质资源是很丰富，但那不是给普通人的，所有普通人都为了不要掉落到下层世界拼命工作，拼命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滴血，于是积累了一身的毛病，可怎么办？他们那么努力工作只是勉强维持着不掉到下层世界，根本没有余钱治病，一旦身体垮了，既没钱治病，也没钱吃饭，甚至没钱住宿，人自然而然就没救了。”
李怀远感到一阵恶寒慢慢爬上后背。
“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为什么不去下层世界呢？”
医生笑了，“你还跟我说自己不是个小少爷！”
李怀远道，“我真不是。”
医生身体往旋转椅的后背一靠，放松地道，“你觉得下层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李怀远描述了一番，总结道，“我工作的园区非常不人道，但是听园区负责人说，她属于垫底的那一层，很多园区的工作待遇其实都不错。”
医生道，“她是只会看着比自己更好的人而已，请你这描述，她其实都算可以的了。非常好的园区是树立出来的标杆，专门给别人看的，让底层世界的人觉得还有爬上去的机会，别搞个什么反叛，可上层世界的人都知道，下边就是地狱。”
“行了，小少爷，今天的友情谈话时间到此结束，后边还有一堆需要治病的人呢。”
说罢，他把写好的处方笺递给李怀远。
李怀远接过处方笺，朝医生道谢，随后抱着B32往外走。
医生叫住了他，“奉劝一句，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小丫头，就不要带着她回到下层世界。”
李怀远看着医生，他的神色隐藏在反光的镜片底下，叫人看不分明，很快新走进来的病人就把医生的身体挡住了。
李怀远穿过拥挤如沙丁鱼罐头的人群，迎着夕阳看向对面的医院。
明明只有一街之隔，医院和药房却好像两个世界。
药房接待的人流量明显超载，却也只有几个五层楼高的建筑，甚至不如地球上很多小县城里的医院占地面积大，没有它们设备齐全。
街对面的医院明显人流量很少，却是一片连亘不绝的建筑群，与其说这是一座医院，还不如说是一片极其豪华的度假庄园，无数珍贵的千年古木在其中生长，而阔气的建筑物就掩映其中。
形状拉风线条流畅的豪车从天空呼啸而至，门口站着的侍者制服笔挺，面带笑容上前迎接，五六个人接待一位来宾，有人负责指挥司机停车，有人负责接过外套，还有护士负责指引路线。
夕阳西下，众生百态，都是这座城市无声的呐喊。
李怀远心想，他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他拽住了排在队尾看病的一位病人，问道，“请问负责指引道路的向导们一般都在哪里？”
说罢，李怀远缩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画了红线的地图，朝着病人晃了晃。
那病人一脸麻木，怀疑地看了李怀远一眼，看起来似乎脑补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路边上每隔不久都会有一个红色的服务台，如果需要指引就去他们那里。”
李怀远道了谢，抱紧了怀里的B32，开始去路边寻找。路边西装革履的向导笑眯眯地听了李怀远的诉求，向着他温声细语的提示上层世界参观路线。
到谈话最后，向导像是想到了什么，跟李怀远说，“最近上层世界举办一年一度的‘龙门会议’，您有空可以去看看。”
李怀远道，“龙门会议？”
向导说，“您知道的，维持整个上层世界不坠落需要庞大的动力源，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这是科学家们的事，但每年向着上层世界的能量核心投送燃料都会邀请一部分幸运观众进去参观，而这部分人通常日后都会常驻上层世界。”
“即使是下层世界来的新人也会被激励到，努力奋发最终来到上层世界，被市民们称为‘龙门会议’，取了鲤鱼跃龙门之意。为这美好的祈愿，大家也会比较热衷于报名。”
李怀远道，“这会议主要是什么内容呢？”
向导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参观过的观众们都三缄其口，嘴巴闭的特别严，您可以去试试，说不定就能被抽中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