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长吉要去工作现场,先把陈蛟送去了酒店。
两人预订的双床房,陈蛟挑了里侧的那一张床,躺着刷了两下手机,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醒来,视野里是有些发霉的天花板,老旧的电视机和黑色铁艺台灯堆在一起,鼻端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隔着一道黑色的木门,外面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谈笑声。陈蛟听了一会儿,挣扎着起身,从房间里出来。
门外的人看到她很震惊,其中一位年长的女性慈爱地问她:“乖乖,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我们家啊?”
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注视着她,陈蛟意识到自己是闯入他人空间的不速之客。她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了。”
这家人很友善,客气地告诉她,“一定是不小心走错门了,你家住哪儿啊?”
陈蛟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她支吾地说了一个模糊的地址,年长的女性热情地给她指路。
陈蛟礼貌道别,不清晰地走了一段扭曲的路,她重新进入一个陌生的空间,但心里又清楚地知道这里是自己的家。
她的视角很陌生,在玻璃迷宫一样的环境中来回走动、审视,她找到了一处隐约熟悉的房间,然后发现房间后有夹层一样的暗室,她再次进入崭新、未知、曲折的空间。
她就这样在梦里兜兜转转,直到口干舌燥地醒来。
酒店的壁挂电视播放着最近的热播剧,陈蛟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
肚子有点饿,但不知道吃什么,桌子上有两根冰糖葫芦,是来的路上李长吉买的。陈蛟吃了一根,咂摸咂摸嘴,把另一根也吃了。
吃完晕乎乎地歪在小沙发上又睡了一会儿,朦胧中听到房琐自动锁死的机械声。是李长吉回来了,站在玄关处换鞋。
“醒着吗?”李长吉轻声问。
陈蛟翻动了一下身。
见她不应声,李长吉问:“怎么了?”
陈蛟捂着额头,“脑壳痛。”
“脑壳痛?”李长吉把脱了一半的外套又穿上,走过去扒拉她胳膊,看了一眼,“怎么回事儿啊?”
“吃糖葫芦吃的。”
“嗯?”
“糖葫芦齁甜,齁着脑子了,头晕晕的,想吐。”
李长吉挠了下头,有点儿迷茫,“能吗……齁脑子,有这说法吗?”
“怎么没有啊,就是齁着了。”陈蛟不想说话。
“你别是生病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去。”
李长吉摸了下她的额头,“去看看。”
“说了不去。”陈蛟抱住脑袋。
李长吉问:“糖葫芦呢,放哪了?我看看。”
“吃了呀,吃完了。”
李长吉没辙了,愣了一会儿,说:“让你吃独食。”
“……”陈蛟给她一直拳。
“真有劲儿。”李长吉笑着握住她的手,“出去吃饭吧,想吃什么呀?”
“不想出去,点外卖吧。”
李长吉拗不过她,哄她出门直接去医院的打算也泡汤了,好在陈蛟吃了点东西后精神头缓过来了。
吃过饭,陈蛟先洗澡,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李长吉正坐床尾看电视,这会儿刚好进了广告,李长吉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陈蛟觉着好笑,道:“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哦。”李长吉应了一声,起身,目不斜视地与陈蛟擦肩而过。
欲盖弥彰。
陈蛟打开笔记本回工作邮件,想等着李长吉洗好一起聊聊天再睡,结果李长吉洗了一个半小时,出来的时候裹着浴袍。
走动间,陈蛟瞧见她腿上有一颗痣,直径不到一厘米,微微凸起的样子。
因李长吉一年四季都是长衣长裤,从前陈蛟也没瞧见过,便问:“你腿上是色素痣吗?”
“嗯?”李长吉反应了一秒,低头看向大腿上的黑痣,“哦,应该是吧。”
她坐在床沿上,不自在地捏着手机胡乱刷了两下。
“我看看。”陈蛟挪过来,凑近仔细地端详,用指腹触摸了一下。
李长吉膝跳反射似的一个动弹,把陈蛟吓了一跳。她直起身来,“你干嘛,膝盖差点顶到我。”
“你、你手有点儿凉。”
陈蛟道:“你这颗痣有点凸起,边缘不太规则,看过医生了吗?”
