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霁......周予霁......”001重复两遍，舌尖微微发麻，难以言说的情感涌上来包围那颗钻石做的心脏。比世界上任何仪器都要精密的大脑转动缓慢，像生锈了一样，尽管已经充分学习了语文知识，但他找不到可以解释当下心情的文字。
水粉色唇瓣一张一合，缓慢却清晰地念出“周—予—霁—”三个字，这一幕似乎早在他被嵌入心脏前就发生。他是多么期待莱特用柔软的声线，温和的目光，声声呼唤。
“这是什么意思呢？”001用鼻尖蹭着莱特的脸颊，轻声问。
莱特的呼吸放轻，压着舌根，思绪翻涌数秒才回答：“赠予你雪后的晴朗。”
001没看到他眼底的怀念，只为自己拥有了人类的姓名感到愉快。伴侣机器人快乐时会自动触发亲热指令，他贴上来亲了亲莱特的脸颊，说：“周予霁永远爱你。”
几乎是瞬间，一颗饱满的泪珠从莱特深邃的眼眶滚落。
“为什么哭？”001探身向前衔走他眼角闪烁的泪珠，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无措了片刻，俯身抱住莱特轻轻拍拍他的背。
莱特抿唇不语，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001恍然大悟，“原来是饿了。”他把压缩营养液递到莱特嘴边，监督他小口小口吃完。
下午还有工作，周予霁没跟莱特呆在一起多久便被他赶去茶水间。
“001，你来等莱特博士吗？”苏利博士捧着马克杯进来，他是Eros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之一，曾负责001的部分调试，对他还算熟悉。
“苏利博士，我现在不叫001了。”
苏利拿咖啡壶的动作一顿，“嗯？”
“我有名字了，莱特给我取的。”
“是什么？”
“周予霁。”
滚烫的咖啡液满溢而出，苏利哐一声放下咖啡壶连抽半叠面巾纸擦手，“周......周予霁？”
001，或者说周予霁十分怡然地点点头，并再次强调“莱特取的。”
“那恭喜你啊。”苏利失笑地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周予霁。”
“嗯！”
周予霁扭身往莱特的办公室走，发稍间的钻石坠子一晃一晃，昭示本人明媚的心情。迎面见到一个跟他打招呼的研究员就要自我介绍一遍，务必告知全世界从今天开始莱特身边多了一个叫周予霁的男人。
虽然到了下午茶时间，但是莱特工作时日程表并没有这一项。周予霁倚在他门外百无聊赖地透过玻璃窗看向他，低垂的眼睫非常认真专注，拿着电笔的手很稳，他正在拆一个Eros的大脑。
与给霍奇修复的研究员手法不同，莱特把大脑纵向切割，几乎是从那个Eros的脸上划了一刀。那张漂亮的仿真人皮是不能再用了，周予霁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能感受到电笔从颅顶灼烧。
下班回家路上，周予霁问：“你为什么要切开那个Eros的头？”
“检查。”莱特简言意骇，他似乎很疲惫，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周予霁在面板调出按摩教程，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脑袋，拇指与食指按压太阳穴。莱特舒服得眯起眼睛，动了动脑袋在他肩膀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就不动了。
片刻，莱特从口袋掏出一张磁卡给他。背面印着联盟徽章，正面是001的机器人档案上的照片，旁边写着姓名：周予霁，伴侣：莱特·威尔，A级公民。
“要通过Eros社会化课程才会生效，我叫人提前做好的，你先拿着吧。”
001捏着那张小卡片像捏着钻石黄金，他在布鲁星搜索时就发现，如果一个Eros想要脱离人类自由生存，必须取得这张卡，不然在联盟范围内寸步难行。
·
洗完澡身上还冒着温热的水气，莱特没有如往常那样看几篇文献或者前沿研究，他累极了似的爬上床钻进周予霁怀中，让机器人出现了0.03秒的短暂故障。
“今天怎么了，为什么总是给我奖励。”
“没有。”
“那......”
