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值，商有归回宿舍，也不想修炼，人躺在床上反复翻滚，就是睡不着。
【系统，我身上真有杀意啊，可我怎么没感觉呢。】
【歪，你说楚师姐是什么意思，你说这雪崖道君，也不是我想碰瓷就能碰瓷的啊。还不是总出意外，三天两头撞见……喂，总不会是道君想碰瓷我吧。】
【系统啊，你说需要明心见性才能踏破生死玄关，元神尚且如此，半步金仙对自己的本性本性不更该了如指掌？楚师姐却说道君喜怒无常……真有这种性子的半步金仙？我想象不出来。】
【你到底在没在听？】
【系统……】
他自顾自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系统偶尔回他一两句，他便低低应一声。
疲乏从身体深处涌上。人疲惫时，在安全的黑暗环境中会本能放松下来，一人一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谈修行，只是随便聊着天，聊着聊着就把人聊困了。
不仅人困了，狐狸也困了。粘人的狐狸有狐狸窝也不睡，扒着两个小爪子窝在商有归身边，把自己团成一个毛绒绒的狐狸球。
·
夜半，商有归猛地坐起，从睡梦中惊醒。狐狸正酣眠，只是轻轻“嘤”了一声，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翻了个身继续打小呼噜。
【系统？系统！】他唤了两声，指尖从额头拂过，想拂开散乱的鬓发。
触手一片冰凉，冷汗沉重而粘腻。他一路顺着鼻梁摸下来，一直摸到后颈，都是冷汗津津。
宿舍里没有风，但他觉得全身都在一瞬间冷透了。
【系统？】
【我在。】
明明直接发生在魂魄间的交流不需开口，他仍觉得咽喉干涩，难以发声。他问：【说好要给我的香方呢，你还教不教了？】
系统古井无波地问：【怎么了，现在想学？】
【有时我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不知道……】商有归低下头，散乱的鬓发挡住他眼睛，黑暗让他的眸光化为一种更深的混沌，【你就说教不教就可以了。你自己说好的交换，现在又想反悔？】
系统立刻否认：【我从未这么说过。你要学，喏，方子在这。可你总得说明白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要是这个时候。】
一张复杂程度不下于丹方的方子在商有归“眼前”缓缓展开，他只扫了一眼，一种熟悉的疼痛就又从魂魄深处溢出，似乎已经不堪重负。
他咬着牙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永无止尽的杀戮，整个大千世界化为人间炼狱，一片血红……】
梦其实很难被精准描述，然而只要他稍一回想，无穷的暴虐与杀戮**便涌上心头。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他从未有争胜害人之心，却屡屡被诸般事端卷入。既然如此，那何不……
阻道者杀之？
杂念丛生，连想要稍微沉下心来修行都做不到。他不愿再想，但不能阻止恶念正在心中发酵。
他需要一点外物，帮助自己平复涌动的心绪。
系统静静听完商有归的陈述，倏尔长叹：【真是冤孽，你把窗户封得那么严实做什么，外面月光正好，你去把已经开了的月落花采来。对了，不许用法力。】
·
月落花只于月光下开放，月光越盛，药性越强，白日里花苞闭合，药效全无，只能做观赏之用。曦芜花性子则刚好相反，白日绽放，夜晚闭合。而这两种灵花往往相伴而生，四季常开不败，香气馥郁，合炼则能成为各种安神药物的主材料。即使不炼药，平日嗅到花香，也有轻微的平心静气之效。
商有归现在情况显然不是这一点微弱效果能压制的，系统也不指望月落花能起多大效果，无非是希望借用这种纯粹的身体活动能稍微压制一下过于活跃的心绪。很多时候多想一步是谨慎，多想很多步就要命了。凡人思虑过重要折寿，修道者更麻烦，思虑太多易生执念，蕴生心魔。
某种意义上，神经大条的修士，或者说迟钝的修士反而更有优势。想这么多做什么？冲上去打一架就完事了。剑修向来是追求一人一剑的好战分子，商有归这样的性子要去修剑，在奇葩遍地的剑修群体中也是奇葩。系统也不是没劝过，根本没用。商有归如果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也没人能劝住他。
思虑太多怎么办？凉拌！系统一边揣摩着商有归的具体情况，一边让他动起来。把体力都消耗个干净，看他还能有什么精力想东想西。
