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筹备在最后一日显得格外井然有序,宫人们步履匆匆却悄无声息,礼官们反复核对着繁复的流程,崭新的仪仗在宫道两旁反射着冷光。
登基前一天的夜晚,林永昌再次来到幼帝周姚暂居的偏殿。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幼帝那张努力维持庄重却难掩稚嫩的小脸。
“陛下,”林永昌的声音低沉,“明日大典,非同小可。一切言行举止都关乎社稷体统,关乎天下臣民对您的第一观瞻。老臣再强调一次:登舆时,步履要稳,不可慌张;接受百官朝拜时,目光要平视前方,既显威仪,又不失仁厚;宣读即位诏书时,声音要洪亮清晰,字字分明……”
周姚听得极为认真,脆生生地应道:“我……朕明白了,林师……阁老。朕都记住了。”
他听得认真,承诺得也认真,言行举止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稳重,林永昌越看越欣慰。
就在这时,一阵凉风从未关严的窗缝钻入,带着秋日夜晚的寒意。
周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小鼻子一皱,“阿嚏!”一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林永昌立刻皱紧了眉头,他正欲开口教导,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幼帝自知失仪般低着头等着批评,他止住话音,心想其本质还是一个小孩,让其克制本能反应太过了,便转而道:“立秋了,早晚风寒露重,陛下万不可着凉。”
他起身便朝殿外唤道:“来人!快给殿下添件外袍!”
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殿外一片死寂。无人应声。
这异常的寂静让林永昌心中警铃大作。不对,这里是皇宫内院,幼帝寝殿之外,怎么可能无人值守?往常这个时候,殿外廊下必有内侍轮值,更远处还有侍卫巡逻的轻微脚步声。
林永昌霎时凝神静气,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此刻,别说脚步声,除了风声,竟连夏末秋初本该聒噪的虫鸣声都变得极其微弱,稀稀落落,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的死寂。
林永昌双眼瞬间变得锐利。数十年宦海沉浮锤炼出的危机直觉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抄起旁边一张沉重的圆凳,狠狠砸向殿门方向,同时扑向周姚,用尽全力将他小小的身体拉向自己,两人一同滚倒在地,顺势躲入了宽大的御案之下。
就在他们身体刚刚藏入桌下的刹那,一阵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殿内的死寂。
紧接着,密集如雨的箭矢穿透了糊着明纸的木格门扇,门板在瞬间被射得粉碎,木屑四溅。
冰冷的箭镞“笃笃笃”地钉在梁柱、墙壁、屏风、案几之上,几乎覆盖了每个角落,烛火被劲风吹灭半数,殿内霎时如同鬼蜮。
箭雨稍歇,破碎的殿门被粗暴地踹开!几个身着夜行衣、蒙着面的身影迅速闪入,动作迅捷,目光森冷,手中钢刀闪着寒光,直扑御案而来。
林永昌大骇,用身体死死护住身后瑟瑟发抖的幼帝,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抓起手边能碰到的一切奋力朝黑衣人砸去。他须发皆张,吼道:“逆贼!”
黑衣人轻而易举地劈开他扔来的杂物,刀光直劈而下,冰冷的刀锋眼看就要砍到林永昌。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一道比黑衣人的刀光更快的身影凭空出现!
只见寒光一闪,那柄即将夺命的钢刀连同握刀的手臂同时落地,鲜血狂喷。
那身影毫不停留,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精准、狠辣,没有丝毫多余的招式。殿内仅剩的残烛被他斩出的血花浇灭。
最后一个黑衣人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时,林永昌接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谢倾珩。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万年寒冰,溅在脸颊上的鲜血滴落,满身煞气直冲而来,看起来像一尊玉面修罗。
林永昌被滚烫的鲜血溅了一脸,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一看见是谢倾珩,来不及恐惧,用尽力气将身后吓呆了的幼帝周姚往前一推,推到谢倾珩面前,声音嘶哑:“别管我!快!快带殿下走!离开这里!”
谢倾珩一句话也没说,一手抄起幼帝周姚,转身就朝侧殿的暗门疾步走去。他刚闪入暗门,魏琢的身影便出现在破碎的殿门口。
谢倾珩侧了侧头,一个眼神示意。
魏琢立刻心领神会,颔首,毫不犹豫地冲进来,一把架起惊魂未定的林永昌:“阁老,得罪了!” 迅速将他带离了这片狼藉。
殿外,兵刃交击和喊杀声也已平息。宋柯带着一队精锐的锦衣卫肃立在院中,脚下躺着数具黑衣刺客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宋柯对着从侧门闪出的谢倾珩微微点头,示意外间已清剿干净。
谁会新皇登基的前一日行刺?答案可想而知。
谢倾珩站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庭院中,怀中护着瑟瑟发抖的幼帝。他望向瑞王府所在的方向,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还未等他动作,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谢倾珩一僵,猛地朝寝殿望去。
夜晚的寒风穿过这片修罗场穿过长廊,在一个时辰前“呜呜”咆哮着穿过养心殿。
浓重的药味几乎凝成实质。龙榻旁,瑞王静静地站着,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拉得很长。他看着龙榻上气息奄奄的帝王,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父皇,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皇帝的眼皮微微颤动,极其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落在瑞王脸上,气若游丝,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来兴师问罪?”
