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无尽梦魇
起子相当好用，可以开锁，可以收集信息，云梒看着音速起子前端亮起的绿光，心想要是这项技术，可以应用在十字军中就好了。
云枫从冰水里露出头来。天使依然伫立，裙边散落着掌刑人的葛布褐衣。
“它们不是吃时间吗？怎么也直接杀人？”
“直接吃不动时间能量时，也会生吃。或者，污染受损。”云枫从冰水里爬起来，眼里闪过一丝恶心。
环顾四周，这里处处透露着诡异，云枫甚至不能确定，这里究竟是幻影还是那个真实的曾经。
房顶、墙角出现隐匿又蠕动的裂痕，细看之下墙壁上悬挂的刑具重影着相互纠缠。云枫哪里都敢看，除了监房里的云思南。
“云梒，扫描那些裂痕。”云枫打手势示意由自己来接替盯梢。起子声音畸变，碾过耳膜。裂痕先后翕张绽放，露出里面像千层糕一样的扭曲重叠。
外面闹成这样，一旁监房的云思南一点反应也没有。云梒短暂地瞟了一眼云思南的方向，倒吸一口凉气。
“父亲他……还在抽烟吗……。”
“你还是自己看吧。”
云枫堪堪闪过天使的利爪，云思南像当年一样，盘腿坐在监房里，面皮上五官全无，整张脸上覆盖着圆圆的微缩黑洞，烟斗在掌间摇摇欲坠，红色的火光静静闪耀。
??
云思南抬起眼眸，透过杂糅黏腻的黑雾，他看见他日思夜想的云枫，正迟疑地走向自己。
云思南颤抖地伸出手去，就像堕入噩梦前的那个秋夜。竹影阁前，映入眼帘的不是云枫，而是一座美丽的石雕。
那双石手随着眨眼的频率，轻轻捧起自己的下颌，云思南试探着叫出枫儿的名字，回应他的却是地牢深处，云枫嘶哑的痛叫。
云思南一路狂奔，在逼仄甬道的尽头，他直愣愣地见证多年前更年轻版本的自己，如此冷漠，如此绝情。
你会后悔的！云思南哭着，冲向被伤害的云枫。两条记忆同时在脑海里成形。自己看见自己，被一条石臂死死揽住，挣扎着气急攻心，形若死不瞑目。
生命陷入循环。自己像一个清醒的机械，重复地做着当年的点点滴滴。云思南试图纠正自己，可他打不过天使。
他拗不过这个邪神一样冰冷的妖精。
他不记得自己重复多少次了，一次次失败，云翼的真相听得自己耳朵都长了茧。原来人即便疯着也不是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原来后来自己的一切指望都不是云枫。
他不记得是第几次轮回了，无数个自我压叠在一起，地牢里云思南抱着重伤昏迷的云梒，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为什么一直是这里？为什么不是更往前一点，回到雅文事发前。撵走那女人和她的太监姘头，只留下枫儿，我要好好照顾他，绝不让他再受到半点委屈。为什么，我不能回到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为什么，我不能把我的儿子救回来。
无数次重复里，平素最喜爱的旱烟早已没了味道。云思南呆呆地坐着，机械地抽着，青色的烟圈稳稳地上升扩散。问了邪神、问了自己无数次为什么，云思南沉下心，把云枫倒流的眼泪刻进脑海。一个失职的父亲下定决心，不计一切代价，救出云枫，救出他受苦二十四年的儿子。
过去云思南总喜欢万无一失，如今他第一次感激，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完美。
又重复了上千次，还是数万次，沉浸于做事中的云思南没有任何印象。他只记得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破绽，无尽的悔意加持着无数个自我，让他终于有机会敲碎哭泣天使无形的枷锁。
他冲出去抱起血肉模糊的云枫，飞奔着逃出地牢，一路狂奔，头也不回。
他跑了很久很久，云枫的气息在怀里渐渐微弱，云思南忙将内力毫无保留的输送给云枫。眼泪已经流干，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呕哑嘲哳的哀乐不合时宜的在耳边响起，云思南跪倒在沙地上，发现前方已无路可走。面前一个巨大的黑灰色气漩涡挡住所有，宛如走到世界的尽头。
左边送葬队伍抬着乌黑的棺材，右手边规整的坟茔前还残留着香灰的余烬，没有人为那样的异象惊呼，整个画面像定格一样。
奇异的嗡鸣声与哀乐的音符被难听的拉长，石墓碑上刻着云枫的名字。云思南惊慌着爬过去，一手抱紧云枫，一手用力地擦涂碑上的名字，石碑上满是新鲜的血迹。
儿子还是在怀里没了气息。云思南呆呆地，直到好久，才缓过神来，木然地眨了眨眼皮。
儿子消失了，怀中空无一物。丧葬队伍不见，黑色的棺材被放在地上，棺盖被撬开，里面空空如也。坟茔被扒开，石碑上空无一字，唯有一点干涸的暗沉血渍，在失真的阳光下几乎看不真切。
云思南惊恐地睁开双眼。
窗外满月高悬，自己正躺在思园卧房的床上。园里没有一个丫鬟愿意叫醒他，疯子睡着了远比清醒的时候要省心。
老人蹒跚地走出门去，他听见人声的喧嚣与巨物的撞击。府里挂着中秋的彩饰花灯，自己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
儿子，活着。