“别说话。”
“噢。”周予霁乖乖闭上嘴，脸侧的金色发稍还湿着，他拿起毛巾手法轻柔地给莱特擦拭。莱特的头发很软，比他的要短得多，扎不起来。如果喜欢扎头发，为什么自己不留很长的头发呢？机器人对人类很好奇，常常会思考莫名的问题。就在他开始分析莱特头发的颜色是哪个色号时，静默的人突然开口了。
“今天那个Eros杀了他的主人。”
“？”周予霁有一瞬宕机，在他的世界观中，Eros和主人之间的动词怎么也不会是“杀”这个字，这完全不符合科学逻辑。虽然他对莱特以外的人类无感，但也没有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对他们做什么。
眼皮缓缓睁开，微凉的目光落在美好得超越人类的脸蛋，莱特静静看了几秒，漠然开口：“115是第三批出厂的Eros，性能和情绪都较前两批稳定，这批Eros性格设计得更加全面，也更为接近人类。自从推出后几乎没出现过问题。”
“昨晚半夜，115把睡梦中的主人杀害。根据他家佣人表示，115杀了他主人后，像往常一样躺在他旁边抱着他入睡，直至今早佣人们进房间才发现。他们立刻报上巡防分局，在等待分局的人去之前，佣人们不敢有多余的动作。115很平静，直至分局的人尝试把主人的尸体搬走，他才发狂，最后被高压电枪制伏。”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往常莱特并不会跟他分享工作上的事，周予霁微微皱起眉，似不解又似在压制某些情绪。
莱特看了他两眼，“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你担心我会杀了你吗？”机器人学不会人类的委婉，十分直白地问出心底疑惑。
莱特不答反问：“你会吗？”停顿两秒，他忽地笑了，笃定道：“你不会。”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周予霁把湿透的毛巾扔开，握住他的腰把人拖过去，胸膛相贴，他的语气变得低沉，“你不相信我。”
“没有，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这也是Eros进入人类社会行为举止观察的一环？”
“你可以这么理解。”
周予霁靠得很近，高挺的鼻尖戳在他脸颊上，宣誓的口吻：“周予霁永远不会伤害莱特，不会背叛莱特。”
四目相对，莱特没吭声，手掌停留在他耳后缓慢抚摸。少顷，他扬起头主动地亲了周予霁嘴角，喉结滚动，“好。”
“莱特。”那股隐秘的不可抵挡的热意再次袭来，“我好像出故障了。”蔚蓝色眼眸翻涌着比夜海还要摄人的情绪，他抓着莱特的手往升温处，低声祈求，“教我怎么做，莱特博士。”
长睫轻颤，掩盖不了的慌张从手指泄露。莱特的手很小，又软，与之对比下显得比雪还白。无所不知的莱特博士此刻显得有些愚笨，不知该如何快速解决机器人局部温度过载问题。
好在机器人有自我纠正功能，他聪明地拽着莱特的手上下滑动，莱特左手盖在眼睛上，右手被动地跟随机器人的节奏。他不该把001的耐力阈值设置得那么高的，腕子很酸，磨得手心生疼。
恍惚间，他失神地想起第一次解决问题。彼时莱特还是个不怎么与外界接触的孤僻少爷，对于青少年必经的现象感到一丝尴尬与无措。
为了不让佣人发现，弄湿的衣物与床单被扔进垃圾桶。可惜他并没有藏得很好，搜索记录暴露了他。他设计的人工智能ERROR发来调侃，“莱特，我为你整理了一些必要知识，以及解决办法，你需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于是，他在那个经常报错的人工智能帮助下探索，手上滴滴答答，机械电子音平铺直叙地哈哈两声，问：“是什么味道的，莱特，告诉我？”
同样的问句绽放在耳畔，紧接着他的指尖被咬住，周予霁含糊不清地点评道：“有点月星，黏稠，原来莱特的味道不全是冷冷的杉木香。”
莱特触电似的把手收回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胡思乱想时被一个机器人弄到s......
周予霁捞起刚刚被他无情扔开的毛巾，缓慢细致地为莱特擦去肚皮上斑驳的白点，眼睛上下扫视是否有残留。
“我没有这个。”指尖在微微下凹的肚脐停留，他低下头亲了一口，明显感受到莱特的身躯抖了抖，“你忘记给我设计了吗？”
莱特推开他，拽过被子把自己团团盖住，“你不需要。”
快速在面板搜索肚脐之于人类的作用，浏览一圈后周予霁抬手连人带被抱紧怀里，“肚脐是宝宝跟母亲的系带，莱特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个......”莱特陷入短暂恍惚，距离母亲去世已经过去二十年，回想起来形象仍然清晰。
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浅琥珀色眼眸，喜欢搜集各色宝石，很忙，每次回家会给他送一个闪亮亮的新玩意儿，尽管最后都沦为他的磨牙工具。
除此之外，他更多是从母亲的手札里认识到这位来自东方国度的美丽女士。她不仅喜欢宝石，更喜欢亲自下矿，手札记载了许多有趣的野外故事，还有她画的一些漂亮的动植物插图。字里行间可以看见一个英气飒爽的女人身着利落工装，行走在最为炎热艰苦的矿洞。
在家时她又是柔软飘逸的，身着长裙，嘴角总是带笑，偶尔父亲在书房睡着时会领着小莱特给他画胡子。
“她应该是个很快乐的人。”莱特说。
周予霁指尖点在他褶皱的眉心，“你想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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