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陆思明以为，十年，是一段足够长的时间。
它已足够长，能让十年的尘梦填平岁月在情感上的留辙。但与燕识鸿的正式重逢，使他不得不承认，十年尚且短，还让故时旧事的尘寰浮沉着那心上温柔的梦。
“我想先确认两件事。”
沙发中的烟灰色男人淡淡开口。
“第一件事。我能相信的，是指陆董，”高处一柱虚浅的光，于他身上澹澹，“还是小陆总你自己。”
澹澹的团光，凝聚成时间的幻雾，遽又彻底横亘在他们之间。而明明曾经，他们之间，拥有过最私密的坦诚。
“学长还像以前一样，叫小陆就好。我们之间，学长不用太客气。”
男人凝视他片刻，微一颔首：“小陆总的意思，我知道了。”
机关都算尽，却只换来时间空消磨。他似乎回退到一切的原点，徒然面对隐在朦胧远方的燕识鸿，触不到，看不清，还猜不透。
不甘的失落化作默然一空咽。
“第二件事。关于尉迟峥的计划，是不是有你们陆家的笔墨。”
“太长情可不是件骄傲的事。学长在这上面吃的苦头还少吗？”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陆思明的注视平和依旧，对方的情态却在迷梦般的无边朦胧中明显清晰起来。
清绝简峭的骨相廓出的五官冷淡出尘，而淡若早樱的唇色里，微微抿起的角落掩着他长久的隐忍；柔若羽绒的长睫下，缭缭投射的阴翳蔽有他天性的柔软；他的温柔，感伤，一切心病和思绪，全都藏匿在冰雪将消的眼尾之中。
原来，燕识鸿还是十年前的那个燕识鸿。
他的燕学长，一直都没变，也一直没能从那个时间的牢笼中走出来。
“我为学长准备的礼物，应该是最称学长心意的啊。”青年无意地向前踱步，“一场兄弟阋墙，哥哥死在大火中，弟弟为他丧尽天良的行为买账不过早晚的事。他们的下场是尉迟家自己的因果报应，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学长以后的人生路，清清白白自由坦荡，还能有我们陆家的帮助。现在的局面已经是学长能看到的最好结果不是么？”
燕识鸿表情的凝遏在咫尺的凝视中一览无余，陆思明泄出冷蔑的轻笑：“看学长的表情，是对我的回答很失望吗？”
“原来，卫迟很早就在你们设好的局里。”
“对，这一箭双雕的想法也是我提的，叔叔听了后很满意，就让我放手去做了。所以，没料到卫迟会在这个节点回国报仇，不是学长能力的问题，叔叔不会因为这件小事质疑什么。学长心理负担别太重。”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真的不用那么重。从尉迟峥想自导自演一出假死的戏码时，他就该清楚会有因意外而假戏真做的风险。连这种风险都不敢自己承担，硬要怪到学长头上，他尉迟峥还算是个人吗？”
“所以，尉迟峥是真的——”
“我听说，学长那晚就在现场。他是死是活，学长比我们都清楚不是么。”
沙发扶手的绒布上留下浅浅的挠痕。男人却仍不动声色：“目的是什么？”
“尉迟家常坐的这第一把交椅，我们陆家垂涎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对手犯错的机会，当然要——”
“是你的目的。”燕识鸿抬眼而望，“这不是陆家的风格。我知道，从头到尾，所有事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我的目的啊，就是学长你。”
余音尚绕梁，陆思明欣赏着那剔透的眼波中掀涌的明晦。
如同是在品茗一盏茶，淡雅入喉清甜穿腔，唯留种心田的一芽幽苦才是最难忘怀的流连。
“我想向学长证明，我是最值得你信任的那个人。那个雨夜我向学长保证过，欺负你的人我一定会替你欺负回去。学长你看，我真的说到做到了。”
“真是这样的话……多谢小陆总。”燕识鸿垂敛眉眼，“可惜，太晚了。”
陆思明将始终注视的目光微偏，滑落向男人的胸膛处。记忆引起的感情波动随着那方微弱的起伏不定而摇荡。
“学长怨我应该的，这十年的苦是我欠学长的。所以——”他稍扶镜框，将愧歉藏在足够骄傲的笑之后，“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欺负学长的机会了。”
“对叔叔来说，只要能替代尉迟家，他们死不死活不活的都无所谓。但我不一样。学长的心病我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早看穿尉迟峥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狼，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控制和占有欲用尽下作手段，学长早就恨透他了，只是也恨自己陷在情字里狠不下心来。既然如此，我来替学长做那把绝情的刀。”
“只是尉迟峥，我能接受。但无缘无故招惹卫迟，我要理由。”
“哈，学长你真是……”
陆思明稍愣，旋即哂出一阵低笑。恢弘的建筑内开始回响起钟声，肃穆而洪亮，适时掩盖住哂笑中的辛辣讽意。隔着湖景的西北角，不再陌生的雷霆身影隐约在烟雾后，向自己的方向投来偶尔的注意。
“这么快，五点了。”青年的眼底掠过一道算计的微光，“晚宴快开始了，我们先过去吧。”
沙发里的身影显出明显的不自然。
“学长总归是RHQ的人，与我同行没什么奇怪的。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没和学长沟通，正好路上说。”
燕识鸿蹙了下眉。沉默几许，他撑着扶手缓缓直起身。
只是，在他的重心离开座位的刹那，本是白皙的脸庞又镀上一层虚透的惨色，紧阖的长睫用尽全力地颤动着。在他即将重新栽回沙发时，陆思明用半湾的拥怀轻松接住了他。
时空似乎瞬息回溯到十年前的那个重雪黎明夜。
“学长难道还在对尉迟家的人抱有什么幻想吗？”
陆思明眼光阴沉，钉在西北角的那方阳台上。那里的烟雾消散，金乌将一道同样在凝视的目光灼得滚烫煊赫。
