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狙击手，”跟着许锡在废弃宾馆内穿梭，元乔在奔跑中被脚步颠得咬字含糊，“距离五百米，通过弹孔形状来看应该在八楼……不，八楼以上，很优秀的水准。”
“等一下，五百米？”在前带路的许锡脚步一顿，通过窗口时小心贴着死角穿过，“对面的楼距离这里最多一百米，你是说——”
“那个人是通过对开的窗户穿过一整栋楼狙击到目标的，”元乔跟着缓下步子弓身从死角穿梭，轻抿下唇，眉间总有种莫名的兴奋在跃动，“所以，我才说那个人是很优秀的水准。”
瞥到元乔眉间的情绪，许锡略带疑色沉下眼：“你——”
“我们一定要抓住那个人。”许锡想说什么，却被元乔堪堪打断，他风似的从许锡身前飘过，转而替代起许锡开始引路。
分外积极。
和平日闷声不动的样子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元乔的动作意外的利落，几下就消失在视线内，见状，许锡怔然回过神抬步去追。
可才下到宾馆一楼，就见元乔躲在墙后定身不动了，他贴着墙视线盯向大门外头，眉间的兴奋再不像刚才时一样明显，被平淡压下些。
“怎么了？”许锡轻巧闪身过去，也是同他一般看向门外。
而后，就见目之所及之处突兀出现了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看着只有八、九岁左右，垂着头看不清脸，浑身脏兮兮地站在门外的主干道上抹眼泪，嘴里一直含糊喊着‘好可怕’之类的话，他似是被刚刚的枪声吓得不轻，捏在手里护身的锈匕首颤颤巍巍的。
“这个……一定是诱饵，”见小男孩涕泗横流，元乔黑沉的眼底飘忽出点点波动，说不清是什么，只能见他的眉毛微微一蹙，“那个狙击手……是想引我们出去救人。”
“只能找掩体穿过了。”许锡同意颔首，他将外头布局看过一遍，开始心中默写地图。
他在钓鱼之前就已经提前将周围摸索过一遍，故意找了这么个地方，一方面为了钓鱼，另一方面为了判断对方组织的武力水平，以此来确认自己要不要向协会寻求援助。
毕竟律律在他临行前说过，如果没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她是不会派人过去的，说是要通过这次的任务测试元乔？
具体测试什么她讳莫如深闭口不谈。
万不得已的情况吗？
现在看来……
“我们从宾馆后门的犄角穿过去，”收回思绪，见主干道上的小男孩哭跌在地，许锡垂眸沉默半刻，转身不再看，“对面的楼距离这里足有百米，一路空旷，从这里过无异于找死，后门小路多，有不少遮蔽物，虽然要花点时间绕过去，但安全性比较高。所以——”
“我要从这里过，从主干道。”元乔却是语出惊人。
“……哈？”许锡一愣，带些不可置信蹙眉瞪向元乔，小男孩的哭喊叫他有些无能为力的烦躁，“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喜欢刺激就能随便享受的时候。”
“我明白，但是如果绕行的话，那个狙击手说不定就会逃走。所以——”就见元乔平静到有些不正常，他一眨不眨盯着小男孩，眼中黑色像是被名为理性的冰块冻住，“我会想办法将小男孩引诱过来，然后……”
后面的话元乔没说完，但他无机质的眼睛叫许锡心头一空。
“然后……怎么？”许锡带些确认疑问一句。
然后，利用那个小男孩当挡箭牌，快速闪到对面那栋楼里去。
——元乔最终也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从许锡的语气中听辨出疑惑的意思，他带些‘你怎么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的意思眨眼，准备从效率以及成功率等方面解释得清清楚楚。
但——
一转头，他却直直对上了许锡凌冽犀利的眼。
宾馆内一片漆黑，仅有萧条月光徐徐而入，落在许锡的侧脸上，冰凉之中，就见许锡眉间带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怔然。
像是在看不认识的人。
“怎么……了吗？”许锡的眼神叫元乔眼中冻住的黑色裂开条缝，他带些懵懂微歪下头，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
“你……到底在想什么东西？”许锡从怔然中回神，语气带上重音，“就算这个小男孩是诱饵，但也很大可能是被拐来的，救不了的话放着他不管就好。你——”
“很碍事。”元乔毫不客气打断许锡的话，反而对于许锡的优柔寡断表示意外，“我们抓到的诱饵已经被击毙了，所以，如果不把握住这次的机会的话很大可能就要失去线索，毕竟我们的动向已经被对方知道，他们后面肯定会收敛起动作藏起来。我们就是要钓鱼才等这么久的吧？”
元乔理所当然到让人诧异，语气平淡镇静到仿佛在说‘黄瓜是绿色的’一样。
