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若非陆思明的暗示,许如清差点就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
实际上,那场隐匿在芭蕉叶后的纠葛,他是最直接的目击者。他从逃生通道的门隙捱身而入时,正见年轻总裁将一个人堵死在墙角。一只小药瓶出现在两人间,随着那个人忽然栽向总裁,药片弹落在地。
通道的感应灯熄灭,他在阴影中留下一烟红光,见证着一切。
当时,他的好奇心全在药片上。两人一离开,他便走过去,借调整鞋后跟的幌子,仅扫了一眼就找到那两枚遗落的药片,轻松得令他意外。现在回神细想,年轻总裁会这么粗心的原因实在值得回味。
明暗交纵的拉扯中,有人疼得站着都费劲,有人紧张到指节泛白。最后,还竟独自抱着人离开,明目张胆,不顾这里各怀鬼胎的人心,一副样子有着守护神明的虔诚而悲壮。
卫迟和燕识鸿,这两个人的关系,何止是情深义重。
简直是亲密得过了头。
这太反常了。卫迟对原生家庭有深刻的仇恨,核心原因似乎是十年前春节期间他亲生母亲的意外死亡。燕识鸿,无论是视如己出的养子,还是尉迟峥的心腹,哪种身份都不该让卫迟对他毫无芥蒂,甚至有那种担心、服软的态度。这种心连心的依偎,很难想象除却亲人、爱人之类的关系,还会有——
等等,换种思路。以局里对卫迟的侧写,如果这是故意的伪装。那他,想掩饰什么?
如果是两人真正的关系的话。
燕识鸿沦落成司机,是出于一种胁迫;他实际的作用,是替人处理脏活;他的伤如果真是肋骨的位置,那两枚药片如果真是镇痛剂,他最近应该遭遇过重大意外。和RHQ有关的意外,一个月前的加油站爆炸案......爆炸,车祸,司机失踪,燕识鸿的伤,卫迟异常的关心而失态......他们之间的羁绊,就理应是彼此的把柄和共有的阴谋。
跳荡的联想瞬间将零碎的线索串成一个逻辑通畅的故事。
许如清明白,这样的无端推理需要慢慢求证,但还是心情极佳。他终于开始理解局长对他的提点:“多和这些人结识走动。关键时刻,活的人际关系总比死的物证更有用。”
他本想借同行,再从陆思明这套出点信息,无奈工作电话再次响起。
“老许,是我......最重要的事他非要等九点以后才肯交代,说是那时他才能完全信任我们。”
“为什么?”直到陆思明消失在视野中,许如清才继续说,“和我们这里有关系?”
“对,他一直嚷嚷着晚宴上会出意外,可具体点又说不清楚。我担心是冲着局长和你,不管是真是假,先知会你......”
“到现在,他抖出点什么了?”
“豁,可算是捅了老鼠窝。内幕交易,股价操纵......小姑娘们打字的手都抽筋了。不过瞎话也一箩筐,什么秩序部陷害他,RHQ前任总裁的死是障眼法......”
许如清心里一咯噔。正巧,卫迟脸色凝重地重返会堂大厅。
“笔录我们整理好加急移交给你们。你忙吧,先挂了。”
通话潇洒地挂断。
背头男人噙笑相迎,截断青年匆忙的脚步:“卫总,这是要迟到了?”
“能和许部长一起当难兄难弟。”青年顿了顿,微笑着揶揄,“我很荣幸。”
.
晚宴正式开始是六点整。
距离七点半入席开宴的此段时间,随意的舞会和一场静默拍卖会同时进行。拍卖会的结果会在晚宴的尾声公布,筹集的资金将由基金会打理,作为新一年药协研究活动,国际医药援助,公益慈善等事业的经费来源之一。
许如清和卫迟穿过九曲莲桥,步入临渊水榭时,演奏池的弦乐将息。突兀的推门声,使两个人霎时成为全场焦点。
聚焦是短暂的,舞曲又起,神色各异的侧目很快随音符的摇曳而消散。
许如清诧异的是,身边的年轻总裁竟毫不在意。
但凡能在今天露脸的都是人精。政府官员和商界领袖同时迟到,竟又光明正大地同时出现。这种信号,代表了两方什么样的态度,他们单独交流什么,谈论什么,是达成共识还是相互敌视。
这样的行动很敏感,许如清是有意为之。案子的突破口在卫迟,局长也暗示他随时注意RHQ的动向。与其在暗中被动,不如主动亲近,看看对手如何应付政商关系的平衡。谁知,卫迟却麻木不觉,径直深入会场的边缘地带。
他见青年隐在角落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小心谨慎,更多的还是魂不守舍。
他明显地察觉,他的某缕神识,是随着燕识鸿的消失而失去的。
拍卖会的助理已在他们身旁驻足,递上标的清单。许如清走过场地填完后,就将表格交还助理,这才发现卫迟的视线僵在清单上中后段的某一行。他有些后悔交卷过早,正欲将表格要回来,弄清楚对方在意的拍品,忽然,乐池内跳出一个突兀的单音。
许如清不懂音乐,认为那只是某个提琴手可爱的失误。
青年右眉低压,骤然的顿笔将卡纸划破。他的视线在乐池停留片刻,突然凌越向身后繁帘深重的三楼。
霎时,不和谐的单音再次响起。
只是,这次的错音又急又利,连带着高音域的尾部颤动,像一根钢丝割裂耳膜。宾客们疑惑地望向将笙歌燕舞打破的罪魁祸首,看见年轻的乐手红着脸,手里一把琴弓像鸡毛掸子似的开了花,理解的哄笑很快传开,化解了尴尬。
青年强压着眼中因吃痛而翻涌的戾色,手里的清单差点落了地。
“卫总小心。”许如清趁机接住清单,快速扫过一眼,又顺势做个人情,将纸笔递还给助理后打发他们离开。回头却发现,青年似乎还未摆脱旧伤的困扰,他不禁蹙了蹙眉。
“我听人说,耳神经受损好像是不可逆的事,可惜卫总这么年轻......”
