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穆夏看向坐在副驾的人。
男人回过头来，欣喜道：“醒了？不用在意我是谁，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来的。”
看来不是安全局的人。穆夏确定自己没有在无尽城里见过他，从年龄来看也不是近些年的新生人口。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但穆夏考虑到自己的记忆可能早就被修改过无数次了，所以也许自己曾经是认识他的。
“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姜云意在控制屏上一点，车子随即拐弯，远离车流，向着南亥区而去。穆夏记得，那里的老城里曾有一些没有清理的废弃机器，自上次袭击之后，这些机器就被清走，新的城区规划还在进行中。那里就只剩下一片空地，但新的监控已经安装上了。
悬浮车停在了那片空地上，下车后，穆夏看到了早已等候在这里的杜阮英和杨静和。
副驾驶的矮胖男人指着不远处一栋高大的建筑物，道：“知道那儿是哪里吗？”
“人造太阳的实验室，”穆夏不解，“无尽城的人都知道。”
男人一笑，转身从车后备箱搬出两个箱子，一一打开。一个箱子里是镭射枪，男人指着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道：“小型工用核弹，和上次的一样，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到这么多。”
上次？穆夏脑子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脸色骤变。
“想起来了？”
“现在无尽城几乎靠这颗人造太阳维持大气系统的运转，没了它，无尽城就不复存在。”姜云意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穆夏脑子里一团乱麻。所以，他的记忆确实被篡改过。不对，如果上次核弹已经引爆，那他早已化为飞灰，连修改记忆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还会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这不仅仅是记忆篡改的问题，而是无尽城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能够任意穿梭时空和维度，实现时光倒流？还是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我和你一样乱，”杨静和接过男人递来的核弹和枪，分给穆夏，“做完这个实验，或许就有答案了。”
和上次一样，摧毁无尽城。
“可是，如果我们得记忆再次被修改，一切又回到原点，岂不是徒劳无功？”
“也许吧，但我们每一次都能发现异常，这样庞大、复杂、绮丽的一场梦，需要耗费多少能量去维持呢？他们建一次，我们毁一次。两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姜云意正站在穆夏的影子里，“不是说无尽城的人类可以永生吗？我们有的是时间。”
穆夏转身看向模拟成太阳的那个大灯泡，好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安静地俯视着他们。
“警卫队和安全局的人很快就到了，我们要抓紧时间。”姜云意指着通向实验室方向的一条小路，“趁我还有安全局的通过权限，我们赶紧过去。”
小路里监控不多，但他们随时都会被追踪到。姜云意的背影和步伐都那么坚定，穆夏甚至都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做出这个决定的。
“苏颖风呢？”穆夏追上她，问。苏颖风和沈麒生不一样，她一直很正常，无论在哪一次的记忆里，她和姜云意的关系都没出过任何问题。
“她会暂时帮我们拖住警卫队和安全局的人，但拖不了太久。”
“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云意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既然只是一场梦，又何必当真。更何况，算起来我和她在这里度过了近百年的时间，也已经足够了。”
“也许梦醒之后，你们还能相见。”穆夏不敢期望会在梦外见到正常的沈麒生，他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梦。也许那才是现实，无论梦里还是梦外，等待他的似乎都是残酷的真相。
“或许吧，但无论怎样，我都不想永远活在梦里。更何况，还是一场完全由别人操纵的梦。”姜云意在路口停下，看向实验室的后门，“准备好了吗？”
踏进这扇门，就是梦醒之时。
姜云意仰头看向上方的扫描仪，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她把门推开，准备让其他人进去，路口却走出来一个人。
“穆夏。”那个人喊了一声。
穆夏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麒生。他到了，意味着警卫队和安全局的人也离得不远了。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你为什么要逃走？”沈麒生的表情很委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骗了我，还想篡改我的记忆吧。”穆夏忍不住出言嘲讽。