瑞王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寝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兴师问罪?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何来问罪一说?”
纵使皇帝明了他做的事,此刻听见他在自己床头亲口承认,依旧是怒不可遏。
皇帝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瞪着他:“周阎,周悯,朕的两任太子,还有那些夭折的皇孙,周沂……你当真不怕遭报应?!”
瑞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挣扎的玄武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并不言语。
皇帝被他这态度激怒,喘息着质问:“怎么?还错怪你了不成?!”
“没有,”瑞王终于开口,淡淡道:“父皇说的都对。” 他顿了顿,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松,“只是父皇未免也太小瞧孩儿了,光周阎、周悯两个人……可不够份量啊。”
他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两个太子,还有那些碍事的嫡长子,哦,对了,还有您最疼爱的那个小皇孙……儿臣的手笔,可不止您知道的那点儿。”
“孽障!!!” 皇帝猛地想撑起身,却徒劳地跌回龙榻,目眦欲裂,“你……你竟敢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灭绝人伦的事!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他嘶吼着朝外面道:“来人!”声音却因心力不足而微弱。
瑞王脸上的笑意加深,却显得更加阴森:“正是因为做多了,得心应手了,熟练了……” 他慢悠悠地说着,“才更加心无顾忌,不是吗?多一件,少一件,于儿臣而言,又有何区别呢?”
他顿了顿,颇有些遗憾道:“过了今晚,儿臣也许便真如父皇所说的,没有什么事是儿臣做不出来的了。”
皇帝的眼睛猛地睁大到了极致!浑浊的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愤怒,眼前这个儿子早已不是人,而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濒死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抽搐,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瑞王欣赏着皇帝濒死的痛苦,缓缓直起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父皇,您这个位置,儿臣可是肖想了一辈子。您就当成全儿臣,安心地……睡吧。”
皇帝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盯着瑞王,眼神里是刻骨的恨意与不甘。
瑞王俯下身,在皇帝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若是他们负隅顽抗,不肯奉诏……那可怨不得儿臣心狠手辣了。毕竟……”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匈奴大军此刻已经起兵叩关了,边塞告急文书想必已在路上。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若再不‘及时’登基主持大局,这江山社稷,可就真要大祸临头了。您说,是不是?”
这些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谋逆…谋……” 皇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痉挛地指向瑞王,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彻底的了然,最终,那枯槁的手指颓然落下,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床顶明黄的帐幔,再也没了气息。
死不瞑目。
瑞王静静地看了半晌。他脸上涌现出几分愉悦的快意,随后是终于得到心中所念的兴奋,最终所有的表情消失,他漠然地伸出手轻轻地将皇帝圆睁的眼皮合上。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沉痛欲绝的表情,转身踉跄着扑向殿门,声音凄厉悲恸,瞬间传遍了寂静的宫苑:“太医!快传太医!父皇……父皇不行了——!!!”
皇帝突然驾崩和新皇遇刺的消息瞬间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得到消息的朝臣们惊骇欲绝,火速从各处赶往皇宫。
宫门内外一片混乱。惊魂未定的林阁老被魏琢护着,幼帝被谢倾珩严密保护,刺客的尸体尚未清理干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大臣们看着破碎的殿门、满地的狼藉和血迹,听着林永昌惊魂未定的讲述和谢倾珩简短的补充,无不脸色煞白,议论纷纷。
“岂有此理!简直丧心病狂!”
“登基前夜行刺陛下,这是要断我大周国本啊!”
“除了他,还有谁?!”
“瑞王!定是瑞王!他这是等不及了,要弑君篡位!”
“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愤怒和恐慌在人群中蔓延。矛头几乎瞬间就指向了周沂。他过往的“贤德”形象在此刻轰然倒塌,只剩下**裸的野心和狠毒。
然而,就在群情激愤之时,一名浑身浴血的城门守将跌跌撞撞地冲入宫门,声音嘶哑地高喊:“报——!!!急报!有不明大军,打着……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正从北方急速逼近京城!”
谢倾珩眼神冰冷地朝他看去。
这句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
整个宫门前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清君侧?!”
“哪里来的大军?!”
“北方…那是瑞王的封地方向!”
“他…他竟然豢养私军?!他这是早就存心造反了!”
谢倾珩站在台阶之上,怀中护着幼帝,目光扫过下面惊惶的群臣,最终落在京城大门。
没有丝毫犹豫,他高举皇帝交给他的印信与符节,沉声下令,声音穿透了混乱:“传令!京中所有禁军、锦衣卫,即刻集结!关闭所有城门,全城戒严!凡有靠近城墙者,格杀勿论!准备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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