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华灯缀上坪州。
白潇潇正站在酒店门口,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背影暴躁又可怜。
粉丝见面会九点正式开始。一刻钟前,她便被为哥哥疯狂尖叫的好友赶下楼打车。然而到现在,接单的司机不仅仍堵在三公里外,方小蕴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倒霉,早知道就不着急下楼了。
但心里再怎么抱怨,她也只能无聊地徘徊在酒店大门与马路牙子间。
坪州正值旅游旺季。当地政府依托其林立的古镇和悠久的历史,每年这个节点都会举办文化节。几年前因为承接了一档全民综艺的拍摄,文化节一度爆火,甚至还在国际上打开了知名度。又因当年的综艺多少和爱情沾点关系,故而游客里小情侣的占比格外高。
放眼酒店入口的川流不息,成对的男女千秋各色,打情骂俏却都千篇一律。少女看得眼烦心燥,嫌弃地避开那些恋爱的喧闹,转身朝向街对面。
街的彼岸是一片堪比小森林的绿化,漆黑的树影与此岸的五彩斑斓格格不入。在树木森严的遮掩后,隐约又透着些辉煌的橘黄暖光,入耳的喷泉声更是有种烧钱的磅礴感。
她不禁好奇,这么神秘的对面,会是什么地方。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欧式雕花门前。片刻,从逆光处匆匆走来一个男人。门童打扮的人从车中跨出,将钥匙交给他后,消失在神秘的树影中。
少女暗叹,这沉穆的一隅,大概是专门接待大人物的。
矜贵的男人没有上车,而是背靠车身望向树影。街两侧的光影割裂感太强,一同投在他身上时竟又融合得恰到好处。
他应该是在等人。和自己一样。
少女有点夜盲,眯着眼伸长脖子。男人像是感知到身后的凝视,脑袋向后微侧。她吓了一跳,急忙后退转身,不料却和擦身而过的小情侣撞了个正着。
她的裙子被溅到点点奶茶,那女生的手背也被她的金属挂饰划出血痕。白潇潇慌忙道歉,不想在一旁眼睛从未离开过手机的男朋友抢先笑着赔罪,甚至关心起她裙子的情况。女生歉意的笑靥霎时僵住,直接黑着脸拖拽男朋友离去。不出几步,原本还黏糊在一起的小情侣立刻争吵起来。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却莫名成了争吵的导火索,良心上还多添了道拆散情侣的谴责。
这算什么事?
白潇潇听着那女生无意牵连的谩骂,自认倒霉地撇撇嘴远离他们,将视线转移他处。
黑色轿车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男人等来的年轻人比他高出半个头。两人僵持在凛风中,似乎谈论着什么。白潇潇听不见对话,但从他们的推拉中嗅到明显的剑拔弩张。显然,街对面也在发生争执。
耳边散发恋爱酸腐气息的聒噪争吵愈演愈烈,少女的心情沮丧到极点,对街对面的观测兴致全然尽失。
就在她放弃观察的刹那,一辆车忽然从树影中驶出,很没素质的大光灯晃得人眼疼。
白潇潇却在瞬间的刺疼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在那苍白硕大的光圈正中心,是两道依偎着相拥的黑色剪影,浪漫得像是大戏落幕时的最后经典定格,简约又惊艳。
大光灯的照明很快偏离,这回,她终于在朦胧的余光中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清了那对剪影间纯粹得只有彼此的凝视。
她看清了在他们逼仄的中间,有一枚蝴蝶般的吻栖在如春枝的手腕上。
她看清了披藏在异乡的夜色下,隐秘却真心实意的爱。
心脏突突直跳,大脑一片空白。
白潇潇偷看得入迷,以致于肩背被人重重一拍时,她吓得惊呼出声。
“白潇潇,你在干嘛?为什么车还没到?”
