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金婶又带着木托盘敲响了书房的门:“吴娘子，您歇下了吗？我给您做了早点，您看看合不合口味。”
吴遥一夜未睡，听到门外的动静，她放下书，起身开门，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接过金婶手里的托盘:“金婶，早啊。”
金婶担心她吃不惯这边的吃食，特意早起做了七道早点。
汤食面食酥饼点心粥点应有尽有，各有千秋，看得吴遥眼花缭乱，她在心里一溜烟报出这一长串吃食的名字，啧啧称奇，这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做出来的早点啊？
偏偏金婶眉眼间没有半分操劳过度的影子，反倒是神采奕奕地跟她讲话，有条不紊地替她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您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快趁热吃了这些早点，再回房舒舒服服地睡上几个时辰。今日不会有人打搅您的。到了晚上，您还可以去明湖桥头看祈福舞，或者去逛庙会，总之今晚的宁州会十分有趣。咦，曦儿怎么睡在书房里？她是个脾气不好的，没有吵到您吧？”
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看到金曦时，金照春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见女儿睡得香甜，还特意放低了声音。
吴遥也压低声音回她:“初来乍到，与她也算‘不打不相识’。”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把金照春吓出一头汗。不打不相识？她脸上立刻露出了少有的、不解的神情:“打架了？不应该啊，曦儿这孩子我知道的，只是脾气差了些，从不会跟别人动手。哦，吴娘子莫要误会，我家曦儿是很乖的孩子，不过宁州总有风言风语抹黑公主。她打小就仰慕公主，听了那些胡话自然生气，抡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一番，久而久之就有了这坏脾气。不过，她很乖的，绝不会动手！”
吴遥本来就是顺口一言，没承想让照春娘子误会了，她连忙举手解释:“金婶莫要担心，是我刚才夸大其词，我和她只是起了小小的争执，并未打架。而且她这脾气还不算坏。”
虽然不懂夸大其词又是何意，但吴遥已经解释清楚，金照春因心慌而纠缠在一起的双手立马分开:“这就好，没动手就好，吴娘子，我先带她回房休息。对了！刚好你二人也认识了，不如今晚我就让曦儿带您出门游玩，可好？她这孩子不怕生，性子可活泼了。”
吴遥默默旁观金照春满脸慈爱，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的女儿，她吃着早点，笑着回答:“看金小娘子的意思吧。”
金照春并未及时回应吴遥，她现在一门心思全扑在她这个女儿身上。
昨夜金曦刚睡下之时，吴遥担心她冷，便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可书房的地龙烧得也旺，一来二去，她的额头冒出不少汗水。
金照春掏出绣帕，动作轻柔地为自己女儿擦去额头上的细汗。
这孩子，怎么半夜三更跑到书房来洒扫？
好在昨夜有吴娘子看顾，若是她一个人过来，黑灯瞎火的，磕了碰了伤到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再一个错眼，金照春突然愣在原地。
一夜之间，贵妃画像底下又供奉了两盏新灯，显然不像是吴娘子所为，她初来乍到，可能连书房里有这么一幅画像都不知道。那就是……
金照春低头盯着自己女儿熟睡的脸庞。
以往都是她来守灯，近些年来琐事不断，她的精力也愈发不济，早在去岁大年夜，她就向贵妃谢罪，说以后都守不了灯。
没承想，今年曦儿偷偷摸摸到书房替她守灯。
感动之余，金照春心里又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担忧。本想开口求助吴遥，这位永康三十一年的状元，又想起她风尘仆仆，一夜未睡，就歇了心思。
罢了，晚些时候再问，也不是什么大事。
或许是吴遥来了，这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终于要迎来它的答案，临出门前，金照春语气轻松地告诉她:“我还是推荐吴娘子去山上的兰空寺，正殿所供奉的弥勒佛十分灵验，在本地很有名气，曦儿的名字便是去那里求的。吴娘子也可去替自己求一求平安，问一问前程。”
“好的，多谢金婶提醒。”
她的前程？
大抵是不用问弥勒佛了，直接问公主比较快。
“稍等一下，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的胃口没那么好，这么多东西我也吃不完，剩下的该怎么办？”
吴遥无辜地指着满盘早点，虽然她真的不想辜负金婶的好意，但她的确没有吃完这么多东西的能力。
“锦阳就在门外，吴娘子吃好之后唤她进来便是，她会送您回房，以后您的起居也是由她照顾。”
