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月食初至。
柴房门打开，冷风卷着尘土扑进来。李景负手站在门外，脸上的皱纹初显，黑发中夹杂着白发。他温声吩咐：“把她带到六角亭。”
两个家丁一左一右钳住阿守臂膀，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经过正院时，阿守疯狂扭动挣扎，撕心裂肺地喊道：“救救我！有没有人来帮帮我！我不要去！”
但那些家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停下手中事，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走，无一人上前帮忙。祸斗扑上去咬住一名家仆的脚腕，往阿守的方向拉去，试图让他帮忙。但那家仆将祸斗一脚踢飞，道：“哪来的畜生？主家要她死，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能干涉？”
阿守被越拖越远，求救声越来越小。祸斗赶紧大步跟上：“该死的！”
六角亭的地洞就那么显出来，李景手执木牌站在洞旁，牌面朱砂写着阿守二字。他叹息地看着阿守，怜爱道：“就差你了，我就能脱此凡胎，重归长生。能助我飞升，也算功德，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阿守看到洞中景象，脸色瞬间惨白，嘴唇止不住颤抖：“怎么…全是女子？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小雅的蛇身蜿蜒缠上阿守，手抚过她的嘴，笑嘻嘻道：“这是她们的荣幸，只是太吵了，如果你能安静些，我倒是能留住你这张嘴…”。
阿守被按跪下去，膝盖重重磕在碎瓦上，疼得眼前发黑。她抬头，夜空那轮月亮已被没了大半。小雅蛇尾高高翘起，有些激动道：“老爷，时辰要到了，可以开始了。”
李景在第十二个空位中放下阿守的木牌，用刀割破阿守的手腕，她被痛得大叫。这时祸斗猛地扑向李景，将李景的脸上咬伤，李景怒斥：“原来是你这头多管闲事的畜生，把它抓起来杀掉！”
祸斗斗不过小雅，被她用蛇尾绞住，还特意在阿守的面前，道：“别着急，你很快就能去陪你的主人了。”
阿守害怕到直颤，看到祸斗被抓住，大声喊道：“你为什么不走啊？！我不过喂了你几次，你为什么要赶着来送死！？”
小雅俯下身，笑道：“你们，谁也走不掉哦，嘻嘻。”
月亮彻底被遮住，天陷入了无尽黑暗，血红的月光照在阵上。
邪阵启动了！阿守手腕血液流速加快，她害怕得一直挣扎，但没用，有个无形的东西将她压制住。李景见长生阵既成，狂笑：“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要长生不老了！”
李景将用十二女童发束成的灯芯点燃，瞬间散发出一种粘腻恶心的尸油味。李景贪婪得闻着笑着，嘴里念着长生不老。
谛听焦急得团团转，一直在喊着：“怎么办？怎么办？快说话啊你们！想办法救救阿守啊！”
祸斗死死地盯着即将死亡的阿守，沉默了很久，随后转过头嘴巴动了几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南星感觉面前白光一闪，身体里有什么炸开，“啪”一声，锁魂索断了，法力限制没了。
谛听身形瞬间暴涨，獠牙森白。小雅没来得及反应，身体硬生生被绷断，掉下的身体碎片还在扭动，等反应过来才吐血惨叫。
谛听怒吼一声，地面被震得裂开。他将长生阵一脚踩碎，黑雾从地中喷涌而出，女童们的啜泣声陡然拔高，化作尖锐的嘶叫。
李景脸色骤变：“你干了什么？我的阵呢？这不可能！不！！”
黑雾散去，一只惨白的小手攀住洞沿，指甲缝里渗着血。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十一具童尸同时抬头，被红线缝死的嘴唇齐刷刷咧开，露出空荡荡的牙洞。
“还我……”
“还我命来……”
李景踉跄后退，但他已经被童尸围住，谛听在后，童尸们给他让出一条路。谛听踩住李景，如今的他只需轻轻一脚，就能将脚下这人碾死。
长生阵被破坏，李景受到反噬，白发从发根处疯长，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临死前他还不死心，着魔了一般：“不！不是这样的！就差一步！就差…”,话还没说完就抽干了他最后一丝血肉，只剩一层皮裹着骨头。风一吹，那张人皮便簌簌碎裂，化成灰白的粉。
小雅看见李景那张枯皮碎裂的瞬间，瞳孔里第一次浮出人类的惊惶。她努力地狼狈地扭动仅剩的上半身，来到李景化灰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粉末，记忆忽然涌现出来。