沈麒生竟笑了：“在一起这么久，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吵架。”
穆夏翻了个白眼。
“我没有骗你，我这样做是真的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你过得很幸福不是吗？为什么不让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呢？”
“继续活在谎言中吗？一台机器爱上了一个人，却因为害怕失去，就要把这个人也变成随时能增删程序的机器。这就是你的爱？这就是你所指的幸福？”
沈麒生沉默片刻，向前靠近几步：“你以为的真实的人生，不过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程序。大多数人类所追求的，就是幸福的生活。而现在，我们能够轻易实现它，为什么你却不要呢？”
“即使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程序，我也要把掌控权握在自己手里。”沈麒生眼里流露出的悲伤和迷惑，让穆夏愿意相信，沈麒生很爱他。只是这份爱因为过深的执念而变得扭曲，不惜以伤害他的方式把他绑在身边 。
这样的爱是真的吗？
警卫队的人拐过街角，看见了他们，想要冲上来。沈麒生抬手阻止了他们。
“让我去，他是我的爱人，我会带他回去的。”
沈麒生迈步向前，穆夏举起了手里地枪：“别过来。”
“你要对我开枪吗？你下得了手吗？”沈麒生苦笑，“杀了我，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心脏像被利刃猛地刺中，梦中的痛苦蔓延到现实中来。
扫描仪发出警报声：“识别到未批准权限，即将关闭大门。”
“穆夏！”姜云意快要撑不住缓缓关闭的大门。
几道红色的直线指向他和姜云意，但沈麒生张开双臂，挡住了那些线。
“跟我回家吧，”他快步走向穆夏。
这样的沈麒生怎么会是真的。
那个在梦里，消失在光幕后的沈麒生，愿意用自己的死换他活着的沈麒生，才是他潜意识里，期望见到的，深爱着的人。
穆夏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温热的眼泪滑过脸颊。他忽然明白了结束这场梦的方式。
扳机很轻易就能扣下，但他觉得自己像在拨动千斤之力。红色的线精准地穿透了沈麒生的胸膛。
他诧异地看向穆夏，而后微笑着，无奈地垂下手臂，向后倒去时，穆夏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你自由了。”他说。
穆夏迅速闪身躲到了门后，大门锁上了。姜云意抓住他还在颤抖的手，跑向等在不远处的同伴。
核弹被安装在实验室各个角落后，他们躲进一间为维修机器人充电的小屋。这种机器人是仿照几百年前的产品生产的，没有自我意识。
沈麒生倒下的画面在穆夏脑海重复上演，他越不想去回想，就越是无法控制地勾勒那个场景的每一个细节。
屋子里的几个人比机器人还安静。
杨静和看见穆夏脸色苍白，决定打破沉默，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们几个都是因为恋人出现异常，所以发现不对劲。可是云意，你和苏颖风不是挺好的，你怎么发现的。”
姜云意苦涩道：“就是因为太好了，好到不真实。我们在无尽城度过了这么多年，甚至连一个烦人的邻居都没遇到。我也想过，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可是我害怕这场梦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崩塌。而且，说不定崩塌的原因还在你们。也许梦外的世界更精彩呢。”
穆夏明白，当无尽城毁灭时，她也同样在杀死自己的爱人，而且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站在她身边的爱人。
“所以作为安全局的人，却和自己的调查对象合作？”他试图用玩笑让话题变得不那么沉重。
“是啊，”姜云意坦然承认，“在安全局工作，要联系上他就方便多了。”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矮胖男人把一个小遥控器拿出来，问：“你们谁想按。”
“一起吧。”杨静和把手指搭上去。
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轻轻向下一按。小屋的门被撞开的瞬间，如天地之间山倾海倒发出的怒吼，爆炸声震破耳膜，耀眼的光灼痛了眼睛，大地剧烈震颤着。
穆夏感觉身体在碎裂，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周遭的一切归于寂静，他和姜云意的目光同时落在她的通讯器上，残存的视线变得模糊，但他们都尽力辨认出了上面的字。
碎掉的屏幕上，显示着苏颖风发来的一条消息，或者也可称作遗言。
“我爱你。别回头。”
完结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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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遗落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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