“不是还有一只耳朵么,凑合用。脑子好不好用,才是关键。”
卫迟一脸无所谓的潇洒。许如清仍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回答与常态相比有着明显的滞后。
“卫总看事这么乐观,难怪。”
“许部长想指什么?”他的轻松滴水不漏。
“将敌人的心腹留在自己身边,不担心莫名其妙的意外发生?”
“公事就公办,公报私仇太小气,这种事最看不惯了。人才么,就要为我所用,许部长应该是懂这个道理的。”
“我是听说了点有趣的事。”许如清用玩笑包装着他的试探,“燕总,RHQ曾经的二把手,听说是你们圈子里的神话?和他有过关系的人,结局好像都挺惨的。以前有个官二代,粘着他半年,结果老爹被查出贪污受贿,人至今还在海外洗盘子。霍家是遭了两回难,第一次是融资的事,父母跳了楼,第二次人直接进了牢......最严重的这次,啊,下午的闲话太多,无意间听到些关于卫总的家事......但总归,这么个灾星放在身边,卫总心挺大。”
“闲话什么时候能成真的了?事在人为。”
“是啊,事在人为。”许如清赞成地附和,随即话锋一转,“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卫总不感到害怕吗?”
卫迟遽然抬眸看他。他似乎从雷霆的眼锋看到了正中下怀的动摇。
远处适时兀然走来一位稚嫩的服务生。
他端着两杯五彩缤纷的东西,规矩地开口:“这是三楼特意为两位先生准备的心意,祝两位先生用餐愉快。”
“三楼的意思?”许如清一凛,端详着其中的混合物,“这是什么?”
三楼的雅阁中下榻的是谁,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局长在下午时,单枪匹马出入过那里,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与肃穆。他出于担忧询问过局长,得到的却是一句出于保护之意的,沉甸甸的警告。
三楼的大人物,他没有半分可以碰触和探询的资格。
对于前菜的馈赠,他摸不清他们的意图是在自己还是卫迟。但有一点很清楚,这种善意的信号,他们这种小人物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是,他吃不惯西餐,而杯子里的色泽更令他难以接受。
服务生不知为何不回答。他凑近一嗅,勉为其难地评价:“海鲜?虾?西柚味到挺清新的——怎么了?”
鸡尾酒杯从青年指间滑落,摔得粉碎。
粘稠的半流体玷污了雪白的前襟,更多地是沾挂在他的手上。
奇怪的是,服务生即没有吓得不知所措,也没有道歉,只是盯着那沾满绿汁的手显露出诧异的呆滞。
青年平静地问:“你们有干净的备用衣服么?找个地方让我换换。”
服务生回过神来,草草收拾了酒杯残骸,引着他离开会场。
徒留下许如清一个人,寥落在欢声笑语中,任凭口感丰富的前菜折磨着他的味蕾。
他想起一个月前在RHQ的那场交锋。卫迟的不避锋芒和缜密难测让他至今印象深刻,然而今天再见到他却心不在焉,破绽百出。对自己的同行邀约毫不避嫌,对自己的试探不加疑心。知道自己耳朵有毛病,还站在离乐池如此近的位置;知道是三楼特殊的心意,还能不小心打翻——
海鲜。他记得卫迟的档案记录:存在接触类过敏源,海鲜类。
先是声音,再是海鲜......所以,三楼的目标是他?
许如清心头一怔,忽然意识到,霍怀德口中要出的事,本就不可能是冲着他们这些国家机关人员的。
他观察四周,确定无人在意这里的情况,这才悄悄尾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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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迟坠在服务生身后,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延跃着不见底的不安。
他感觉自己是一只蛾,撞上一张蛛网,危险赤.裸地匍匐逼近,他却罗网缠身,在劫难逃。
服务生的反常他早已察觉,但没有拆穿他,只是边用白毛巾擦着手,边跟着他从后勤,后厨此类人杂声沸的地方一路穿行。果不其然,在挤出烟熏火燎的厨房后,服务生早已无影无踪。
卫迟踢了一脚墙柱,正欲返回,目光瞬间被赫然出现的照片吸引。
照片被人贴在门的正中央,连高度都恰到好处地与他视线齐平。他粗暴地将这张极具挑衅的照片扯下,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他慌乱地翻覆着照片,再三确认着上面的内容:
照片里,十岁大的男孩躺在病床上,浑身泛红昏迷不醒,靠着呼吸机续存着脆弱的生命。
整颗心恍若跌入冰冷的深窖。
卫迟不愿承认,一小时前那个押上性命的赌注,终究是赌错了。
关于老许吃到的前菜,公布答案——哒哒!是海鲜鸡尾酒!(大概可以参考地狱厨房某一季的虾尾插在鸡尾酒杯杯沿的吧台Snack)
老许:......这很难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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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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