只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罢了，修士心境出岔子，问题只能在修士自己身上，而不再外部。商有归则更倒霉一点，内外交困，若不能及时调整过来，就不仅是修为停滞的问题了。
现在来看，只靠调整心境显然还不够，该用药还是得用药，且得是猛药。
没有眼睛的系统在商有归紫府中眯了眯眼。
·
月落花花开如雪，又如月光般皎洁，是观赏性极高的灵花。但这不代表月落花空有皮囊而缺乏内涵，更不代表它好采摘。正相反，鲜花有刺，月落花长满了兑泽楼一面墙，花茎花刺也长满了一面墙，十分难下手。哪怕是极为小巧灵活的狐狸崽子，想要在月落花丛中活动自如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系统的要求是把整栋楼的月落花全摘下来，商有归睡不着也修炼不了，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有求于统，老实照做。他大半夜的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兑泽楼外墙，移动得颇为艰难。
通常来说，修真界物种一般不会只有特定部位有用，全身上下都是宝才是普遍情况。月落花也不能免俗，花香可以安定心神，花刺就比较坑了，主要效果是……
麻醉。
扎一下是局麻，多扎两下是全身麻醉。全身上下都被扎一遍的结果他都不用多想，估计能直接“但愿长睡不复醒”了。
这一墙月落花足用了他大半宿才尽数摘完。摘完最后一朵花时，已是天光熹微，紧紧闭合的曦芜花苞露出一条缝隙，即将盛开。狐狸后半夜醒来时见饲主不在身边，反而爬着墙摘着花，也想下来玩闹，结果在窗台上磨了许久毛爪子，最后也没下来。
商有归做了一晚上体力劳动，冷汗全变成热汗，身上累得要死，精神倒确实好了些。他看看半开不开的曦芜花，问系统：【曦芜花还要摘吗。】
系统深沉道：【天快亮了。】
【呃……】商有归有些费解，【可还没到我上值的时候，今天也没课。】
【不，我的意思是……】系统声音里充满诡异的愉悦，【聆剑宫开始干活了。】
·
一队着黑衣的聆剑宫弟子向他飞来。好巧不巧，领头者穿着一身黑色绣暗金纹长袍，正是不知道被多少昆仑弟子暗地里扎了小人的城管头子，沈秋。
沈秋怀里抱剑，面色为难，蹙着眉道：“商师弟，你这可真是让我为难。”
商有归忽地悲从中来，有气无力道：“沈学姐早上好……”
沈秋伸出一根手指戳商有归脑门，轻声道：“拔光了一整栋楼的月落花不算完，还对师姐放杀气，你是想再去炎火洞里做上半个月苦力么。”
摘光绿化植物这种事可大可小，沈秋如果愿意高抬贵手，那商有归交了灵石或积分当罚款就行，再怎么罚也罚不到哪去，可对执法弟子放杀气，往严重了说就是拒捕，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商有归只能苦笑：“沈学姐，楚师姐也这么说我，可我……实在不知身上杀气何在，又该如何收回。”
他自知心境不稳，但察觉不出杀气就是察觉不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沈秋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儿，仿佛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片刻后给他开了罚单：“既然摘了月落花，就罚你去泽圃山种灵花一个月。你白天还要去琅嬛阁执勤，那处罚时间就定为傍晚至午夜。学分就不扣了，你自己去泽圃山领罚吧，好自为之，知道么？”
她话音落下，商有归玉镯一热，个人界面上跳出一条新的待执行记录。
沈秋还要巡逻，打了声招呼就领着一队人走了。商有归对这罚单发了会呆，问系统：【你懂照顾灵花么？】
【不怎么会，怎么炮制使用我倒是精通。】
【沈学姐真的是给我下处分，不是让我去摧残泽圃山的灵株吗。】
【或许，她打的是让你这个祸害在泽圃山打一辈子白工的主意？】系统恶劣地笑，【等你自己学会灵株培养，就再也不用担心秘境里带出来的灵株养不活了呢！】
商有归默默关闭记录，总觉得欠着的事越来越多，有哪里……不太对劲呢？
·
从琅嬛阁下值回来，商有归啃了一枚辟谷丹，直奔泽圃山。
泽圃山与灵囿山紧紧挨着，正是昆仑培育各种灵株的地方。昆仑学生自内网上购买的灵草，大部分出自泽圃山，常驻泽圃山的修士也是整个昆仑符纸、丹药与部分法器原材料的最大供应商。
商有归来报到泽圃山时，看守弟子正在交接班次，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行色匆匆之态。稍微看了一下商有归的处罚记录，给了他本《灵株照料基础知识手册》和通行令就把他打发去了划给他的区域。
