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驻守泽圃山的弟子向来起得早，上值也早，原因很简单，许多灵花灵草都是天明时分采摘效果最好。虽然通常炼丹炼器时候并不差这一星半点药力，但在泽圃山干久了，难免染上点强迫症。
这天，可以独立管理一片区域的万俟星早早拿着通行令刷开风谷结界，迎接她的却不是风谷熟悉的狂风，而是一个身量修长甚至略显清瘦的少年人。
少年不过筑基修为，年龄倒是表里如一，甚至还未到及冠年纪。万俟星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聆剑宫给她新安排的下手，为期一个月。她昨天有事提早离开，便委托同事帮她指点一下这根本没接触过灵草种植的学弟。
但都是泽圃山的打工人，万俟星同样了解自己的同事有多忙碌，估计也没什么空给这年轻的学弟培训讲解，心中不免叹息一声，尽力挤出一个温和学姐该有的笑容，道：“商学弟昨天倒是来得早，只是不凑巧，我有事先走了。你昨天晚上……可有哪里不适应？或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想要问我？”
话说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这话实在多余。这新来的学弟只在傍晚到午夜值班，现在却一直留到拂晓时分，这不就是找自己有事吗！
就听那学弟迟疑片刻后道：“多谢学姐关心。泽圃山环境很好，倒没有什么不适应，也没什么不懂之处，只是我昨日遇到些事……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说出来倒是污了学姐耳朵。我是为另一事而来，不知曦芜花在何处种植，能否直接向泽圃山订购，直接现场摘下带走？”
“你要买曦芜花？”一开始万俟星眉心还有些微皱，听到商有归这么说，顿时微笑道，“曦芜花就在风谷对面的坡上，也归我管，你要的话就跟我来吧。反正泽圃山出产的灵植大半都要供给学院，直接向学生出售和挂在内务堂根本没太大差别。只不过……”
她话锋一转，又说：“不知道学弟你要多少曦芜花？曦芜花在同阶灵株中，算是比较贵的，而且不好处理炮制。如果你需要数量不多，可以直接交给泽圃山，炮制好了给你送来。”
按照香方记载，月落花与曦芜花配比为三比一，他薅了一整栋楼绿化用的月落花，那曦芜花……用量也小不到哪去。
他给万俟星报了个数，万俟星才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有些惊讶：“要这么多？”
“另有他用，还是不麻烦泽圃山了，有劳师姐直接带我过去就好。”商有归疲倦的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摘完曦芜花刚好去琅嬛阁上值。”
万俟星于是不说什么了，给商有归开了结界带路。山坡上破晓的晨光照出细小的微尘，在微绽的曦芜花上停留。淡紫色花瓣上偶尔垂落一滴晨露，看上去十分新鲜。
万俟星发自内心地笑了一笑，道：“曦芜花就是要这样旭日初升时来摘才最好，我替你摘来？”
“不必，多谢师姐，我自己来就好。”商有归谢过万俟星的好意，自己过去摘花，在系统指点下，把品质最好的几朵摘了个遍。
万俟星看了眼商有归的“收获”，又忍不住道：“学弟的眼力还真不错呢！”
商有归难得有些窘迫，轻声说：“咳，这样……下次不会这样了。”
“这算什么。泽圃山的规矩，能采到品质上乘的灵花灵草都算是自己的本事，况且不过是些曦芜花，算不得什么的。”万俟星心里笑了一下，这新来的学弟还真是单纯。
商有归更窘迫了，现场结清了积分，狼狈逃窜而去。
·
月落花曦芜花都是主药，主药药力直接关系到成品品质，系统才要亲自把关。辅料就没这么重要了，商有归到了琅嬛阁后直接在内网上下单，一堆材料转眼就堆在了他面前，差点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淹没。
商有归：……
二楼传来清晰的笑声，楚覃探出半个脑袋，眉眼弯弯，笑道：“商师弟，今日怎么买了这么多灵草？倒是许久不见你开炉了。”
商有归狼狈地把自己从药材堆里拔出来，心里怒骂泽圃山实在不厚道，自己买了这么多东西居然连分装一下都懒得分。
堆成小山的灵草灵花开始成片减少，他腾出一只手把各色材料分门别类扔进玉镯，回道：“有用，不过并非炼丹。”
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苦笑：“近些时日说不定都开不了炉，师姐可给师弟我留点脸，莫要说出去。”
也就是仗着琅嬛阁前台都有小型结界守护，别人窥探不了，加上楚覃醉心符阵之道与剑术，从不关心他又炼了什么丹，他才敢和楚覃说这些话。
