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疫病终于彻底平息，官道两旁的稻田里甚至冒出了新绿，劫后余生的百姓在路旁跪送，口称“长公主千岁”、“谢姑娘菩萨”。
车队仪仗煊赫，与来时低调急迫截然不同。车内，萧烬言看着对面正低头翻阅一本地方医案的谢羽棠，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此次南下，你居功至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珠玉，田宅府邸，或是……一官半职？”她顿了顿，补充道，“只要本王能做到。”
这是极高的承诺。车内随侍的几名心腹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谢羽棠。
谢羽棠缓缓合上医案，抬起头。阳光透过车帘缝隙，映亮她清瘦却坚定的面庞。她看着萧烬言，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漾起清晰可见的波澜，没有丝毫犹豫，一字一句道：
“我什么都不要。”她目光灼灼，锁住萧烬言微怔的双眼，“我只要长公主。”
车内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心腹们骇然低头，恨不能将自己缩进车厢壁里。
萧烬言瞳孔微缩，握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泛白。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如此直白，如此……惊世骇俗。她心头莫名一悸，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涌上的却是被冒犯的薄怒和更深的不解。
“放肆！”她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威压，“谢羽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谢羽棠迎着她迫人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语气反而更加清晰坚定，“金银田宅，浮华外物，非我所求。功名利禄，过眼云烟，非我所愿。我愿追随的，从来只是殿下你这个人。我的功，便是能继续留在殿下身边。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赏赐’。”
萧烬言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虚伪或算计，却只看到一片坦荡的赤诚，以及那赤诚之下，不容错辨的执着。那目光太过炽热，几乎要烫伤她冰封多年的心防。
她猛地移开视线，胸口微微起伏，冷声道：“……荒谬！本王身边，不养无用之人，亦不留……心存妄念之人！”后半句，她说得有些艰涩。
“是否是妄念，殿下心中自有衡量。”谢羽棠轻轻说道，不再逼视，重新拿起了医案，仿佛刚才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寻常对答。
车厢内恢复了沉默，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压抑。萧烬言靠在软垫上，闭上眼，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心绪。谢羽棠那句话，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挥之不去。
然而，不过两日。
就在车队即将抵达京城地界的前夜，谢羽棠毫无征兆地病倒了。起初只是精神不济，以为是劳累过度，但入夜后竟发起高烧，整个人迅速陷入昏沉。
临时驻扎的驿馆内，烛火摇曳。
军医战战兢兢地回禀：“殿下，谢姑娘……脉象浮紧杂乱，高热不退，似是……似是劳累过度，引动了体内旧疾，加之……加之南方疫气或许尚未完全清除，有所残留，来势汹汹啊！”
“废物！”萧烬言一脚踹翻旁边的矮几，药箱滚落在地，瓶罐碎裂声刺耳。她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恐慌。
军医连滚爬出地退下。
萧烬言快步走到床榻边，看着榻上之人。谢羽棠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微弱，平日里清亮坚定的眼眸紧闭着，长睫不安地颤动，仿佛被困在无尽的梦魇里。
萧烬言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额头，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顿住，微微颤抖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她忽然发现，这个当初从乱葬岗捡回来的、被她视为“变数”和“棋子”的女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她坚硬冰冷的心墙上，撬开了一道缝隙，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是因为她那双看透自己重生的秘密却依旧清澈的眼睛？是因为她在瘟疫面前冷静无畏的身影？还是因为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只要长公主”？
她不敢想。
她只知道，看到谢羽棠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她害怕了。比面对千军万马、比知道自己前世结局时，更加害怕。
她重生归来，本以为早已心如铁石，只为复仇和破局而活。可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牵绊，让她方寸大乱。
“谢羽棠……”她俯下身，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恳求，“你不准有事！听到没有？本王命令你，不准有事！”
“你还没有……兑现你的承诺。”她紧紧握住谢羽棠滚烫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死神手中夺回，“你说过……要陪本王走到最后！”
窗外夜风呼啸，烛影将长公主从未显露于人前的脆弱与恐慌，投映在墙壁上，摇曳不定。这个发现，于她而言，不啻于另一场颠覆认知的风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