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小店店铺不大,人气倒是很旺。店家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会儿忙东一会儿忙西的。柜台后的一张躺椅上,睡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时叫一声:“错啦,那位客官要的不是黄酒,是他隔壁桌的客官要的!嘿嘿嘿,停下,人要的是细面,你给人下粗面做什么?”
小伙忙得满头大汗,只好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好在店中客人面上似乎并无愠色,反而乐呵呵地打趣道:“如今老张享了清闲,轮到小张来受罪咯!”
俞遥瞧着店铺外,一张饱经风霜的黑红酒旗背面,写着“钟鼓楼老字号张家”几个字。
赵铮笑道:“长泰说这一家的面极好,但我看,店家似乎记性不大好。”说着,他走到柜台前,又同店家小张说了一遍,“店家,我要两碗鸡汤长寿面,一碟卤味,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小张边摆弄着一碟花生米,忙着给客人送去,一边笑着同赵铮讲话。
过不多时,两碗蒸腾着热气的鸡汤面和卤味便端到了赵铮和俞遥的桌前,小张笑道:“客官慢用!”
俞遥咕噜喝下一大口鸡汤,顿觉浑身通透,仿佛长满了力气,一双筷子便不时夹一只卤蛋,夹一片卤肠,又夹一点卤肉,眼中光芒熠熠。
赵铮却是采取了不同的战术,从一开始便不断吃着线面,不时看着俞遥碗里:“阿遥,快吃,再不吃一会儿可就吃不完了。”
俞遥已经完全沦陷在那碟卤味中,抿一口鸡汤,方才小口小口吸入线面,吃了半天,纳闷道:“这面怎么越吃越多一样……”
赵铮擦着嘴,笑道:“我可是吃完了。”
“你……等等我……”俞遥道,又吃了老半天,一看碗里,似乎和刚才无甚变化,她诧异地夹起一根面条,端详了半天,再看碗里时,那面竟比小张端上来时还多了。俞遥被气得好笑:“赵铮……这是什么面……这么古怪……”
赵铮大笑:“长寿面。”
俞遥正色道:“噢,原来你们中原有这样的神术,可以让一碗面无限生长,怪不得可以扛得过北方的旱灾和饥荒……”
赵铮笑道:“罢了罢了,这当真是一碗普通的面,你瞧,我都吃完了!”
俞遥瞧着他空空的碗,陷入沉思。她不甘心,一口接着一口,将线面往嘴里送。终于,她叹了口气,实在吃不下了,可碗里还是成了面条独霸的局面,遂恶狠狠地盯着这些缠绕得难舍难分的面。
赵铮笑着放下她手中的筷子:“阿遥,吃不下就别吃了,我们走吧,消消食。”
俞遥站起,看着桌上这碗仿佛没动过的面,又骂了一句:“可恶!”
旁边几桌客人见状,纷纷大笑不止。
逛了一圈,已至傍晚间,中城街市上熙熙攘攘,赵铮唯恐避之不及,拉着俞遥就想往最边上经过,俞遥却只想一头往人最多的地方冲去。
赵铮无法,只好笑着由她去,也跟着她去。
这一片不知是做什么的,人是越往前越多,俞遥挤在前面,只好边拉着赵铮的手边举步维艰地向前走,不致与他失散。
赵铮紧紧握着她的手,跟在她身后。
终于有一隙可乘,俞遥看时,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黑胡子老道,乐呵呵地同一公子算着卦,说着话。
那公子一袭金灿灿的袍子,站在人群之中,很是醒目,面上却大写着两个字:厌世。
俞遥捏了捏赵铮的手:“喂,是赵镕。”
“这只孔雀又在开屏了。”赵铮好笑,正想看看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赵镕这一回倒是没有带上那把沾满金粉的扇子,所有人的目光不觉都聚焦于他的腰间。他腰间系丝绦,下端缀流苏,绦环却是由三面凹凸有致的兽首金牌连缀而成,丝绦之上还整齐地串着一圈金片。大约金牌和金片太重,其间流苏频频拖地,时不时地绊他一脚,赵镕只好不耐烦地提了提丝绦,片刻又滑落,他又提,如此反复,眉眼间越加不耐烦,遂朝人海中骂道:“鸣荻,死哪儿去了,做的什么破劳什子!看我找到你不打死你!”
赵铮见此情景,凑到俞遥耳边:“阿遥,我想起一句诗。”
俞遥道:“什么诗?”
赵铮笑道:“他定是得了王尚书的真传,你瞧,这不是‘老觉腰金重’么?”
俞遥捂嘴偷笑:“说得好。”
“谁说说得好的,出来,这好卦给你好不好啊?”赵镕一怒,四处寻说话之人,赵铮忙拉过俞遥,一手将她护在怀中,用前方之人的背影和他的广袖遮住二人身影。
赵镕找不到说话之人出气,便又回头向那道士道:“老道儿,本……大爷不信,再来一卦!”
