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和舒秋在一起了。”张别青语气平静,仿佛说的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江与宜停下夹意面的动作,放下筷子,看对面那人垂下的晦涩不明的脸。
终于装不下去了吗?他在心里想,为什么能在亲过他的人的面前态度那么自然,如果他们相安无事吃完这顿饭,江与宜都要怀疑张别青真把自己当老师了。
张别青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和他对视,江与宜把声音放缓,毕竟张楚是他姐姐,也是他姐,低声说:“我知道啊。”
“你……”相较于周围星期五轻松愉悦的气氛,他们这块突然就像下了冰碴子,张别青说,“你接着吃,我原本就想问你的,发微信是说现在说不也是说吗。”
“那要不要点酒啊?”
张别青怔愣,他捋不清他要说的话和喝酒之间的关系,“你想喝就点吧,反正明天不上学。”
他们现在在八中两条街开外新开业的商场四楼,一家连锁主题西餐厅,内部环境卡通梦幻,小朋友和情侣居多,江与宜回忆了一下菜单并没有酒栏。
“你等着,我出去买。”
张别青应了一声,盯着满桌的食物不知所措,他只点了一份肉酱面和一杯热牛奶,剩下的披萨牛排薯条慕斯都是江与宜点来招待他的,说吃不完他也不听,就着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狂点,注定要浪费了。
“你好同学,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对面江与宜座椅旁走来一个黑发披肩的女生,没被散发遮住的一只耳朵上布满钻石般的耳钉,说话间匆匆看了看他左胸褶起的校徽。
“可以,我扫你。”张别青搁下刚插上的披萨说,她应该已经看清楚校徽的大致形状了。
女生骨相优越,笑着给他展示自己的二维码,“我同意啦!拜拜!”
张别青淡淡嗯了一声,设置消息免打扰,退出微信。
江与宜抱着酒瓶回到座位,恰巧一个服务生在介绍打折的活动。
什么打折活动,门口牌子也没写啊。
他再瞧那名男服务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别青看,嘴都快黏到他耳朵上了,张别青还在低头聆听,没有一丝愠色。大意了,应该叫人把酒送过来。
他直直看向他们,人畜无害地大放厥词,“什么活动啊?我请他吃,你该给我说的,我长得不比他好看吗?”
张别青撩眉,服务生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十分不悦,眉头紧皱了一下,他讪笑道:“刚看您没来,是这样的,本店周五有活动,注册会员满一千减一百,您把手机号给我说一下,我给您注册?”
要手机号啊,原来如此。
江与宜报了一串数字,服务生交代完忙走了。
张别青把牛排的白瓷盘叠在披萨和薯条上面,空位留给他放酒瓶。
江与宜拿起旁边的两只透明的玻璃杯,酒瓶看起来很厚重,交接处有点磨砂质地,光打后液体颜色深浅不一,深琥珀色至红褐色,瓶颈凹凸透亮。
张别青帮他稳住杯子,江与宜倒了两杯,瓶子里就不见多少了。
“葡萄酒,尝尝。”
张别青看了眼杯子里暗红妩媚的液体,给面子地浅抿一口,喉结上下一滚,口感浓郁醇厚,“甜。”他实际是想说没有酒味。
江与宜笑了,他也喝了一口,也只喝了一口,在心低补充,还烈。他主动拾起刚刚没开始的话,“楚楚姐和舒秋他们认识好久了。”
“多久?”
“两年了。我记得舒秋刚上大学军训回来就开始天天提楚楚姐,说他多漂亮人多好。”
张别青不吃东西,热牛奶他也不再碰,光喝那甜酒去了,“你和舒秋呢?你俩认识多久了。”
江与宜觉着这话真稀奇,他笑了声,“我俩?门挨门,十……六七年了吧。”
张别青气质与世隔绝般,孤冷,周身套着一圈无形的屏障,静静地说:“我姐第一次谈恋爱。”
江与宜悟道:“放心好了,别的不说舒秋对感情还是很认真的,而且我们都看着呢。”
就是苦了冉郁,不知道他接下来什么打算。
张别青没应,只嗯了一声,他也只能了解这些了。张楚的事情他插手不了,只希望她没遇错人,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遇人不淑,他好看着张楚悬崖勒马。
江与宜解决完自己的肚子,张别青眼睛迷蒙地盯着他盛满红酒的杯子,像是在观察,嘴里本能地机械性地咀嚼一块披萨,那目光塌下来像柔软月光下一片静谧的废墟。
落地窗外的天边已经暗下来了,华灯初上,一轮近乎透明的圆月遥望这个角落里的一举一动。
“张别青。”江与宜冲他摆了摆手,对方空洞又迟钝地转眼瞧他。
而后他叫了旁边路过的一名服务生收拾桌子。
面前盘子一消失,张别青就撂下披萨不管干不干净就趴倒在桌面上,头咚地狠狠栽下去。
半个小时后,江与宜收回望着路边灯火通明,榆江人流如织发呆的视线,他从隔壁搬了张椅子坐到张别青旁边。
好了,现在他俩在一个屏障里了。
“张别青?醒醒,凌晨了,你准备在这趴一夜吗。”他边说边晃对方的胳膊。
张别青眼睛缓慢睁开,适应了一会眼前又明又灭的景象,他伸手触摸,碰到一层冰冰凉凉的玻璃,外层遇冷凝结的纯澈水珠顺势而下,落得整壁水痕斑驳。
“我在这儿呢。”江与宜好笑地看他。
张别青抬起脑袋调转方向,那一瞬间头是真晕,跟要炸开了似的,他艰难转过头,劲瘦脖颈又不堪重负地倒下去,半边脸伏在臂弯里,露出来的眼睛难受又陌生地看江与宜,眼睫一扇一扇地像水里呼吸的鱼,眼皮马上就撑不住要合上。
“认识我吗还?”江与宜低声确认说。
灼热的呼吸打在脸上,张别青耳朵不自在地泛红,“认识。”
“我叫什么?”