用泽圃山弟子的话来说就是，那片区域还有几个比他早来的同门，区域里种植的灵株也不是什么非常难照料的品种，只要按照《基础手册》操作，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要还有不明白的，就自己去问比他早来的前辈，或者去内网上自己查资料。
商有归拿着本《基础手册》风中凌乱，泽圃山……这么忙的么？连培训一下新人的流程都不走？就算分配的只是普通灵草，万一来个灵株杀手把灵草都养死了，也不好向师长交代吧？泽圃山可是管着整个昆仑至少六成的灵株材料供应啊！
泽圃山，看起来行事忒不靠谱。
·
商有归在心里记下小本本，转头去找分配给自己的那块地。内网随机分配的地皮实在远，他驾着叶舟飞了将近一刻钟才找到地方。好在他来得早，浪费一刻钟，也不算迟到。
泽圃山每块分区各有禁制结界封闭，哪怕一块地和另一块地挨得连条缝也没有，结界阻隔下一片区域的气候也绝不会影响另一片区域。
分配给商有归的区域被称为风谷，是一处常年狂风吹拂的低洼山谷。在他之前，还有几个学长学姐照料此地，一个是常年在泽圃山任职的学姐，另外几个则是和商有归一样犯了事扔进来。
只是不知道那几人是犯了哪条门规，“刑期”可比商有归长得多，商有归打听了一下，几人都是被停了一年的课，晚上也必须留在泽圃山，给泽圃山打一年白工才算“刑满释放”。
唔，似乎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他想了一下，感觉还是得非必要奉行非必要不接触的原则，安安静静干完一个月活就跑路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商有归用通行令刷开风谷结界，一股浓郁药香顿时随风扑面而来，同时这阵风也把商有归吹了一个趔趄。风谷不愧风谷之名，里面的风连没做准备的筑基修士也能撼动。
商有归迅速后退几步，卸去那股直面自己的力量，狂风吹过，不再回头。随后，一片郁郁青葱映入眼帘。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风谷中少有挺拔高大的树木，视线里能看到的几棵林木，无一不是树顶如华盖，树干粗壮，根系发达。棕褐色的湿润泥土被树根顶起，让本就湿润到甚至有些泥泞的路面变得更加难走。
叶片至少也有巴掌大，或许是因为常年生长于风中，树叶并不是常见的青翠绿色，而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淡青，与仿若青琉璃的碧心石火有些相似。褐中带着深青的柔韧树枝间垂下无数藤蔓，藤蔓与藤蔓将矮灌木与巨树相连，交织缠成十分难行的一片。藤蔓树枝看似柔弱得不堪一击，然而又是一阵风吹过，叶片与藤蔓摩擦，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交击声，商有归有了防备，依旧差点被吹得站不稳，连成一片的巨树与藤蔓却岿然不动。
只有叮咚作响的叶片在风中急速舞动，偶尔被风牵扯下一片两片，并不能对灵植本体造成什么影响。
偶尔有一两只小兽灵活地穿梭期间，因为跑得太快，商有归目光只能捕捉到几个虚影。
他攥住一片被吹到他手上的叶片，宽而圆的叶片边缘竟然出奇锋锐，稍一用力，就将他手指割出一条长长的血口，殷红血液一滴滴顺着指尖滚落，没入地面。
商有归抬了抬眼，一把将风中飘荡的叶片薅过来扔进玉镯。指尖伤口转眼愈合，他打开待执行列表查看具体任务，风谷是四班轮换，他负责戌、亥、子三个时辰。
晚上的事其实不多，监控整体水分浓度、风力强度与月光亮度就行。这些操作都可以直接通过阵法调控，他要干的就是每个时辰检查阵法，将这几项指标控制在规定范围。检查完阵法后再巡逻，调控局部情况。
《基础手册》中所载，就是每种具体情况的处理策略。就算灵植生命力普遍顽强，在有灵气的地方就能长，昆仑还提供了优渥的生长环境，但防不住有些灵植就是会出各种幺蛾子，就是会不自觉长歪了，就是会寻死觅活不长了，就是会有隔壁灵囿山的灵兽又跑进来偷吃……总之，还是需要活人时刻巡逻，防备意外情况。
·
他先去检查阵法中枢，阵法正稳定运作，空气相对湿度六成，土壤湿润度五成，平均风力强度五级，月光亮度三级。空气清新，风强合适，月光正好，适宜灵植生长。
再检查一下供能灵石消耗情况，灵气输出流量总体平稳，只有几块光彩已经明显暗淡，已经达到损耗标准，可以替换下来了。
替换下的废旧灵石也有标准处理流程，散去其中灵气，余下空壳运离昆仑。
凡人很难以自身力量调动灵力为己所用，散去大部分灵气的灵石壳却是很好的燃料。在这个没有煤炭也没有石油的世界，灵气与灵石就是能量来源。
十块耗尽灵气的灵珠壳，残存能量只能烧开一壶水，而灵气容量百倍于灵珠的下品灵石报废后，就能承担起一些小型工业器械的长久运作。