“没,不疼不痒的,平时也摩擦不到,就没管它。”
“你去看一下嘛。”
“真没事儿,从小就有的,一直这样,没什么变化。”
“看一下更放心啊。”
李长吉忽而笑了一下,“你刚头晕我喊你去医院,你怎么说的,现在知道了吧。”
“那不一样。”陈蛟反驳道。
她在网上搜了搜相关的帖子,发现祛这种色素痣的手段不是激光,而是要手术切除的。有的人切完疼了好多天,一直吃布洛芬。也有人说没什么感觉,缝了美容线,很快创口就长好了。
“不过我看评论说,美容缝合跟普通缝合一样要拆线的。”
李长吉无所谓地随口道:“还美容线,脸都没用上,腿更用不着。”
话一出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陈蛟的视线下意识转向她左侧眉骨处的那道疤,闷头不吱声了。
李长吉倾身拥住她,“是我先犯浑的,不怪你。”
默了半晌,陈蛟道:“我亲你的时候又不是蓄意的,就轻轻一下而已,你性质恶劣。”
“确实恶劣。”她道。
小时候霸王硬上弓的情节看多了,好的结果是对方半推半就,坏的结果无非是一巴掌。于是她抱着挨一巴掌的预期,挨了一酒瓶。此后蹉跎了许多年。
怎么不算被电视剧戕害了呢。
李长吉引着她的手指覆在那道错号疤痕处,“算个记号,如果我们下辈子再遇见,你肯定能认出来我。”
陈蛟将眼眸埋在她肩头,“嗯。”
-
从绥城回来,陈蛟从蹭饭变成了蹭住,霸占了李长吉家视野最好的那间二卧。
李长吉要帮她搬家,她不肯,每天突然想起来需要什么,就拉着露营小车回去运一点物件。
这天,李长吉下班回来,进门就喊她,“小陈,快来。”
陈蛟从隔断后探头,“嗯?”
“快来看。”
“什么呀?”陈蛟好奇地凑过去。
李长吉将挡住鱼缸的手臂抬起来,“三只小鱼。”
陈蛟只瞥了一眼,心头火一下难以自抑地窜起来,没有任何预兆,陡然翻脸,“谁让你买了?你买来干什么?”
李长吉愣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买。这是别人不要的。”
“我也不要。”陈蛟扭头就走。
李长吉把鱼缸放下,脱了外套挂好,边换鞋边说:“去的路上遇着一个公司搬迁,说是他们老板找大师算过,新办公场地不能有太多水,正大缸小缸的往外运呢,谁要送谁。等我回来人都散了,就剩这三个小家伙,不知道是没人要还是谁落下了,就放路口石墩子上。这么冷的天儿,我瞧着怪可怜的,就带回来了。”
陈蛟不搭话。
“我还没养过鱼呢。”她说。
陈蛟站在隔断后,打开一个旋转格子,“你要养?”
“昂,我养。”
“哦。”陈蛟从隔断后走出来,谨慎地看着她。
李长吉弯腰轻轻点了一下鱼缸,“你来看,这只鱼的尾巴好像断了。”
“啊?”陈蛟走过去。
三格的小排缸,三只斗鱼都贴在缸壁上,左边一只梵高色斗鱼尾鳍整片断了,游动起来时,宽大的腹鳍拖曳至尾部,乍一看注意不到尾鳍的残缺。
“尾巴在这儿。”陈蛟指出缸底榄仁叶下露出的一小片黄色褶皱。
“它生病了吗?”
“也可能是应激,自己咬断了。”
陈蛟打开购物软件,“没关系,好好养的话尾巴还会长出来的,先买点海盐和榄仁叶吧,榄仁叶可以降低水的PH值,是日常要用的。海盐杀菌,现在加一点有利于尾巴恢复。”
“学到了,”李长吉弯唇,“我会好好养的。”
陈蛟偏头,“你生气了吗?刚才。”
李长吉笑了一下,“没有。”
静默了片刻。
“先把它的尾巴捞出来吧。”没有趁手的工具,陈蛟拆了双一次性筷子。
小小的一片尾鳍,像落水的枯叶蝶。
李长吉唔了一声,“没鱼食呢,小区门口好像有家水族用品店,我去买点儿。”
“先不喂,遮光放两三天,等小鱼状态稳定下来再喂食。”
刚好玄关台柜是黑色颗粒漆面,关掉灯条,正适合安置小鱼。
两人蹲台柜前看鱼,断尾鱼仍贴着缸壁,另外两只一个趴缸底不动,一个躲在卷曲的叶子底。
陈蛟问:“你要给它们取名字吗?”
“嗯……”李长吉指了下左右两边,“这个黄尾巴叫向日葵,这个虎头虎脑的,叫虎虎。”
“中间这个你给取个名字吧。”
陈蛟扭捏了一下,“它有点像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硬糖,外面包的那层幻彩玻璃纸。”
“所以它叫?”
“梦幻琉璃紫。”
李长吉笑出声来,然后一秒收声,点头道:“挺好的。”
陈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确实梦幻。”李长吉肯定道。
陈蛟又看了会儿鱼,突然转身抱住李长吉。
“对不起。”
李长吉虚揽着她,一时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李长吉收紧手臂,过了一会儿,说:“没事儿。”
又说:“开心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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