“做哥哥的不当人，做弟弟的就会一心向善了？别天真了，都是一丘之貉。”目光的对峙持续几秒，最终以对方先行离开告终。他没有将视线收回，只是沉声继续问，“才一个多月，就在他手里被糟蹋成这样。学长还想像十年前那样进一趟医院吗？以学长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要赌一赌这次也能从鬼门关跨过来吗？”
燕识鸿忽然从他的支撑里冷情抽身，与自己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
陆思明一愕然，不自觉地解释道：“我不是责怪学长……”
“我知道。为了我，小陆总不值得这么下功夫。从那天，暴雨，小陆总收留我过夜起，人情债我都记得。我今天愿意来，就表明，不会枉费小陆总的真心付出。小陆总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燕识鸿浅喘一口气，极力抚平抽颤的气息，“陆董稳健温和，靠蚕食对手韬光养晦。但小陆总心气更高，不想看陆家，成为只知依附的菟丝花。你想，摆脱那边。尉迟峥出事，我在他们眼里就是叛徒，你趁机与我合作，借陆家的荫蔽承诺我的安全，我答应你将尉迟家斩草除根，包括那个私生子，最后是你一家独大。这又何止是一箭双雕。这样的理由，才更适合小陆总牵制我为你做事。”
“我本以为，比起这种功利的话，真心才更能打动学长。”陆思明无奈浅叹，向他靠近一步，“那么现在，我陆思明的这颗真心，能赢得学长从今往后所有的信任么？”
“那边，陆董，还有卫迟，任何阻碍陆家发展的东西，我愿意帮小陆总清除掉。”
男人道出他的承诺，身体上的忍耐也几近达到极限。
陆思明见他那虚掩胸骨的右手的不自然，一举猜透他受伤的位置和程度。旧梦的柔软被戳中，他伸出为他搀扶的手，却再次被他无情地拒绝。
有种被欺骗的愠怒轰然在青年心中炸开。
“学长给予我的信任，就是这样的？”
“是因为你，我……”像只受惊的刺猬般，燕识鸿敏感地向后一缩，“抱歉……这次，不会再让小陆总难堪了。”
“原来你......小陆，对不起，我不知道......刚才冒犯到你，我......”
灯影阑珊的会所里那苦涩的自嘲和绝望的清泪几乎要在现时同样的一张脸上重现，这恍然的错觉怔得陆思明理智的大脑一阵阵发白，步步为营的质询和回答瞬间就被冲破时空的愧悔堵得说不出口。
如鼓的心跳中，他听见轻若尘羽的脚步从身畔掠过，与之相行曳的还有一句最重要的承诺：“和那边周旋的事，小陆总尽管放心。也麻烦小陆总替我向那边和陆董递个话：最近是我太不懂事，晚上九点，各位前辈会看到我最大的诚意。”但它却像是一粒沙，飘落心尖便又吹散，如此无足轻重。
“学长......”陆思明全身未动，低唤出声，然而本该笔挺的西装裤因兜内的紧攥而起的褶皱彻底出卖了他的心迹。
他感觉到，正背道而驰的身影为他停下了脚步。
“以前，我说过的一些话，做过的一些事......应该伤透学长了吧......是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什么都自以为是，我......”陆思明闭了闭眼，“对不起，学长。”
半晌，他等来身后遥若天边的一声：
“没什么，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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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忍着胸骨处尖锐的疼痛，独自离开半开放休息室，终于在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靠墙停下。他仰首喘息了几回，随后拧着眉，哆嗦地掀开外套，从内摸索出一个小瓶。
“手里的是什么？”
熟悉的声音陡然传入耳。男人迅速将塑料瓶收于后身——然而为时已晚。
“陆思明给你的，还藏着掖着想骗我呢？”青年带着轻挑的威胁语调，将男人笼罩在他颀长的影子中，“东西给我。”
男人沉默片刻，将塑料瓶递入他的掌心。
“这什么，药？”
“维生素......而已。”
青年在逆光中看清楚了药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说明，却还是将信将疑地打开瓶子。他将雪白的药片倒入瓶盖，刚要仔细甄别之际，手腕被人发狠地攥住。
“卫迟......我......”
正中心脏的那一处，突然撞进一团虚弱的温度，怔得他一时间意识发白，所有的动作皆僵在原地，唯一还剩的念头就只有，一定要稳稳地接住他。
两枚小药片蹦出盖沿，一弹一跳地落了地。
青年稍纵眉眼，看着额角抵在他肩头的男人，半晌，喝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劣笑。
“燕识鸿，投怀送抱的本事，他陆思明吃你这一套。对我，没有用。”
勤勤恳恳地更新，开始填坑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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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混蛋（嘴硬）：投怀送抱，对我没用。
某咕：谁的心跳声吵到我的耳朵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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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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