说完，金照春就抱着金曦离开了书房，吴遥也借着大开的门缝往外望，恰好看到了锦阳娘子的侧颜。
哇，宁州真是人杰地灵出美人。
吃完早膳，就是锦阳引路送她回房。
金照春给她安排的卧房离书房不远，只需穿过一条小路。
当她推开门，站在屋内暖和的木板上，只见冬日暖阳撒满卧房，晒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十分明亮。
吴遥满意地左看右看，时而赞叹，时而点头，最后站在屋子中央，张开双手转了个圈，荡起的衣摆如同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彰显着她此刻的好心情。
锦阳略过她这一毫无意义的行为，默默走到窗边，开了个小缝，再放下竹帘，遮挡住屋外大部分阳光，整个卧房顿时暗淡了下来。
“吴小姐，屋内的光还刺眼吗？”
“可以了，多谢锦阳娘子。”
锦阳点头，又转身去桌前取了盒香，站在熏笼前，拨了些香粉进去:“这间屋子是照春娘子按公主的要求为您挑选的，殿下有吩咐，若您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重新挑选。”
吴遥还站在一旁傻乐:“知我者，公主也。”
这和她在京都的卧房有什么两样？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会因为认床而睡不着觉，现在看来这个想法还是太多余了。
吴遥拉开厚重的床幔，床上铺着的，依旧是熟悉的两床浅青色蚕丝锦衾，四角挂着的，依旧是装着月令香的彩香球，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床上每一个角落。
“热水和一应用具都在隔间，寝衣在小姐您左手第三个衣柜中。小姐，小姐？！可有什么不对？”
“好，我知道了，锦阳娘子你先下去吧。”
不需要自己了吗？锦阳娘子虽有迟疑，到底听了吴遥的话，合上门出去了。
吴遥拿着寝衣，泡了个澡，然后坐在熏笼旁熏头发。
连熏的香都是她用习惯了的。
她整个人扑进锦衾中，这下彻底舒服了。
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了。
“吴遥姐姐！快醒醒！”
吴遥半睁着眼睛，见她满脸着急，立马坐了起来:“怎么了？”
昨晚听吴遥讲了一个时辰的故事，金曦已经视她为好友了:“已经是下午了，快别睡了，不然您晚上就睡不着觉了。”
“也是。”
“吴遥姐姐，阿娘让我带您出门玩，您是想去桥头看祈福舞，还是去西苑看戏，或者是去兰空寺？”
“唔，什么戏啊？”
金曦亮着一双眼和她说话:“是新编的戏哦～叫《丹心》，嗯…大体讲的嘛，就是一位画技了得的丹青娘子仗剑走天涯的故事。”
“好看吗？”
金小娘子重重点头:“嗯！可好看了。今天是最后一场戏，连位置都要提前预定，不过吴遥姐姐如果想去的话，直接去就可以啦。”
吴遥被她说心动了。
“姐姐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啊？”
“孙潜之女，你认识吗？”
“你说的是思慧小姐吗？”
“你认识？”
“当然认识啊。思慧小姐身体不好，鉴真大师要她留下，她就一直住在兰空寺，偶尔还会帮忙看病呢。”
“住在兰空寺？”
“嗯嗯。”
“我今晚想去兰空寺。”
吴遥姐姐刚才的表情分明要去西苑看戏，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那个，吴遥姐姐，《丹心》它真的很好看！”
“今晚是最后一场了吗？”
如果是的话，陪她去看戏吧。
金曦的确想看戏，但是转念一想，的确应该先去兰空寺，祈求佛祖保佑:“也不是耶。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们去兰空寺。吴遥姐姐初来宁州，的确应该去拜拜。”
“你又要做什么？”
“帮你找身衣服呀，吴遥姐姐，这几日你刚好空闲，阿娘说叫人上门给您量尺寸，做几套衣裳。”
“做衣裳？”
金曦再次点头:“您的官服也要换一身，这次可是绯色的哦。”
“原来早都给我安排好了，那行，先谢过金婶了。”
“都是公主的吩咐，阿娘照做而已。”
吴遥又躺床上去了:“那下官就谢过公主。”
“吴遥姐姐～你再给我讲讲公主呗。她是个怎样的人啊？”
吴遥招手，示意金曦凑近些，然后低声告诉她:“公主其实经常和兖王吵架，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起来。但公主本人的脾气简直不要太好。”
“兖王殿下很讨厌公主？”
吴遥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金小娘子，你还小，不是经常和人吵架就是讨厌他。哎呀，还是快起来吧。”
“哎！吴遥姐姐，你再和我说一些呗。”
金曦还想接着问呢，兖王殿下，她认识的呀，富贵闲人一个，为什么他喜欢和他姐姐吵架？
公主这样的人，不应该所有人都喜欢她吗？
金曦实在不懂。
“我饿了。”
“我给您找吃的去，您先收拾一下。去兰空寺的话，尽量素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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