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丝质窗帘没有完全拉拢,一束光沿着细缝直直落在蓝白相间的大床上。桌几一角的小夜灯发出淡淡米黄色,插头处有些松动,光亮弱弱的,不似平常那般。
此刻的司漾双眼紧闭,躺在柔软的被子里,额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润湿了碎发。她娟秀的细眉皱起,手指发白地紧攥着被单,蓝色皱痕长长划过。
一切好像变成了泥沼地,不得其法,越陷越深。
---
14岁的夏天。
蔚蓝色的天空白云散去,阳光一点点被隐藏。黑压压的乌云在人们没注意时悄然占领,继而大肆宣扬,闪电狂风漫卷S市。
司漾坐着熟悉的11路公交到达省医院站,拎着手里的保温盒利落跳下公交,里面装着妈妈熬的人参乌鸡汤。
爸爸说今天要给我做芒果千层的,上次就没做成,这次该没问题了吧。
她在心里想着,红润匀净的脸上扬起明媚笑容,往医院方向小跑而去。
不知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昏暗的天空惹人心烦,刚进医院大门,一股没来由的心慌蔓延在司漾心间,说不上来的急切让她不自觉加快了走进电梯的脚步。
叮——
九楼到了,机械女声响起。
人声有些嘈杂,电梯里未到楼层的人探头探脑,半条腿踏出闭合门。
站在里面的司漾抬手将保温盒护在怀里:“您好,麻烦让一让,谢谢。”
挤出电梯,她预想的浓重消毒水味没有袭来,反而是股道不明的铁锈味,很像上次她不小心被菜刀切到指头,血流一手的味道。
平日里沉闷清冷的走廊混乱不堪,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抱着白纱布慌乱跑走的护士,哭喊的小孩,窃窃私语的家属、病人们,脸上都带着不明恐惧和惊慌。
保安拿着橡胶棍站在一旁,抬手拦住司漾:“病人家属请往左边走。”
她楞了一下:“我不是病人家属,我是司医生女儿。”说完,抬脚准备往右走。
没曾想,保安又拉住她手臂:“小妹妹,你先别过去……”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司漾有些莫名其妙,那股没来由的心慌在她心头更甚。
“别担心,没事的。”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她用力扭开保安的手,往右边走去。
她像往常一样走向爸爸的办公室,却在拐弯后停了脚步。
头顶惨白的灯光照着腥红的地砖,灰白的墙壁上、冰冷候诊椅上凝固着斑驳血迹。
今早笑容满面离开家的人此刻躺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随呼吸浅浅轻轻起伏着。
围着刀把的纱布全是刺目的红,鲜红血液不断渗出将白大褂颜色浸得越来越深,有几颗扣子弹飞到椅子底下,跟地面黏在一起变成暗褐色。
两天前,她还坐在候诊椅上,吃着芒果千层,笑着同爸爸开玩笑:医院消毒水味好难闻,什么时候才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不远处,几个保安屈膝压着反手趴在地上的人,怒吼着:“别动!”胸前别着的对讲机发出滋滋滋的噪声“现在控制住了”“警察马上来”......
保温盒‘砰’的一声砸向地面,汤洒了。
司漾仿佛被真空抽离,什么都不真切了,脑子里只剩嗡鸣声。双腿如同绑了上吨重的铅块,她颤颤巍巍地走向躺在血泊里,微弱得像下一秒就要消失的人,眼泪在她没察觉时轰然决堤,直直坠到地面与腥红混为一体。
“快!快推车过来,血止不住!”护士声音颤抖地大喊,腥红双手动作未停。
金属担架滚轮压过地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医护人员们匆匆跑过,她也跟着跑起来。
司漾看着他们合力将司其棠抬上担架,脸上惊恐又担心的严肃神情刺痛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站在担架推车旁,看着浑身是血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她想抬手摸一摸握一握,却不知从何下手;她想张开嘴说话,又像失语般讲不出一句,只剩满口满眼的痛意。
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司其棠缓缓拉过司漾的手,扯出一个笑容,脸上的血渍不断灼烧着她,在混乱环境里微弱得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看来漾漾今天的千层要落空了。”
“不要,我不要。就今天好不好。”她哽咽地祈求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圆圆滚滚划落,濡湿两人交握的手。
司其棠眼眶里泪光闪烁,似最后一眼——深深沉沉地望着司漾,而后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漾漾不怕。”
抢救室大门关上,红色的警示灯刺眼。
时间仿佛被魔法女巫施法减缓流速,让人记不清过去多久。
司漾双腿后知后觉的发软,挂着泪痕的脸和染了血的手干得紧绷,颤意从她指尖流窜至脚底,只有靠着墙壁她才能站得稳。
她的妈妈——穆清正从学校赶过来,事故发生不久后护士就打电话通知过,应该快到了。
那现在要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
忽地一睁眼,她站在客厅里,身上穿着校服,书包还背在背上。
她看着妈妈坐在沙发上,没有像以前一样上来问她晚饭想吃什么,也没有问她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而是冷冷转过眼,憔悴的脸面无表情,盯着她:“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到?”