“快看!十点钟方向!”少女顾不上吐槽花枝招展的好友,正要分享方才发现的大事,忽然被身边爆发出的嘶声竭力的哭喊声打断。女生们哆嗦着一回望,发现原来是刚才那对情侣不再顾及什么面子厮打起来。
“......我哪知道会这样啊。但那男的不关心女朋友手划破了,来关心我的裙子,这就很有问题啊!刚才也是他一直低头打游戏才和我撞上的,这种人不分手留着过年吗?!”白潇潇向求知欲极强的方小蕴大倒苦水,“要我说,不彼此相爱就不要将就着谈恋爱,你看,掐架还影响别人心情。”
“笑死,你一个牡丹,怎么就知道人家不相爱了?”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白潇潇小脸一红,恶声反驳道,“最起码……相爱的人,满心满眼留意的都是对方不是嘛!你看那男的敷衍的样子,不信你再看对面他们……诶?”
方小蕴疑惑地顺着少女的指尖望去。
可惜黑黢黢的街对面,早已空空荡荡。
.
投影仪上的文档终于滑到底部时,青年闭上眼轻揉起酸胀的太阳穴。
“咳,下面是这次峰会......”
“行了。”卫迟不悦地挑眉睁眼,打断孜孜不倦的呈报声,“先到这里。”
男人看了眼时间,点点头,随后拎起桌上的座机问道:“你先休息会,晚上想吃什么——”
“走,一起出去转转。”青年却将听筒按回原来的位置。
“......去哪?”
“就去霖镇那儿,正好为明天的行程踩点。换换脑子,剩下的资料回来再说。”他起身说,“你先去取车,我随后就来。”
男人颔首后掩门离去,只给佯作收拾的青年留下一个顺从的背影。
到此,卫迟这才凝重地蹙起眉梢,心弦倏然紧绷。
猜疑的目光再次移向合上的电脑。
那些容量庞大的文件资料,是燕识鸿在出发前给他的。里面从峰会历史沿革到本次议点提要,政策变动预测,再到各界与会代表的背景和资本势力割据,都罗列得逻辑清晰,层次分明。
这么大的工程,绝非几日,而是几周,几月,甚至是几年或是更久才能完成。
更像是某种长久的蓄谋。
他尚不清楚他的意图是什么。但有一点能肯定,燕识鸿原本就是计划要参加峰会的。
主办方的邀请对象是企业或组织,各单位出席代表的预留人数是两人。但就如燕识鸿说的那样,代表只需一人就行,也并非一定得是自己。
坪霖国际药研峰会,本就属于医药研究合作体的一种非正对话机制,随着近几年时政导向,象征性早已远超严肃性。要说峰会还有什么实际价值,除了各界互换有利信息外,只剩下会影响到年后医药协理事任选这件事了。
所以往年,燕识鸿的身份确实是最合适出席峰会的。
但在今年,突然而猛烈的权力变动打破了RHQ多年的按部就班以及与外部维系的制衡关系,那么在峰会上露脸的人就显得格外关键。
除却自己和陆思明,燕识鸿想代表的是什么?他原本又要在明天做什么?
他想起早晨他对自己的执意阻拦。
卫迟忽然有种预感,有些事正因自己的半路截杀而逐渐偏离了所有人预计的轨道。
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但走到今天,很多事都已无法后退。
霍怀德的旧账已经算清;害死母亲的祸首终于有点眉目;更重要的,那个害他人生半毁的狼徽图案,现身的竟比预计中要快得多。复仇这条路他已经走得太远,远得早已找不到回头的归途。
只是……
一个莫名的念头闯入脑海。
他会不会在某天发现,燕识鸿也同样深陷在这同归于尽的杀局中。
心尖陡然一颤。
但卫迟很快将这神经质的虚妄揣度压下去。他走到镜子前,重新整理好仪容着装,深吸一口气。
眼下,故意支走燕识鸿,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看时间差不多,他离开套房,走过环形走廊,在电梯厅前按下70楼的按钮。
电梯缓慢上升,却在67楼提前停滞。卫迟诧异地等待几秒,发现电梯门全然没有要开的意思。
与此同时,手机传来震动。醒目的对话在屏幕上闪烁:
“抱歉卫总,教授今夜临时有重要的会晤。明日晚宴结束后,他会亲自去找您。”
青年转头看向斜后方的监视镜,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大大方方地按下54楼。
果然,想要接近狼徽的秘密,还没那么容易。但不急,现在是最考验耐心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卫迟还是有些诧异。
54楼以上的所有活动区域是主办方为与会的来宾预订下的。但今天,67-70楼又专门做了清场和严格的防卫封锁。看来这次峰会是有重量级的人物降临。
红色数字频闪数下,门缓缓打开,他跨出电梯正准备换乘旁边的那一部下楼。
左侧回廊的幽暗凹缺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另一方的声音不甚清楚,但其中一方那带有种少年感的烟嗓很是抓耳。那烟嗓连续迸出几组恶毒的词来,又突然陷入一段寂静中。赫然间,回廊深处爆发出物体的碎裂声,旋即他便听见那烟嗓似是带着恨意的恶笑:“燕识鸿,你的报应就快到了!”