那道士捻了捻黑长的胡须,笑道:“这位公子,再来一卦也是一样的,你今年命势如此。”
赵镕咬牙道:“哼,本大爷的哥哥都娶妻了,大哥马上还要纳个妾,凭什么本……”他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金牌,“本大爷可是——”
道士笑道:“看公子年纪,应尚未及冠,又何必急着遭人间这趟桃花劫呢?”
赵镕恨恨道:“本……大爷喜欢女人,不行吗?”
道士笑道:“公子直人直语,可惜天命如此,若公子肯俯听天命,天命定不会负你的,世人所好,儿孙满堂,极乐无忧,皆会成真。”
赵镕哼道:“爷喜欢女人,又不喜欢儿孙!”
众人哄堂大笑,道士亦笑道:“公子若是想活在当下,也需知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天命终不可违啊。”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赵镕骂道。
“哎,殿……下……”鸣荻的声音自人群中弱弱地传来。
赵镕骂道:“鸣荻,滚出来!”
“是!”一声微弱的回应之后,人海中居然真的让出了一条路,让一个人滚了过来。赵镕看也不看,随手扔给那道士几两碎银子,一脚踹着鸣荻,将他皮球一般踢了回去:“滚过去,开路!”
赵铮失笑,见赵镕走了,放下了掩面的广袖。
见没了热闹可看,人们纷纷散去,赵铮拉着俞遥正要走,那道士忽然道:“咦,公子请留步!”
赵铮边说着“我不信命”边要往外走,俞遥却握住了他的手,回头向那道士道:“我要算卦!”
赵铮无奈,只好停下了脚步。
那道士笑道:“小道空山,见这位公子骨相不凡,愿请一卦。”他笑着对俞遥道,“当然了,这位娘子亦是清秀可爱。”
赵铮将俞遥拉到自己身后,俞遥却跳了出来:“那你帮他算一卦吧。”回头期待地看着赵铮,“好嘛?”
赵铮叹了口气,说不出“不好”两个字来,只好道:“好,怎么算?”
空山笑道:“请问公子生辰。”
赵铮道:“腊月廿六。”
空山抄起桌上一枚黑色的旧龟壳,放入三枚铜钱,摇色子一般摇晃起来,口中喃喃不清地念着一些令人听不懂的咒语,“啪”地一声,将龟壳往桌上一放,三枚铜钱依次排开。
俞遥凑到了跟前,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遂问空山:“你算到了什么?”
空山捻着胡须道:“这位公子乃是北方斗宿照命,天生威仪。若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便能成常人不能成之事。只是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前路茫茫,不知归处。”
“原来如此。”俞遥向那道士点点头,然后悄悄问赵铮:“你听懂了吗?”
赵铮笑着摇摇头,倒是觉得这话有些意思,遂问道:“行路之人,不敢贪图长远,只想请问道长,眼下如何?”
空山摇头道:“公子问错了,公子的天地在远方,不在脚下。若一定要算,眼下命势,我只算到了……不提也罢。”
俞遥道:“话别说一半呀,快说!”
空山道:“一定要听?”
俞遥道:“快点儿。”
空山叹道:“公族娇姿,污流玉树。鹤发成魔,血染丹枫。”
十六个字逐字自空山口中念出,像是一句来自幽冥之界的诅咒。赵铮仿佛看见了十一年前的他自己,赤手空拳,孑然一身,历尽百劫千难,终于回到一座阴暗狭窄如鼠蚁巢穴的小楼中,听见白发鬼面的凄厉叫声,看见屋梁上悬挂的滴血尸首。
俞遥喃喃念着“血染丹枫”这几个字,眼前,是三年前血流成河的无涯河水,云州城下被一箭穿心的奚风,乔家庄红纱帐下的徐岑,入京州前一日浴血的太阳,还有上元宫宴的鱼龙嫁衣。她不禁想,分明是那样明艳的颜色,留在她生命的每一处却都满是遗憾。下一次,那抹枫红又将留在哪里呢?
这卦辞令人想入非非,心念倒悬。赵铮平息下心中的恐惧,才道:“何意?”
空山叹道:“卦象凶险,近日公子身边定有大事发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俞遥拉着赵铮就要走:“既然躲不过,我们走吧。”
空山一惊,正要说些什么,赵铮却道:“阿遥,宁信其有……”他转而问空山,“敢问道长,可还有转圜余地?”
空山连忙点点头:“小道乃玄鹿观道士,二位公子随我入观,祝祷一夜一日,危机或许可化。”他说罢,又补充道,“也只是或许而已。”
“走吧,阿遥。”
俞遥被他拉着走,笑问道:“赵铮,你不是说,你不信命的吗?”
中午就去吃卤味!猪耳朵、猪舌头、猪颈肉、鸡翅、鸭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15.空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