“江……”张别青思想浑浊,跟有一根弦在拉扯一般,动一下都费劲,他认识眼前的人也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确实没熟悉到名字能随时留在嘴边,要说话就得打捞起大脑深处的记忆,“……江与宜。”
“哪个yu?哪个yi。”
张别青对他不依不饶的问话表现迟钝,迟钝地烦,索性把困倦的眼睛闭上了,“与就是和那个意思……宜是适合。是那个意思吧?别问了……”
江与宜嗤笑了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咂摸了一下“别问了”仨字,问道:“你讨厌我啊?”
张一片模糊的意识被这句话搅弄着,潜意识里认为这个问题有必要回答,他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就讨厌过几天,早都不讨厌了。”
没错,这就是他此举的目的。江与宜心跳甫一漏了一拍,呼吸一滞,得寸进尺道:“我,长得,好看吗?帅,还是漂亮?”
“嗯?”张别青又想闭眼了,这都是什么问题啊,不是叫他别问了,他用另一只胳膊掩盖住略红的半张脸,长指抓上绸缎似的头发,那瞬间的满足就像是久漂的人终于找到了点归属感,也乐意回答了,“漂亮,帅都有。”
江与宜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虽然醉了,除了眼睛虚空迷离耳朵红之外没什么特别的,甚至还存点思维能力,只是比平常慢,行动能力不知道有没有,“你再在这趴着脖子得疼了,咱该走了,外面好多人排队等着吃饭呢。”
张别青放下胳膊,盯着他,颇有一种质问的意味,“不是凌晨吗?”
还记得刚刚说的话呢,真奇。
他努力想撑起脑袋,嘴不受控制地张开,分泌的口水流过舌头下来时又闭上 ,吞咽,又张开,没办法,头又疼又晕的,他脸上透出一种无能为力的羞赧,“我头,疼……难受得……”
要命。
那站起来可能也是一场人仰马翻,江与宜有种想把那个没收走的空酒瓶子打翻的冲动,他给张别青兑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
张别青双手撑着脑袋,原本想伸手接过,被一句“别碰”打过去,眼神迷离地扑着透明液体,甚至有一瞬间感觉灯光在上面晕出了红影儿,他咕噜咕噜地喝下去,江与宜配合地抬高杯子。
“那你先趴着吧,我打电话找人来接咱。”
张别青得到释令,飘得浮浮沉沉的人终于抓住一段朽木,高兴极了,即使他是被引导才去碰的那个特甜的葡萄酒。
电话接通,江与宜站起来往不那么吵闹的厨房方向走,“喂,林叔儿……您今晚有空吗……我和同学在这个学校这边的商场喝醉了,您来接一下成吗……对,褚虚……四楼,旋转木马……我等您。”
他回到座位上赶紧把那个剩下一层薄薄汁液的瓶子塞进角落的垃圾桶。
“你这同学可真是不轻啊。”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张别青弄到车里,席研清司机林叔儿喘了好大一口气。
“是有点儿,我问问他住哪儿。”
又一阵儿。
“你们喝的酒我可都看到了啊,给人同学下套呢你。”
“林叔儿我记得我塞的挺严实的,这您都看的出来?早知道不让您来接了。”江与宜扶着张别青,以防车子晃荡他坐不稳,哀怨道。
“我活多少年了啊,那瓶盖漏一个字母我都知道是啥酒。”
江与宜稚气地笑笑,每回他不想搭理长辈的时候都这样笑,意思就是,我就一破小孩,您跟我聊天多没意思啊,但对他这个没眼力见的司机叔叔来说就是一多余的。
他实话实说道:“我不太相信。”
“哎,爱信不信啊。我给你说正经的,那酒不便宜,顶我一月工资了吧。你大方归大方,下次可别再把人同学灌醉了,这瞅着就像是喝了不少,到时候出了事也不好说。你是一口没喝吧。”
“您可别说我坏话冤枉我啊,我这同学意志力强着呢,该竖起耳朵听。”江与宜悠闲地往后仰,一边感受张别青散发的体温,一边观察窗外的车水马龙。
林叔儿直乐,“现在知道找补了?诶我这第一次接你的同学,叫啥名啊。”
“张别青,别针的别,青色的青。”江与宜对这名字的解读有些没底,他独自揣摩过很久,这个“别”到底是别针的别,还是别离的别,想着想着觉着是在咬文嚼字,可能人父母给取名字,这俩南辕北辙的意思都不是呢。
“呦,好名字。长得也是真俊。”
“我替他谢谢您。”
“行啊,咱也别说了,这路程有点远,让你同学好好休息吧。”
张别青家里连个鬼魂都没,偶有月色洒下,静悄悄的,江与宜没好意思乱看。张别青晚上根本没吃多少,他把从楼下便利店买的面包零食都放在他床头柜上,又给人叫醒喝了几口酸奶醒醒酒,开空调掖被子倒水,他恐怕自己是个一站式服务机,还好,张别青从头到脚都是配合的。
他在回去的车上就没那股悠闲劲了,“林叔儿,送我去见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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