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沈麒生和穆夏十指相扣，来到停车场。
“等参观完，我们找个地方约会吧。”沈麒生看起来心情很好，“听说城里新开了家好吃的餐厅，我已经订好位置了。”
穆夏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的猜测成真，要怎么处理和沈麒生的关系。
今天过后，也许不会再有这样平静幸福的日子了。穆夏感觉到沈麒生手上的力度，似乎很怕他突然跑掉。只是一瞬间的心软，他便应道：“好。”
虽然记忆修改存在争议，且至今没有得到正式运营的批准，但这里的顾客却不少。
车停在门口时，穆夏就看见好几拨人进去，在大厅登记后等待叫号。
“离研讨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足够我带你四处看看。”
在前台自助登记的时候，穆夏看见上面的预约记录，是沈麒生两天前预约好的。
登记完，新上线的嘲风系统指引他们往左走。
“虽然是记忆修改，但严格说起来也算手术。为了提高操作的精确度，这里的系统一直在持续更新优化。最近有了点突破，所以这段时间我们部门一直比较忙。这里是背景调查和评估，确保来这里做记忆修改的人是出于自愿，且满足年龄条件。”
办公区域的面积比穆夏想象的要大，他们走在一条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走廊里。
“这是特意设计的，人类的记忆不就是这样吗？藏在意识的深处，无边无际。”沈麒生又停下来，指着右手边的房间，“除了到了一定年龄之外，这里也为有心理创伤的人提供治疗。在其他医疗手段起不了作用的时候，就会通过记忆修改，帮助他们走出创伤。”
穆夏未及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沈麒生就带着他继续往前。
“评估通过之后，会商讨手术方案，确认需要修改的记忆内容，然后在特别的机器上调取出这段记忆，进行试操作，让顾客先看到结果，满意的话才会正式手术。”
“就像电影剪辑。”
“是啊，”沈麒生笑道，“这个比喻很有趣。毕竟是几百年的人生，确实像一部冗长的电影，修剪掉一些不必要的东西，余下的内容会精彩得多。而我们自己，同时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和演员。”
“这个手术，叫做记忆修改而不是记忆删除，所以除了剪掉一些东西之外，是不是也可以做到增加一些原本没有的记忆进去？”
“是的，可以做到。不过，迄今为止愿意在记忆中增加内容的人寥寥无几。毕竟，比起一段记忆，真正地去经历一段人生更有趣。而且，贸然填塞记忆有可能对大脑造成影响。目前来说，这项技术还在研究过程中。接受过这项手术的人目前都还在密切的观察中，虽然还没有发现副作用，但谨慎一点总没错。”
随着沈麒生的话语，穆夏开始走进自己的记忆深处，去探寻那些似乎很久远的，已经变成模糊一团的记忆。
他有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止一次做过记忆修改的手术。他本该记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事，也许就在某一次手术中被剪掉了。
“这里，”沈麒生打断了他的思绪，“就是手术间了，是一比一复制真正的手术间，专供参观用。涉及大脑的手术，又是记忆这种能够完全塑造一个人的东西，顾客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开放透明的信息能让他们安心不少。”
房间中央横放着一个长约两米的白色手术床，是睡眠舱的造型。舱口开着，能看到里面靠近头部的位置有很多细小精密的仪器。舱外各种颜色的线连接着靠墙的一长排仪器。
“要进去看看吗？”沈麒生看出穆夏很感兴趣，调出参观凭证，刷开了手术样本间的大门，示意他走进去。
仪器都关着，房间里很安静。穆夏凑近手术舱，观察着那些小小的仪器。
“这是完全的无创手术，也因为这样的特殊性，所以我们常常不会把它称作手术。这些感应器和转换器是完成手术的关键。”沈麒生指着那些仪器为穆夏讲解，“如果有一天，你也决定来修改记忆，会想要修改掉哪些呢？”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穆夏怔住，他想了会儿，笑道：“我现在才多大，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我也不能未卜先知，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想让我修改的记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我想修改的记忆，尤其是和你有关的。”
这在沈麒生听来是情话，因此他的眼里是几乎满溢出来的爱意：“我也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想忘记，也不想删除。如果有一天，关于你的记忆变得模糊，或许我反而要过来，让他们想办法强化一下，好让我记得够清楚，够牢固。”