楚覃却好像完全会错了他的意思，一脸若有所思之态，不住点头道：“也是，你才从桑莲秘境回来不久，又入炎火洞受罚，定有所得，须得好好体悟。丹术终究是小道，你也该调转重心了。修道之人，终究以修道为要务，你可明白？”
商有归哭笑不得，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不清，随口应道：“师姐教训的是，师弟受教。”
楚覃欣然颔首，继续上班摸鱼看自己的书。
商有归收拾完了各类灵草，只留下一种最容易炮制的。香方所记载的炮制方法并不用什么精神力辅助，但所用手法十分细致，每一步都得小心，他打算从最简单的开始练手。
刚开始时因实在没经验，手法不熟练，一连报废了好几棵灵草。后来慢慢摸索出诀窍来了手感，效率和成功率就都上去了。因为不用精神力辅助，熟练度高了以后几乎就变成了纯粹的体力活，商有归速度飞快，一个白天就处理了一小半灵草。
系统吹了个口哨，有些惊讶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擅长这些手工活的嘛，一般炼丹炼习惯了的人初次接触药材炮制，可得过很久才能把思维转过来。】
商有归倒不觉得有什么，看天色不早，手上加紧动作，想在下值前处理完最后一份药材。
系统制止了他。
【炮制药材与提纯药性是一样的，炮制完毕后若不在短时间内使用制作出成品，放一段时间后效果就会减弱。】
商有归：……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没想到你上手那么快，一不留神就处理了这么多。】
【一不留神，要你何用。】
商有归心里骂骂咧咧，赶紧把炮制好的材料都收起来，算了笔帐：他的积分还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
很快就熬到了下班时间，商有归带着他一镯子的材料直奔泽圃山。
熟门熟路地检查完阵法运转情况，因为系统说在泽圃山的环境中炮制曦芜花月落花效果更好，他就把很得灵植青睐的狐狸放出来，交代了检查事项，让狐狸崽子当自己的“眼”。
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小狐狸瞳孔又圆又亮，“嘤嘤”叫了两声，似乎对这份工作很是喜爱。
商有归笑着揉了把狐狸崽子的毛脑袋，凑在它耳边和它咬耳朵：“我看内务堂最近上了一批极北冰海虾，做成虾滑应该好吃，等我惩罚期结束就去买好不好？还有你的烤乳鸽炸酥鱼口味祝灵丹，等我魂魄养好了就继续研究。”
惩罚期内很多东西都不能买，只能买一些基础物资材料。他买的灵草药材算是基础材料，但极北冰海虾除了灵气充沛口感鲜嫩就没什么特殊之处了，不算在修行物资之列。
那玩意纯属是拿给钱多烧得慌的修二代满足口腹之欲用的，在九州大世界算出名的珍稀物种，也比较罕见，出名原因却不是因为有多厉害有多特殊的功效，而是它好吃。
罕见则是这玩意没什么大用，生长要求却极为苛刻，必须在极北冰海纯净的冰系灵气中才能生长繁衍，挪个地方就可能死翘翘。也只有纯净的冰系环境中经由灵气洗礼，才能养出冰海虾特殊的鲜嫩口感。
人工培育冰海虾也不是不行，但是代价同样很大，这玩意就不是普通人能消费起的奢侈品。开一次养元居要用商有归三个月的月例，而一只冰海虾的代价略小……也要两个月月例才能换一只。
一只冰海虾做成虾滑，也就够狐狸崽子吃三顿。
按理说冰海虾这东西怎么也不算灵兽常规口粮，但狐狸崽子显然非常识货，狐狸眼睛亮亮的，连小呼噜都不打了，立刻从一个狐狸球恢复成长长一条，从商有归肩上一路溜下来。
毛绒绒的四爪落地，寂然无声。
商有归失笑，又把狐狸抱上来放到肩上，揉了一把油光水滑的狐狸尾巴，轻声道：“你在我肩上坐好，要是有什么情况，通知我就行，明白吗？”
狐狸坐稳了，和商有归四目相对，有模有样地点了点脑袋。
·
一人一狐在风谷时轻时重的风中徘徊，灵草长势良好，各种叶片花瓣顺风飞到狐狸身上，像是给它带了个小花环。
草木香浓郁，时不时就会让狐狸崽子过于敏感的鼻尖一痒，然后打个喷嚏。
商有归一开始还会被吓一跳，导致手上材料报废，后来发现狐狸就是单纯的打喷嚏，心就静了下来。
两种主材料炮制起来确实更麻烦，习惯了后倒也觉得还好。一圈巡逻走下来，没发现什么问题，月落花和曦芜花倒是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系统喊了声停。
此时月光正好，月影微斜，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能下值。系统让他把各种已经处理完的材料都拿出来，也不知道它怎么办到的，又变出一个大石臼。
商有归还懵着呢，系统道：【还愣着干嘛，干活了。】
