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满都谷地主要有三座城市,加德满都、帕坦和巴克塔普尔。每座城市中心都有一个属于它的杜巴广场。
南迦说,加德满都在很久以前叫做Kantipur,意为光明之城,一路上到处都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庙宇和神龛,如今依旧是神比人多庙比房多。
他问俞海生,你有信仰吗?
俞海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好像什么都接受,但也没有特别信奉的神明,于是摇摇头。
南迦点头,继续向前走,他说,人们信仰信仰,这是好事,因为这样的人很多时候活得更幸福一些。
他说这些的时候刚好一阵风经过,街边红砖和木雕的建筑檐下一串串风铃叮叮当当,不论男女,人们经过庙前便会闭目低头,双手合十,然后从神像旁边的小盘子里取出一点红点在额头上。
花粉和供奉的各种香料飘来飘去,一切在这座城市里和都和灰尘一样多而平凡,也都是一触即散的东西。
南迦也跟着从里面沾了一食指点在俞海生额头中间,说这是朱砂和大米做成的tika,代表一种好运和祝福。一般是长辈点,但也没那多讲究。俞海生问,这可以直接取吗,南迦说全世界往额头点东西的人那么多,又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为什么,你是来体验的,好看、快乐就够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周围热烘烘的,大面积全是橘红色建筑和金盏花,火一般在炙烤。对比下,俞海生眉心那一点好凉。
他顺着话题问南迦今年多大。南迦说二十四,俞海生说巧了,我们同岁,又问他几月的生日,南迦回一月。俞海生继续问几日,我也是一月。
他笑笑,“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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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巴广场售票处各种肤色,印度人和本地人比较多,俞海生这种白就很显眼,刚走过去三四个导游围上来直接用中文问需要中文讲解吗。
“你们这儿导游业务都好积极,”俞海生真诚夸赞。
南迦:“是吗,一般般吧,赚钱的活谁不赶着做。”瞥了那三四个本地人一眼,俞海生没来得及看到他表情,只见导游们笑着散开,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南迦拉着俞海生往另一个方向走。
“售票处不是这吗?”
“你跟我一起来的,干嘛还要交门票。”
俞海生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他也不像卖票的,想一想问,“逃票?这里这样不太好吧。”
“怎么说话呢,”南迦乐了,“钱是钱,信仰是信仰,神不会因为一张票就诅咒你。本地人不用买票的,况且他们那个票是参观皇宫内部的,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看不见库玛丽女神。剩下的大部分建筑在广场就能见到,三个杜巴广场的风格都差不多,加都人太多了,一会儿我们去巴克塔普尔看,那里比较好。”
俞海生想了一下也有道理,他从包里掏出微单找了个角度随便拍了几张,跟上去。
俞海生:“那库玛丽女神是什么?”
“嗯……”南迦想想,“算这边的一种习俗?各种条件筛选出一个小女孩,被选中以后就关在里面当活女神。”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顽劣,俞海生听出他带厌恶的调侃,但手里拿着相机还是问了,“比如呢?”