穆夏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这样浓烈的爱让穆夏心里生出一股愧疚。但如果重来一次，穆夏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和沈麒生有关的记忆太过珍贵，穆夏既舍不得忘记，也绝不能忘记。因为这里面也许隐藏着残酷的真相。
“要不要躺下试试？”沈麒生似乎决心要让穆夏在这儿玩得尽兴，“这个样本间本来就是用来参观和体验的，仪器都关着，可以躺上去感受一下。”
穆夏迟疑了一瞬，最终在沈麒生期待的目光中躺进了手术舱。今天或许是与沈麒生最后的幸福时刻了，而且，他想要拨开心里的那片迷雾。
手术舱有一张单人床大小，躺下之后，四周的拱形舱门隔绝了部分声音，让房间更安静了。沈麒生的声音好像也是从很远的地方传，听见来有点闷闷的。看向头顶雕刻着迷宫的天花板时，穆夏有瞬间的恍惚，似乎他曾躺在这里无数次，任由别人在他的记忆迷宫里游走，减去多余的枝丫，添上必要的部分。
天花板上的雕刻忽然扭曲了一下，好像变成了枝丫疯长的大树，在整片天花板蔓延，很快填满了整个房间。这一幕如此熟悉，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穆夏感到一阵恐慌，抓住舱门想要坐起来，然而，他的双手使不上力气，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声音也发不出。
沈麒生，他在心里喊出这个名字。
似乎听到他的呼唤，沈麒生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双眼睛里依旧充满爱意。
“对不起，”沈麒生的声音好像变了调，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发出的声响有些奇怪，“我只是想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不要怕，睡一觉就好了。”
穆夏不知道自己是否来得及表露自己的愤怒，意识就陷入了混沌。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另一个世界，也许是地球末日之前的世界。他和沈麒生都是不知名的小演员，在各种各样的电影里扮演不同的角色，直到沈麒生扮演的角色死去。
明明是梦，他却感受到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痛苦。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但他依然活着。
幸好只是个梦，他想，哪怕沈麒生是一台机器，至少还能抱着他，陪在他身边。或许他不该去探究那些所谓的真相。是真是假又如何呢，只要他们还在一起。
“活着，不光是还在呼吸，还有心跳，而是你自己，必须真切地感受到你自己的存在。”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沈麒生这样对他说。
“不要忘了我，穆夏。”在一片光幕后，沈麒生的脸正在变得模糊。
“沈麒生！”穆夏终于喊出声来，想要伸手抓住对方，但他瞬间跌入一片空荡荡的黑暗，像是身处无垠的宇宙。已经死亡的星球们不再发光，只是静静地漂浮在他周围，充当沉默的尸体，直到他也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嘟——嘟——警报！手术间入侵警报！”
宇宙的墓地里怎么会有声音，怎么会有风？
穆夏听到有东西在急速滚动的声音，一个人在他耳边喊：“走这边！”
“你这地图靠不靠谱，怎么还没到！”
“绝对万无一失，谁知道他们抽什么疯，好端端的大楼修成迷宫。”
迷宫？穆夏依稀记得，在那个梦里，他曾和沈麒生在一个墙上全是镜子的迷宫里逃命，沈麒生险些死在那里，或者说，在那里死过一次？
奇怪了，这个梦怎么这样清晰？
“他追上来了，赶紧！”
“没见过跑这么快的人！靠，我要是开枪打死他，”说话的男人急促地喘息着，“嗬嗬，穆夏醒过来会不会打死我？”
“跑不出去我们都得被打死在这儿，左转，马上就到了！”
突然亮起的光刺得穆夏眼睛发酸，他终于感知到自己沉甸甸的眼皮，试图睁开眼睛。
“好像快醒了。”
“先上车！”
“安全局的车？你们是真没给自己留退路啊。”
啊，穆夏想起来了，和沈麒生来参观之前，他给苏颖风发消息说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苏颖风，只是直觉让他这么做了。
所以，此时他才会坐在姜云意的车里，虽然视线依然模糊，他仍然看到悬浮车在车流中灵活地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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