青年猛地刹住脚步,微缩的瞳孔写满不可置信。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瞬间跌入死寂的幽暗回廊疾步走去。
是自己听错了吗?燕识鸿不应该在楼下吗?那烟嗓又是谁?又是他的哪个旧相识?
他听声辩位,很快找到了刚才发生争吵的地方。
那是54楼的男卫生间,正对入口当作屏风的玻璃雕塑坍塌了一角,地上残留着一小滩浅洼和泛着点点猩红的玻璃残渣,雕花柱上的金属钢球滚落了一地。
狼藉的卫生间内却并未看见燕识鸿的身影。
只有一个蜷缩在角落,打扮时尚的年轻人。
与其说是时尚,不如说是造型张狂杨厉。不仅身上的着装极尽所谓的艺术设计感,光是头发就挑染了好几种颜色。
“你...... ”卫迟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年轻人抬起一张有些妖冶的脸,因疼痛而有些扭曲的眉眼因过浓的脂粉沁得宛若滥情的野蔷薇。
“嘶......能扶我一把吗?”
年轻人的嗓音和记忆中的烟嗓模糊在一块,有些难以分辨。
卫迟皱了皱眉,伸手给年轻人借了把力。等他颤巍巍地直起腰,不甘心地问道:“就你一个人?”
“哈呀,我算是倒霉,经过那玻璃雕塑的时候它莫名其妙自己炸了,还被那上面的钢珠砸到了膝盖。”年轻人扬起乐观的笑,美瞳在灯光下显得流光潋滟,“谢谢你啊,否则我不知道还得在瓷砖上缓多久呢。”
卫迟试图从这陌生人的解释中捕捉到可疑点:“这事故挺严重的,不叫大堂经理来吗?”
年轻人含羞地眨了眨眼:“哈哈,这么大喊大叫的话感觉有点丢脸。”
原来只是这样吗。刚才真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找错了地方?
无尽的疑问盘踞在脑中。心事重重的卫迟不知不觉已半搀着年轻人折返回电梯间。
倒是年轻人礼貌地推拒他的搀扶:“送到这里就好,耽误你时间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不客气。”
“我要去楼上,一起吗?”年轻人友善地替他挡住电梯门。
卫迟敷衍了一个善意的笑,摇摇头,径直走向邻边的电梯。
当他迈入大厅时,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电梯上方的指示灯频频跳动,最后竟稳稳停在70上。
卫迟未来得及细想,只是默默留了个心眼。
他有些急躁地向酒店外走去,疾步穿行在眼花缭乱的景观,鹰隼般的目光检索着身边的人来人往。直到寻到离出口那扇巨大的欧派雕花门前,他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微弱的莹莹路灯下,燕识鸿倚在车身旁,宛若一点落在山脚的雪。
他显然也看见了他,微微站直身子。
“你怎么才来?”男人有些反常的埋怨倒是将青年预想的质问死死堵住。
他的头发似乎比出门前凌乱了些,隐在刘海后的额角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胸口的起伏似乎更明显了些。但这些变化又好似不是真实存在的。
卫迟将燕识鸿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哂笑道:“你不是也没等多久。”
“是没多久,也就对街的小情侣都快把架吵完了。”
“没去过其他地方?”