南迦掰着指头,“比如,首先得是释迦或金刚师家族,出生于两条圣河沿岸的。年龄3至7岁,符合三十二种优美身体特征的c女,星座要和国王相同,不能有伤疤不能生过病不能流过血。都满足了以后还要被关在小黑屋,和祭祀用的水牛头羊头待一晚,以此证明她是勇敢的。”
一口气顺下来,南迦大喘口气,语气揶揄,“然后就开启了脚不能落地的生活,在宫殿里每天定时定点露一面,一直持续到来月/经。你看那边的人,大概就是等下午四点和女神见面的。”
俞海生跟着看过去,那里的建筑是一排红黑色砖石和木头搭成的庙,许多黑漆木雕花的窗紧紧关闭,雕花是密恐看了会受不了的井字格,中间最高处的窗是金色的,只能露出上半身那么大,大概她每天就是从那里出现。
等着见她的游客或当地人在房屋周围散步聊天。有的人席地而坐,有的人躺着晒太阳,黑鸽群遍地都是,四散着呼吸氧气。
俞海生望着这一幕,拍了张照。南迦在旁边看着他没说话。
南迦又带着他去看独木庙。他说加德满都现在的名字其实来源于这座庙,因为“加德”在尼泊尔语中代表“木”,“满都”代表“屋宇”,那是由一整棵婆罗双树劈制加工而成的,站在广场最宽阔的一处,十分规整。
独木庙和周围比起来像是终于舒展开了,俞海生心里跟着伸了个懒腰,他在正面拍了两张,直到经过帕坦,走进巴克塔普尔的广场时,心里关于那一小扇金窗的逼仄感才得以放松下来。
巴克塔普尔,又称巴德岗,这里没有人,是神的居住地。
比起加都的杂乱,巴德岗保持着尼泊尔古老城镇的风貌和特色,街边有许多小商铺,陶器和手工纺织品比较多,不变的是金盏花依旧和加都一样常见,橘色太亮了,像火把。
南迦态度正经许多,从五十五窗宫的檀香木雕花,到塔莱珠大钟、再到黑天神庙、金门上四头十臂的女神雕像、孔雀窗等等一处一处仔细讲解。他说话时头音尾音轻飘飘的,中间吐字清晰,口音不重,时不时哇一声自己给自己捧哏,哪怕掉书袋也不让人厌烦。
俞海生被他逗笑了,气氛特别轻松,虽然在三十多度的天里走了三个多小时热得要死,但这里实在很适合建筑和人文特色采风,一路下来少说五六十张。不得不承认六折的体验感还不错。
最后到了尼亚塔波拉庙,尼泊尔最高的五层塔庙。南迦对他说,这里的酸奶很好喝,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买。
俞海生刚坐下又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
南迦招呼他坐下,问怎么还有抢导游工作的呢,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俞海生看他笑了,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旁边小孩子和老人躺着或坐在那,俞海生也学着他们坐在石阶上,屁股下垫张纸。
人们看书、发呆、睡觉,当然也有拍游客照的,有新婚夫妇取景互相亲吻的,各色皮肤各种模样都包裹在下午四点的夕阳下。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很慢,就连灰尘都被金色夕阳吸附走了。
俞海生拿出相机,画面定格这一幕。
他靠在石柱上休息,闭眼时脑子突然想到现在是下午四点,同一时刻的那座黑红相间的庙,那扇小窗户里的小女孩露面时也会看见这些吗。
他放松下来,意识飘远式放空。过了会儿突然觉得脖子有点痒,睁开眼。手机调出镜子一看红了一片,早上就没下去,估计是出了一下午汗蛰的。记得带了氯雷他定,翻包没找着,那就是落在酒店了。
再打开镜子,红得不明显,解开领口才隐约能看见。镜子里的红白皮肤上那半颗天珠在夕阳下油润极了,俞海生没忍住,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一下,确实细腻,他突然就想起南迦之前那个眼神。
“帅哥你好,你是中国人吗?”
思路被打断,俞海生抬头,迎面走过来一个小伙儿,看着挺腼腆,他见俞海生抬头,继续从口音浓重的中文词汇里头脑风暴,“可以给你我的联系方式吗。”
众所周知中文不需要语序也能听懂,俞海生礼貌回复不太方便。小伙儿也不执着,见他不给,就在隔了一条腿的右边坐下,尝试换话题,磕磕绊绊。
“你,很好。我想交朋友和你。”
“谢谢。”
“你,喜欢男,性吗。”
“我不讨厌。”
“你是一个人吗。”
“我是一个人。”人字加了重音。
“好!”小伙儿笑了,“我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很孤单,有电话,可以聊天。”
他边说边尝试往这边靠,俞海生默默平移,“好,我的电话是6789109867。”
小伙儿连忙掏出手机记,边记边重复,俞海生说对,就这个,没错。
小伙儿以为有戏,心满意足放下手机,“你,漂亮,帅哥,心好,我喜欢你。”
俞海生营业微笑,掏出手机:“喂,嗯,我在呢,我等你呢,嗯,darling I miss you so ....”