灵气、灵石与灵石壳，作为能量燃料让这个世界运行起来。而灵石同时因为本身高度稳定且实用的性质，也成了走到哪都吃得开的硬通货。
对未成元神的修士来说，灵石能买到大部分所需之物。虽然元神之后灵石就没什么用了，连灵气都开始可有可无，可诸天万界，到底还是凡人与小修士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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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有归换掉损耗度最高的几块灵石，正要去检查片区局部情况，身后传来几个令人不悦的声音：“哟，这不是咱昆仑的大名人，道君眼前的大红人，琅嬛阁管理员，商学弟么。怎么也混到泽圃山来啦——”
商有归皱了皱眉，转头扫了一眼几人面容。都是不认识的人，也不知怎么找麻烦找到了自己身上。
“几位学长，麻烦让让，我还有工作要做。”他并不希望与这群人有过多纠缠。
“我们可没挡你路啊，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其中一人“啧”了一声，“学长问你话呢，不回答还顾左右言他，这一届新生就这点素质！喂！你走什么走，让你走了吗！”
商有归根本不想多看他们一眼，他们不让，他就自己绕点远路离开。
“喂！”几人包抄上来，将商有归去路拦住，“给脸不要脸啊你小子，别以为你在师长面前有几分脸面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不过筑基，懂不懂什么叫尊敬学长！你今天不好好给学长道歉就不用走了！”
商有归面无表情，掌中已出现一口半透明的长剑，漫天月华下，清透剑身折射出极为耀目绚烂的光彩。
“请自重。你们不过比我早入门几年，同为筑基，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学弟面前自傲什么。不思进取，反以欺压后辈为荣——”
抬手，剑胚无鞘无刃，便以月光为鞘，以月光为刃。风拂过，为剑胚镀上一层青色光彩。
他的双眼在不自知时慢慢变红，月光在风中抽出薄如蝉翼的剑锋，商有归指尖轻弹剑身，剑胚便与风应和，发出阵阵悠扬剑鸣。
双目微垂，在阴影下显得有些细长。他一手执剑，慢慢道：“若诸位学长不讲道理，就休怪学弟不给学长脸皮。”
修长剑胚萦绕着一层清风，冰冷杀意仿佛要破开血肉，深入骨髓。
几个正要抖前辈威风的学长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颤抖起来。
“啊！我想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对对对，万俟师姐是不是让我们去找她，说有事要交代？”
“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
几人狼狈离开，商有归又慢慢放下抬剑的手，缓步而出。
之后几个时辰，风平浪静。风谷中生长的灵草似乎与他特别亲近，没有一株出现这样那样的局部问题，还在商有归经过时频频摇曳，向商有归示好。
这个等级的灵花灵草还生不出清晰的神智，只有本能和一点点灵光。
而这些灵株释放的善意也让商有归十分放松，连晚间吹拂的狂风似乎都温柔起来。
他子时后就可以下值回去休息，却不知怎么，一直待到了天光破晓。
打着小呼噜的狐狸崽子中间醒过一次，月光照在狐狸一身雪白皮毛上，折射出一轮银色晕轮，显得它俨然是只神圣的狐狸。
商有归只是亲和灵株，狐狸崽子就不一样了，简直分外得灵株青睐。许多灵花没到开花时候，便抖抖身体，扔了狐狸崽子一身枝叶，让狐狸变成了一只散发着清新草木香的狐狸。
温和的草木香萦绕中，他恍惚生出几分倦意。从骨子里生出的倦怠感，却和刚从桑莲秘境回来时的疲惫不同。
【别睡。】系统道，【曦芜花开了，破晓时分的曦芜花药性最好，你既然人在泽圃山，就不要浪费自己挑选的机会。】
小商：都被罚了那绝对不能让自己吃亏[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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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泽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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