我做到了，他向儿子走去，喜极而泣，儿子却说，就当他已经死了。
云思南挣扎着向云枫的方向伸出手去，却被强大的力道拽住衣衫。云思南转过头，瞪着天使那张冷酷的石脸，骇然失色。
“本来只打算消除悖论，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胃中一阵恶心感，云思南被抓回地牢去。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诡异而失焦。云翼被空气挟持，牢房里没有栎儿。他看见云桥站在监牢外，嘴唇一张一合，发出无机质的声音。云思南一时分不清，那到底是云桥本人，还是妖魔石像。
“很好的诱饵，一举两得。”
假云桥的笑容没有半分温度。
“博士不会抛下同伴，人类也永远会等待博士的救援。这一次，我们很幸运。”
云思南慌了。云翼走了，那个假云桥也走了。诡境中的牢房空荡荡的，只有自己跌坐在地。
“我怎么…又害死枫儿了……”云思南双手掩面，老泪纵横。
19.原谅
“原来这样。”云枫笑容苦涩，喃喃自语。
不需要外星科技，也不需要什么精密完善的推理，云思南的全部记忆就这样透过黑洞，直输进脑海。
云枫向云思南走去，下意识用意志力去屏蔽天使的精神攻击。这里不会只有一个天使留守，那群饥荒的大军迟早会果了腹回到这里，对他们围追堵截。再多双眼睛盯着天使就好了，他需要云梒和起子。
云梒早已记下了云思南脸上的方位，凭记忆背着身，对准那黑洞按下了起子。天使在视线的锁定下无法移动，但云梒能明显读到天使脸上的杀意与恐惧。
原来它们也有害怕的东西。云梒心中暗笑，找对痛点，仗就容易打赢。
四周的裂隙变多起来，整个空间犹如撕裂的布帛，云枫划开腕表，正想联动讯号，就被云思南一把抓住手腕。
云思南身子重逾千钧，他自己站立不稳，连带着把云枫都拽倒在地。云枫瘫坐在云思南面前，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的父亲。
这不是人类能使出来的力量。表盘压着皮肉，重重地卡着骨头。云枫冲着云思南惊恐地摇头，可对面只是一圈黑洞。
电池里有折叠压缩的核反应堆，云枫知道，天使也知道。
云梒眼见着天使蜂拥而至，卡着盲区挤满视野。云梒直盯着天使，再次扫描了印象里所有的裂隙，但起子已做到它能做出的极限。云梒又扫描天使，他读到了疯狂的食欲与兽性。
躯体感知到一丝核辐射的泄露，云枫只觉自己又变回了过去被父亲厌弃的小孩。没人喜欢挨鞭子，更没人喜欢突如其来的死去，云枫双唇颤抖：“父亲，不要.....”
黑洞里传来混沌的回响，云枫同时听见“别死”和“快逃”。
手腕上的力道没有加重，手指微微颤动，云思南极力想抓回自己意识的主导权。空间随着云思南的情绪或稳定或动荡，云梒反应过来，云思南，或者说与他缠绕共生的黑洞，是这要崩塌的起始点里真正的支柱。
云梒咬着牙，顶着干灼的涩痛，再次冲身后的黑洞用力按下音速起子。云思南终于能够松开一根食指。
“你这妖怪，要杀杀我，别动我儿子！”
“我只是在帮你见到他。”
他们都听见天使无机质的回音。
“亿万次轮回，这是你最深切的渴望。”
黑洞急促涌动，意识中的云思南大口地喘着粗气:“我从来都只想他活着！放手！”云思南大喊着，不知是冲自己，还是冲冰冷无情的哭泣天使。
“我们找到新能源了，不会再难为你们了。”
“抱抱他吧，你的孩子回家了。”
“算做是你帮助我们复苏的回报。”
云梒第一次尝试将内力运行至眼眶，眼角似乎有锈红细线一点点溢出边缘，他不懈地按着起子，持续压制那个黑洞。这天使完全不带一丝情感，说出的话却莫名蛊惑。云梒怕云思南撑不住，云枫的沉默让他心里更没着落。
“四哥......”
云枫轻轻扯了扯嘴角，天使这厮，说谎不打草稿。黑洞的能量纠集着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里穿流，可自己却平静的可怕。原来彻彻底底的直面真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恐惧。过去自己是不是经常担心还未发生的事，比如被父亲罚跪却被忘了时间？其实自己起身离开又怎样，很多话何必堵在心里不说出来。
如果当时直白地表达感受呢，正大光明的和父亲闹一场，结局会不会至少收到父亲一个真心的拥抱。何必委屈自己，无限退让？
透过黑洞的记忆，那份误会，那份谎言，似乎并不难揭穿。
哪怕死个明白，也好。
天使可能不懂物极必反、月满则亏的道理。云枫察觉到，就算父亲一如过往，这样的强刺激都足以让自己彻底放下。更何况，自己还满幸运……
云枫彻底放下意念里的屏障，任由事实穿过意识，任由自己转过身去，让过去逆流淌过。新生美好，他看见意识里冉冉升起的太阳。
黑洞低垂着，云思南发出困兽般的嚎叫。云枫右手扶上云思南的肩膀，将额头贴近云思南脸上黢黢的黑洞，声轻如流风：
“别想了，父亲，都过去了。”
“都结束了。枫儿，原谅你了。”
“醒过来，父亲，我们带您，离开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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