没so完,左边来了句darling I miss you, too,语气额外恶心人。
俞海生猛抬头,南迦一手一杯酸奶笑眯眯的,“怎么了darling?”
右边小伙尴尬竖了个大拇指,拍拍屁股走了。南迦拖沓着脚从俞海生左边挪到右边,一屁股坐下,把手里的一杯递给他,“6789109867?你?手机号?”
俞海生一边嗯一边接过酸奶,瓦罐装的还挺圆润。
南迦笑了,“你当我是本地人骗啊。”说得义正言辞。
俞海生喝了一口酸奶,奶味特别浓,冰冰凉凉的舒服多了,于是心情大好地回他,“反正能联系到我。”
南迦:“什么号?”
俞海生:“□□号,”三两下喝完放下瓦罐,“国内的一个社交软件账号。”
南迦笑了一大阵,太有感染力,俞海生也跟着笑,边笑边说我又没骗他,真能联系到我的。
笑完南迦突然扔给他一个编织袋,俞海生条件反射一伸手,接是接到了,吓了一身冷汗,问他干嘛。南迦冲他点点下巴。
是个深蓝色的手工粗毛线缝制的编织袋,外面绣了轮白色月牙。
俞海生拉开链子,里面是一台手机和一个手掌大小的布包。
南迦:“手机号给我吧,不然也不好联系,我好歹是你导游哎。”
俞海生笑着叹口气,打开备忘录输手机号然后装进袋子递给他。
南迦没接,双手撑着石阶侧眼看他,眨巴眨巴。
什么意思,俞海生说没骗你,真保存了,你不信打一个就知道了。
南迦接过手机没打,直接揣裤兜里了,继续刚才那个表情对他眨巴眼。
俞海生停顿一下,尝试翻译,“这个,给我的?”他指着袋子里的灰色布包。
“嗯,”南迦这才笑了,转身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过来,指了指俞海生的脖子。
俞海生明白的一刻突然有些起鸡皮疙瘩。
他解开布包,里面是三板药,一板两排,一共十二粒。
南迦:“普通起红疹的话,不严重一天一粒就行,饭前饭后无所谓。这个挺管用的,好多游客刚来的时候水土不服或者肠胃起反应都可以吃。严重的话就不行了,建议直接去医院。”
俞海生摩挲塑料,指甲无意识扣掉了一小片铝膜,相机里慢下来的时间悄悄往前迈了一步,那一刻他好像听到指针“咔哒”一声,也可能是什么发条。
很奇怪。
“谢谢,”俞海生接过水吃下,不知道说什么。南迦也没开口,把编织袋挂回裤腰,双臂枕在脑袋后在旁边躺下,快五点了,庙宇边角的风铃铃铃铃的,原来有风吹过。
后来趁着黄昏未落下,两个人去了猴庙。南迦拉着他跑,在白色半圆塔上的佛眼注视下,他们越过很多转经筒,越过很多拍照打卡的路人和猴子,穿过十三重天和象征日月的两层圆轮,在太阳将落未落之时赶到山顶。
南迦从背后推着他往前,天气好像很给面子,即便灰尘依旧在,但降低不了金得有点发橙的远空的饱和度。俞海生向远处望,整个加德满都马赛克成了一块一块七彩斑斓的小格子,有的小格子空着人就灰暗,有的小格子的主人回来了就发亮。
南迦说,我喜欢从高处看加德满都,虽然这里没有大白塔高,但景色很好看。
也不知道是药起作用了还是心理作用,俞海生觉得鼻子和脖颈不痒了,深吸口气。
事实证明人类本能地追寻光和家的意象,二者任意一个都能安抚人的各种漂泊感,有光亮在,有家在,好像就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南迦双手拢在嘴边大喊了一声,笑得很舒爽,他对俞海生喊,欢迎来到加德满都!
他举着双臂做出欢迎的姿势,露出劲瘦的右小臂,上面不知名的石头在光下随着动作一闪一闪的,好像在打节拍。
俞海生听到“咔哒”、“咔哒”、“咔哒”。
什么程序开始启动,有些燥热,有些恐惧,有些发痒,有些不知所措。
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向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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