“你不在,我还能去哪儿。”
听见他轻浅的叹息,卫迟的心跟着浅浅一晃。他默然垂下眼帘,却意外瞥见了一处明显的破绽。
他一向爱干净,右手的袖子却湿了大半,整个袖口边缘染上了分层的橘黄。
那只右手似是心虚般,稍稍向背后缩去。
青年立刻扣住那只手腕,将它捉到两人之间,抬眸望向想要抽离而去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下楼时去了趟洗手间。”
卫迟联想到54楼的意外,双眼危险地眯起:“你去那儿做了什么?”
“?”燕识鸿被这个荒唐的问题惹得笑出声,“你说我去卫生间能干什么?”
“那袖子怎么湿成这样?”
“水龙头坏了,被水溅得。”
“袖口这里沾到的是什么?”
“水龙头整个掉下来,我想试着重新装上去。大概是那个时候蹭到的铁锈。”
“难道不是你遇见了谁,和他吵架时砸到了中间的那个玻璃雕像,受了伤染到的血吗?”卫迟厌烦了绕圈子,冷着声音开门见山,“那些动静我全听见了,那个染头发的娘炮都说了你什么!”
燕识鸿愕然地抬眸,怔愣的眼神中却是一片坦诚的茫然:“卫迟,你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别骗我,燕识鸿。”手腕被不断收紧的禁锢带得微微颤抖。
“你先松开我。”
“那我最后问你。”卫迟将手腕上举,腕骨上沿的一寸,一道细长的伤口正汩汩冒血,“这个,怎么解释!”
“你真是......”男人显然也动了脾气,想骂人的冲动几乎忍不住。
只是下一秒,他却忽然拉拽住青年的襟口。卫迟被牵扯着,上半身不受控地向前倾,几乎是本能地将他半拥入怀。意料之外的刹那对视,他览尽了他所有的惊慌失措,在接踵而来的引擎轰鸣中,他听见了他失控的心跳声。
大光灯嚣张地从背后呼啸而过。良久,燕识鸿才缓缓松开他,说道:“......小心车。”
“嗯......我没事。”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骤然打破,卫迟一时失了所有想去追究卫生间事件的心情。
尽管他总有手段逼燕识鸿将真相告诉自己。
但刚才,他望见他眼中的惊慌,他眼中的恐惧,还有直到现在都来不及遮掩的心有余悸。
在如此赤.裸的感情面前,他忽然发现,所谓的真相原来那么微不足道。
他稍稍松了点攥住他手腕的力道。
却听见燕识鸿叹了口气,慢慢开口:“你下午不小心打翻了个杯子,收拾时不小心划到的。”
“......真的?”
话虽至此,他也不再关心他回答的真假,只是认真盯着伤口看了很久。
“下午伤的,怎么还没止血。”
“大概......天太冷,刚才又崩开了。应该过会就好——卫迟,你别!”
卫迟不顾男人的阻挠,竟一口将伤口含住。
唇齿间的热意将冰冷的肌肤捂得温热,舌尖将不断流出的血渍卷走,最后柔柔在伤口上封驻片刻,直到感觉不到有任何鲜血绽出,他才松口去检查伤势。
那伤口竟真的不再流血了。
燕识鸿脸上镀过一层淡粉,不留情面地呵斥:“你今晚是怎么了?”
“你以前也这么帮我止过血,所以想试试。”卫迟佯作无赖地挑了下眉,“这方法确实有用。”
燕识鸿一时接不上话,只能沉默地抽回手。
街对面突然爆发出骇人的摔打声,女生悲伤的哭喊直冲云霄,惹得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而望。
卫迟亲眼见到燕识鸿说的小情侣掐架的事。撕闹的难堪逐渐被好事的人群围拢,不知怎么的,压抑的很多心事竟稍稍释怀了些。
“不闹了,好不好?”求和的询问竟是异口同声。
两人同时意外地转头对视。
卫迟最先从今夜数次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还真幼稚啊。”
“卫迟,你别乱想。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燕识鸿双唇微抿,轻飘飘地留下这句话。
青年看着他上车发动引擎,沉默良久后,方才打开车门。
“走吧,去霖镇逛逛。”
大概是些吵架和好的成功案例(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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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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