与炼丹不同，虽然合香与炼丹一样，每一步都十分复杂，但实际操作起来，完成每个步骤都不用太多时间。
因果一饮一啄，有得有失。将同阶的香方与丹方进行对比，合香难度不如炼丹，用途范围也更狭窄，起效还慢，对材料的品质要求也比丹药更高，这就是以实用性换取了操作性。但再从更长远的角度看，元神之后能使用的丹药品种大大减少，香料的辅助效果又比丹药更胜一筹了。
商有归把已经处理好的药材按比例一样样放进石臼，拿着药杵捣碎，重新调和。他的手很稳。每一下力度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这样制作的成品小锅菜最好。
就在他一心一意合香时，系统轻声在他耳边诱惑道：【元神期后，丹药对修士不再有那么大的作用，你要不要考虑……】
【考虑什么？】商有归头也不抬，往石臼里加入石蜜，【放弃炼丹吗？不考虑。我成元神都不知道要多少年后，考虑这么远的事做什么，而且丹药更好卖。】
香味是味之大道的分支，可以发祥出五味以合后天味之大道，丹术则只能称“术”，无法上升到大道的层面。似乎，丹师前途不如调香师，可自古只有炼丹师这一职业受追捧，调香师根本就毫无存在感，不是没有理由的。
走了群众路线的丹药凭借其泛用性，堪称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神器，相比之下，香之一道未免有些曲高和寡之意。
商有归看得很明白，这种东西，他自己有需要，搞一搞也就罢了，但转修实在没必要。而且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要走的道路，再学另一条毫不相干大道上的本事，真是嫌自己注意力太旺盛。
世间许多事，无非是“取舍”二字罢了，他既要又要，最后大概率一样都捞不到。
他不理系统了，一心一意干活。药材粉末在粘稠的石蜜中调和，水分不断蒸发，石臼中已经出现了成品雏形。
系统指挥他：【分成两半，一半做线香，你现在就能用上，一半做成香丸，什么时候打个银香囊挂在身上，也能时时刻刻发挥些作用。】
商有归一笑，手上用力，药杵就将粘成一团难以分开的调和物分成均匀两块。
【分散片和缓释片的差别是吧？】
【随你怎么理解。来，点火。】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调和物已近乎完全成为固体，商有归按了一下呈现棕褐色的表面，不用法力的话，按一下只能让表面出现一个小坑。
虽然这么说，但他指尖还是燃起一缕碧心石火，放在石臼底下缓慢炙烤。
正常来说，合香的最后一步是阴干。因为制作过程中往往要加水或蜜进行粘合，不进行阴干处理，或是阴干没做到位、不够干燥的成品可能根本无法被点燃。不能被点燃还是小事，要是制作过程中就出了纰漏，合出的香在不充分燃烧的情况下甚至可能有毒。
毒死修士是件有难度的事，但让人喝上一壶绝无问题。
【直接用火烤干真的没问题吗？香方上写着要阴干……】
【让你做，你做就是了。】系统懒散道，【正常阴干至少要三个月，再储存半年消去燥气，你哪有这么多时间？也是你幸运，手里有碧心石火，碧心石火是几种性质最为温和的异火，用碧心石火烘干，不会损伤药性。没有这异火，我还得帮你想别的法子，怎么也得费不少功夫。】
商有归注视着指尖那缕跳动的火焰，瞳中有一种莫名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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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谷中常年刮风，或大或小，碧心石火也是在风力充沛的虚空火焰中孕育而出，两相叠加，风助火势。一瞬间，被释放出的碧心石火都比平时活跃不少。即使比不上在火气旺盛的炎火洞那般活跃，也比平日拿灵气喂养还懒洋洋不肯动弹的状态好不少。
商有归曾经还因为这事困惑过一段时间，风主灵动，火主勃发，怎么碧心石火这个风火双属性的异火却懒到动都不愿意动一下。
系统知道后无情地嘲讽了他一顿，异火也算是天地灵物，即使没有清晰的意志，对外界也有模模糊糊的本能感知，知道好坏。炎火洞的精纯火气当然是好东西，普通的灵气嘛……最多也就是个糊口的口粮，马马虎虎凑合一下。碧心石火又被拘着离不开商有归，不能自主觅食，还能指望它有多好动？
商有归：……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怕是要以为他虐待碧心石火了呢。
现在看碧心石火又活跃起来，商有归心里隐隐有些想法。风谷中狂风终年不息，其中的风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风，要是他能一直留在这里，怕是对碧心石火成长大有好处……
