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为什么，燕识鸿要选择走这一步。
陆思明在回环往复的梦中，一回又一回地发问。
那似乎是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会所里，晶钻铺缀如银河倒悬，时间彻底迷失在剔透玲珑的璀璨反射中。澄镜般的切割面千端万相，交映出的侧影千姿万态，仍都在拼凑着同一个残缺的燕识鸿。
因为尉迟峥经常出入会所，他就追到会所；因为尉迟峥喜欢招人作陪，他就成为应侍生；因为尉迟峥看不上蓝牌的嫩雏，他就去当红莺。因为尉迟峥，他什么都愿意，无所谓自轻自贱，自暴自弃；就因为尉迟峥——燕识鸿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会所是沉堕的会所，月光是黎明的月光，漫漫归途里还是凄清一色的霜。每二十四个小时的轮回里，燕识鸿的弱影一遍遍隐没入待拆危楼的飘摇，最后徒留的闪烁其词的灯豆昏黄，给不了陆思明一句半读的回答。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欢乐，困着同样的三个人，轮回又轮回。
只是每一天，都会有尉迟峥的一句话，一道眼神，一个心思，成为一根针线不着痕迹地穿钉过燕识鸿的四肢与大脑，神魂与心魄。
那双鹤眸里的千娇百媚，无论千哭还是万笑，都空空荡荡的，再也不见到一丁点的他自己。
他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唯有酒色冽冽入喉，三分挥发成消沉的醉意，余下七分悬溺着燕识鸿的倒影。
那是一点孤鸿，不幸戕落在恰似天空的湛蓝汪洋中。
他看着玻璃杯上的那点倒影，正不断地坠落，坠落，坠落。
身后那个最显眼的卡座处传来一声酒倾瓶碎的巨响。
陆思明从浑噩中转过身。
“割.腕给我看，敢不敢？”
颓冷声音的荒诞命令，让他瞬间恢复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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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峥从地上捡起一片锋利的玻璃，递到颓然在地的人手中。
燕识鸿早已没有人样。但在看清接过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惊恐骤然凝遏在仰起的眼瞳中。
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神黏上男人的手腕，病态的艳唇不住地发颤。
“你……你的手腕是……”
“还不是尉迟他——”
“呵，这么想知道，那就成全你好了。”
尉迟峥截断身边纯良白净的男生激动的话，笑着揭开左手手腕的纱布。
轻纱一层层地飘落，上面逐渐出现点点红色斑驳。直到扯去最后一层时，纤维与皮肉的黏连被无情扯断，伤口沁出新鲜的殷红。
“和你说结束的那天晚上，用你几年前送我的那把瑞士军刀试了试。一点也不痛。”像是轻松的玩笑，他懒懒向靠背倚去，“好奇为什么是左边对吗？因为左边，离心脏更近些。”
左手被男生心疼地牵过去，纱布被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回去。
“只是给过去的那么多年一个交代，至少我对得起我们的关系，问心无愧。那么你呢？”他侧过头在男生的额头上落下令他安心的吻，继续陈说，“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思，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看在眼里。我其实一直在想，同样是分开，我在痛苦赎罪的那个晚上，你又是怎么过的，是在哪个收留你的蠢男人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吗？”
玻璃碎片在掌心中划出一道道血痕。燕识鸿辩解出声。
“只是扯的时候血痂有点开裂，都快好了是不是。好，我答应宝贝，下次不这样了。”尉迟峥用尽全部温柔安慰好身边的人，既而向地上的人递去一道残忍的逼问，“你说什么？”
“我没有……尉迟峥，我真的没有……”像是含着锋利的刀片，清泉般的声线已被折磨得喑哑不堪。
“没有？吵架后跑去霍怀德家的是你，躲着不见面去找薛同尘的是你，觉得没意思提分开，宁愿和学弟同睡一张床的也是你——”
“霍哥……我一直都有分寸的，同尘他怎么会看得上我，陆思明他，他真的只是碰巧……”
“我知道。我没指他们，你慌什么？”尉迟峥终于前倾上身，一字一顿道，“我指的谁，别装糊涂。”
“你最清楚的……是我离不开你，这辈子都离不开的，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命都可以是你的……尉迟峥，求求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丢掉？我真的错了，往后我一定好好听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不起阿峥，对不起……怎样你可以原谅我，只要你高兴，我怎样都……”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尉迟峥的声音冷得令人毛骨悚然：“我为我们之间做的同样的事，换做是你，你愿不愿意？”
没有任何犹豫，燕识鸿举起玻璃碎片。
男人漫不经心地提及：“忘说了，之前红莺小费已经结算过。这个节目，不会再有额外的了。”