那年春末，她不过是一条被猎犬咬伤的小蛇，奄奄一息蜷在溪边。李景把她捧回府中，好生照料，他给她起名小雅，说：“雅者，正也”，盼她别再伤人。
“你若修出人形，”少年李景笑着说，“我就带你去看长安的灯市，那里你一定喜欢。”
后来呢？后来长生二字像毒藤缠上他，一寸寸绞死了那个会为她裹伤的李景。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雅喃喃，不甘地落下最后一滴泪，在李景的尸粉中死去。
长生阵失去阵眼彻底崩塌，以六角亭为中心，地面蛛网般裂开，整座李府开始下陷。更远处，城中皆燃起幽绿的尸火。谛听没有想到，这长生阵竟然成长到这般，它早就渗入地下，延至整个城。
阿守在颤动中被震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在自己面前，吓得尖叫起来。谛听急忙制止：“别叫！你那里要塌了！”
但还是晚一步，地面坍塌，谛听赶在最后将阿守叼住，阿守低头一看，那些女童的尸体被洞吞噬。
“姐姐，我好害怕…”
“姐姐，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阿守抬头，看见有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童，正用身子挡住更小的孩子们。她嘴唇被红线缝得歪斜，却努力弯出一个安抚的笑，像在说：“别怕。”
阿守深吸一口气，拍拍谛听：“小灰，放我下来吧。”
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谛听，说道：“我的好朋友竟然是个神仙，以后够我吹牛了！”，阿守收起笑容，一脸凝重地看着那群女童，问道：“她们…她们就只能这样了吗？”
谛听尽量压低声音：“她们被困在阵里，不得往生。”
阿守望着府外烧起的浓烟滚滚，眼中满是复杂，轻声道：“你们三个的名字是什么？”
谛听很是意外，如实回答：“我…谛听，盘瓠，还有一个…祸斗。”
阿守像是了却了什么心事一样，释然地笑着：“真好听，我…很开心能认识你们。”
话音未落，她跳进洞中，坠入阵心。
“阿守！”，谛听的吼声震得残存的屋瓦簌簌坠落，他看着阿守坠入阵心的身影，眼睛里第一次涌出泪水。阿守成了阵眼，长生阵开始疯狂成长，地面裂开的缝隙里喷出的黑雾带着哭嚎，像是有无数冤魂从地底钻出。
谛听陷入了无尽的挣扎，此刻破阵，等于亲手杀死阿守。可他不那么做，会让所有人陷入危难，阿守跳下去不就是因为她相信自己能够阻止这一切吗？
谛听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道：“对不起…对不起阿守…”，庞大的身躯猛地跃起，四蹄踏向阵心四周的十二处阵脚。每一脚落下，那些刻着女童名字的木牌都尽数炸裂。
阵心的阿守疼得蜷缩起来，魂魄像是被无数根针穿刺，可她望着上方谛听的身影，忽然扯出一个笑。她知道，小灰会救下所有人的。也许是死前走马灯，她竟然听到了阿娘的声音
“阿守阿守，守护所有。”
谛听看着阵心的红光依旧顽固，忽然安静下来，他抬头望向天空月食已退，他慢慢伏下身，然后做了一个让盘瓠瞳孔骤缩的动作。
他咬断了自己的尾巴！
“谛听！你疯了！你要做什么？！”盘瓠着急地大喊，这是盘瓠第一次的失态。
一声凄厉的兽吼划破夜空，半截尾巴被生生扯断，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一条蜿蜒的长桥，另一端隐约可见尽头有微弱的白光，那是轮回道的方向。
女童们的影子渐渐变透明，她们嘴唇的红线寸寸断裂，露出本该属于孩童的、小小的牙齿。
最高的那个女童最后离开。她伸手似乎想帮谛听擦拭掉泪水，却无法触碰，嘴唇无声地开合：“谢谢……”
盘瓠怔在原地，听着体内的谛听呼出最后一口气：“这下，你就不用嫌我们吵了…”。他垂着眼，鼻尖翕动，闻到空气中除了尘土与血腥，还有更浓烈的东西：恐惧，以及……恶意。
“是那只畜生！”一个满脸血污的家仆突然指着盘瓠尖叫，“刚才就是这些妖怪闹的！是它们毁了李府！”
“滚开！”盘瓠的喉间滚出兽吼，带着神兽与生俱来的威压。但家仆们被求生欲逼红了眼，只当是野兽的恐吓，更疯了似的扑上来：“它怕了！快打死它！”
飞来的矛刺中盘瓠的前腿，鲜血瞬间浸透了皮毛。这一痛，彻底点燃了他胸腔里的怒火。扑入人群，那些方才还叫嚣着的家仆，连惨叫都来不及完整发出，便在利爪下断了气息。
盘瓠站在尸身之中，看着淡青色的魂体正一个一个飘起，手中隐约缠着一缕白丝，那是通往轮回道的路引。
盘瓠甚是好笑，这些冷漠之人也配转世？他低吼一声，将所有路引咬断。
此时天上天光一闪，“劫已过，可重归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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