这个念头随即被他掐灭，他现在站在这，是被聆剑宫罚进来的。俗话说可一不可再，沈秋念在他触犯才这么轻轻放下，要是知法犯法，以后会怎么样可不好说了。
紫府中的系统发出一声嗤笑。
商有归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注意火候，别烤过了。】
商有归的心神果然立刻被分走。沐浴在狂风中的碧心石火活跃到反常，威力也比平时大上不少，加上他魂魄受损不能随意动用精神力，操纵起来没那么得心应手。要是在最后一步上翻车，前面的工作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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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青色的火焰在月光下不断跃动，多余的水分丝丝缕缕被蒸出。
大功即将告成。
【分！】系统轻喝一声，【这一半，搓成蜜丸，不用我教吧？】
商有归略一点头，指尖微动，空中仿佛便凭空生出一只筛子。隐约散发出香味的一大块固体过筛，瞬间被分成无数深褐色如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蜜丸，叮叮当当全滚进小玉瓶里去。
剩下一半继续炙烤，商有归未在塑形，得到的便是一块表面浮着一层淡灰细粉的凝固胶体。
胶体并不流动，与蜜丸不同的是，蜜丸香气极淡，胶体却在商有归收干水分熄火的那一瞬间爆发出极其浓郁的芬芳。
小狐狸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是因为香气刺鼻，而是因为表面那层灰粉被风吹了起来。
“这便是……安魂香？”商有归托着手里那块仿佛琥珀的半透明膏体，喃喃。
安魂香香气只是浓郁，却不霸道，反而十分淡雅清新，只是嗅一嗅都会让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小狐狸打完喷嚏，嗅到香气，眼睛都快闭上了，毛绒绒的狐狸脸上居然也能看出“陶醉”二字。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月光皎洁。风谷中的花草沐此月光，纷纷在风中舒展了枝叶，摇曳生姿。
【没错。】系统道，【你现在使用，正是效果最好的时候。】
【可……】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他大概猜出来些，安魂香应该对使用环境有什么要求。就如一些丹药限制了服用环境，安魂香在月光最盛之时效果最佳也并不奇怪。
【日月之精能涤荡、滋养灵魂，安魂香主药又为曦芜花与月落花，你若能子午时炼化安魂香药力，心中杂念很快就能被消磨干净，对修为大有长进。】系统淡然道，【今晚月光正好，是老天也要成就你，你怎么还在迟疑不决？】
商有归定定看了一会掌中那块散发幽幽香气的琥珀状膏体，摇了摇头：【我的工作尚未完成。】
炼化药力与合香不一样。合香时他仍有一分注意力放在外界，时刻警惕各种情况，还有小狐狸帮他盯着。分心归分心，真有什么意外，他还是能及时反应过来处理情况。炼化药力却得全心全意运功修炼，不能懈怠分毫。
真出意外，别说处理情况了，他自己都跑不掉。
前者最多算上班摸鱼，后者完全就是玩忽职守。
【有结界阵法维持，能出什么意外？】系统的声音十分笃定，【况且灵花灵草都十分亲近你和狐狸崽子，只要你们还在这，它们不过是未生出灵智的灵植，整不出幺蛾子。夜里又只有你一人巡逻，害怕被人发现举报不成？】
它的声音很有诱惑力，说的也很有道理，但商有归还是摇头。
他过不了心里那道槛。
收起那块晶莹膏体，他道：【也不差这么一刻半刻的。】
系统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一点声音也没了。
小商，爱岗敬业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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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安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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