燕识鸿听出那弦外之音的讽刺，抬起濒临绝境的眸光以乞求一个宽恕，却看到一幕幕陌生的柔情似水。
尉迟峥轻声哄着身边的年轻男生，边哄边习惯性地亲啄他的眉眼。男生懂得廉耻地向后果断逃避，尉迟峥竟就此妥协，和他温声道歉。在如胶似漆的怀抱中，男生贴在他的耳边说话，尉迟峥从头到尾都只是认真地点头，而这看起来更像是耳鬓厮磨。
直到感情的利刃穿透心魂，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手掌的疼痛。
一声当啷，玻璃碎片掉落在地。
“为了我能做任何事，哈。燕识鸿，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有没有真话？”
尉迟峥的眼波掀过最后一浪凉薄的嘲弄，旋即恢复到如常的慵冷当中。
“听说红莺没什么下限，刚才开个小玩笑罢了。再过会我就陪宝贝回去了，你们尽兴……”
回笼的欢谑纵歌再次充斥在躁动的鼓乐中，方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陆思明隐约听见属于尉迟峥的最后一道声音。
“现在想想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些人说的话，真是一点不错。还是那种样子，最适合你。”
举头三尺，昏暗的灯源外，飞蛾在徘徊。
脆弱的生命振翅撞向为它长明的煤气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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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局的人要离场，其余人失了乐子，自然兽鸟作散，长扬而去。
陆思明无声地走向那片狼藉。
燕识鸿被抛弃在沙发里，像是张被随意涂鸦过的单薄废纸。细软的黑发，延秀的颈项，呈露的肩胛，粘附着半干未干的红酒液体。他怔怔看着那些染血的玻璃渣，空洞的眼神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陆思明将他扶起，替他将被暴力扯开的领口轻轻合拢。
指尖触及他那削瘦凹陷的肩胛骨里的热意，还是不自觉地僵住了。
他不是没看到。那些人将各式各样的酒从他发顶浇去；那些人那他当作器皿，伏在他的肩窝里啜饮那些凶烈的液体；那些人的嬉弄，那些人的刁难；那些“人”在恶劣的谈笑风生间，将燕识鸿一点点推入万丈深渊。
“他们这么对你，你还要坚持吗？”
红色的水珠从瑰粉般的眼尾划过，燕识鸿痴喃出声。
陆思明瞳孔骤缩。他以为是听错了，那道卑微的声音却愈发执着——
“可是今天，他笑了。这么多天，他终于高兴点了......”
“学长，清醒点。”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克制自己翻涌的情绪，“看看清楚，他们对你做的事情，是关心是在乎吗？那么多人真心真意对你的好你不要，偏要轻贱自己像个乞丐一样去讨笑脸，这样讨来的感情，值钱吗！”
“你不懂！除了他，再没有人会在乎我这样的了，再也不会了......”
“够了！燕识鸿！”陆思明将他扳正，强迫他看向自己，“其他人对你的好，你就真的一点都看不到吗！”
话音刚落，绝尘清隽的鹤眸缓缓抬起。琉璃般的正中央，似是被投射下凶烈的流火卷走了男人的所有理智。
陆思明听见他轻笑一声。
他感到他的身体慢慢贴近他。
他看见那艳靡的微肿双唇向他一点点凑近。
他已闻到他唇齿间散发的浓烈酒香，听到他孱弱短促的呼吸——却听不到心房那处悸然的鼓动。
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一个激灵，燕识鸿已被重重推倒在地。少年蹭地站起身，眼里充满恍然后的怒火。
“燕识鸿，你疯了吗？！我是男的，我和你都——哈！”
“原来你......”男人怔楞几秒，悲伤的眸色里熄灭了最后的微光。他绝望地合上眼，眼角坠下两行清泪，自嘲的笑苦得令人肝肠寸断，“小陆，对不起，我不知道......刚才冒犯到你，我......”
“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也不是真的要对你......我只是想试试，如果真的很爱一个人，爱了很久很久，当决定不爱之后，真的会那么快爱上其他人吗......爱一个人的方式会变吗，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样子好像不是这样的......”
陆思明早已听不进他的任何辩解。
像是吞下了苍蝇般，胃里翻滚着一阵阵恶心。
“燕识鸿，你真让我恶心。”
他毒厉地丢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而在通往门厅的笔直走廊上，尉迟峥正静静地站在中间。
陆思明心下了然，冷笑出声。
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该是什么都清楚地看见了。
下回更新小混蛋就回归~
其实回忆故事的时间线没有断开，都可以串起来的，只是每个人的回忆不同，前后有点颠倒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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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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