话落,司漾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冷得呼吸都困难。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回答了不止一次。
过了好一会儿,穆清恍若梦醒般,流着泪说道:“对不起,漾漾对不起,妈妈不是要问你这个的。”她眼睛里满是说错话的歉意,就像那句话是另一个人问出口的。
司漾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道歉也听过不止一次。
天又变得大亮,这是哪里?
外婆家的巷子口吗?
掌心和膝盖都火辣辣的,司漾低头才发现手和膝盖全摔破了皮,细小的石子和泥巴混着鲜血沾满了伤口,光是看着都觉得痛。
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从对面跑来,逆着光看不清脸。他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手臂,把她扶了起来,话音里是剧烈跑动后的喘气声:“你没事吧?”
看她不回答,他又继续说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沉沉地望着他,像是在思考审视他说这话的真假。
但其实她是想问问他,你是不是叫周戈谦。
“是你的吧。下次要带好,不要再被偷了。”他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包递给她,淡粉色的。
她伸手接过那有一角被磨掉皮的钱包,是她爸爸送的14岁生日礼物。
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两个来自司父的礼物,一个是她许愿想要的,一个是司父提前送的第二年礼物,而下一年同样会收到两个礼物。
可是,礼物到15岁的时候就没有了。
司漾拿着手里的钱包,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滑到擦破的手掌上,鲜血晕开,伤口如同溃烂一般。
路过巷口的人被哭声吸引,遮遮掩掩地投来好奇目光。周戈谦挪了几步,背对着挡住那些路过的人。
先前摔跤都没哭的人,在听了自己的几句话以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自己语气重了还是其他的什么。
想来想去,他还是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没事了。”
再一睁眼,印入眼帘的是昏黄调的天花板,泪水滑过她的眼角,隐进黑色长发里,急促的呼吸在静谧环境里格外清晰,空气中的灰尘也因此浮浮沉沉。
司漾抬起左手,用力拧了一下手臂上的肉,是痛的。
她长长呼了口气,睡衣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润,和发丝一起黏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就像这场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
伤疤是结痂了,可是里面还是烂的。
司漾拉开窗帘,天还黑的。
扫路车孤零零地在马路上行驶着,滴滴滴地往路面洒水,穿橙黄色马甲的环卫工人拿着扫帚刷刷扫着落叶。人行道上偶有大爷大妈小跑而过,装在运动口袋里的手机放着咿咿呀呀的乐曲,或是故作深沉的有声读书。
她沉默地看着这个城市,将那些不知名的混乱情绪一点点装回箱子里,但是锁不上。
关掉手机免打扰,数条信息显示在屏幕上。
檬和蒙:已安全到达酒店。
檬和蒙:漾漾姐明天有什么安排吗,还是我先回S市?
信息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估计她现在还没起。司漾想了一下,低头打字回复。
Evelyn:好。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又打开和林佳的对话框,在她睡着不久后就被信息轰炸了,里面躺着十几条待救治的“伤员”。
佳十元:哇,我真觉得自己太有实力了。就在不久的刚才的过去的前几分钟,一闪而过一个巨无敌的脑洞,我一定要写出来!
......
佳十元:你猜我明天要去干嘛?
佳十元:小样儿~我料你猜不出来的。明早等我电话哈爱妃~
看完一长串信息,浅浅微笑挂在司漾脸上,左边的酒窝若影若现。
那些不可言状的情绪褪去一些,开始期待还未到来的电话,就算她猜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