将元乔的脸倒映在眼中，许锡眼睫一动，恍惚间，眼前这张他仔细端详过的脸变得陌生，再让人认不出。
“砰！”
静默对视间，又是一声火花绽开的枪响。
……
“呜哇——射偏了！”五百米开外的废弃大楼窗口处，一少年眯起眼睛看向狙击镜，见子弹刮着小男孩的大腿而过，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声，“明明瞄准的是大腿……果然不能光靠感觉开枪啊。不过——”
他将头上兜帽取下，将狙击镜上移至高个子男人背靠的窗口，笑出了虎牙，“得亏射中了，我可是第一次干这种难度的技术活，可是捏了把汗呢，距离再远点就不行了。好运好运！”
“你差不多可以回来了，阳之介。”耳边的通讯器传来一道略显老成的声音。
“啊？”
紫院阳之介收敛起虎牙，有些不高兴地耷拉下脑袋，卷曲的头发毛茸茸的，“博士，这也太扫兴了吧？我才完成成功概率小于百分之五的华丽狙击，正在兴头上呢！他们是协会派来调查的人吧？直接让我射杀了不是很好吗？”
“老板回来了。”博士冷冷一声，“再怎么样协会的人也暂时别动，谁让你节外生枝的？清理完手边的事情后就快点回来！”
闻言，紫院阳之介不作声翻了个白眼，兴致缺缺了：“了解了解。”
切断通讯。
“无聊……谁曾经还不是协会的人了？”他撇着嘴将狙击镜下移，对准宾馆门口的小男孩，准备收拾干净，而后，略顿一下，“消失了……”
将宾馆周围扫视一遍，方才还捂着大腿在地上嚎啕的小男孩再不见踪影。
难道……
无意中瞟到在小巷子中穿梭的衣角，紫院阳之介一顿，苦恼笑起来，“呀……不是吧？冲我这边来了？”
他们从宾馆后门的小路朝这边一路绕行，虽绕了一大圈，但距离这里也剩不到五百米。
见状，紫院阳之介无意恋战，再不多待，迅速收拾好狙击用具就往外而去。
但——
一转身，却见一道隐没在暗色中的影子神不知鬼不觉将出口挡住了，正用一把银白的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甚至都不确定对方在这里站了多久。
室内昏暗，沉沉黑暗中看不清长相，仅能从对方大体的身材轮廓辨认出身份。从头到脚将这人影看过一遍，紫院阳之介带些意外愣愣眨眼，手指微动。
“呜哇——真是服了你了，还是那么华丽啊！”最终，他泄口气，绽开一个阳光的笑揉揉后脑勺，在对方扣动扳机的威胁声中，很有眼色地将手上的狙击枪一丢。
双手投降。
……
“……我去抓那个狙击手。”见许锡正撕下衣服给小男孩包扎，元乔垂眸静半刻，终是忍不住出声，“我们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如果再耽误下去的话，那个人就真的要撤退了。”
许锡却不出声，让小男孩呜咽着坐在废弃油桶上，只顾着手上的包扎动作，面上不见任何情绪。
他最终还是冒着危险救了小男孩，因为，如果他不出手的话，元乔是真的会执行自己的计划。
“许锡先生？”见许锡半天不搭话，元乔轻声疑问一句，视线却落在许锡揣在衣兜里的手枪上——这是从高个子男人身上夺来的。
“你留下来，”将布条稳稳打了个结，许锡才抬眼看元乔，见元乔正若有所思地定定看着手枪，也不觉有任何奇怪了，“你是律律花了两个人的命救回来的，如果随便对待的话就太对不起他们了。你留下来看着这个孩子，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联络你。不许灵机一动。”
许锡的语气不容商量，最后一句甚至带着威胁，他眼中的情绪再不似之前般浓郁直白，带些若有似无的疏离感，让人有种要划清界限的感觉。
感受到许锡的疏离，元乔静滞半刻，垂下眼睫仍由眼下覆上一层阴影，将眼中的疑惑不解掩盖。
为什么？他是在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他提出让身为诱饵的小男孩当诱饵吗？
元乔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任何问题，因为如果不果断一点的话，他们就会是砧板上的肉。
但是……
偷偷在发丝间瞄向许锡，碰上许锡的视线，元乔只觉一股熟悉感从眼前流过，这熟悉感流淌在记忆中，最后将他的视线带往了一片废墟之上。
“为什么要朝那个人开枪？”游霖站在废墟边，将拳攥紧，眼底带些灰暗地瞪向元乔，胳膊上包扎的伤口再次晕开血色。
记忆中，这是游霖唯一一次向他发脾气，因为他向投降的敌兵开了枪。
“就算对方是个十三岁的小孩，也是敌人，”当时的元乔也是疑惑不解，“之前也有敌人投降，但到最后却将看守他的人杀掉后逃走了，不是吗？他们会说谎。而且……”元乔垂头嗫喏，“我也和他一样大，没有欺负他。”
元乔已经忘记当时的游霖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只记得他紧紧抱了上来，不住地颤抖着，重复着‘对不起’，自此以后，游霖再不让他在前线呆着了……
一样的。
元乔眼睫簌动一下，眼前的废墟虚化开，眼前的人也虚化开，重新变成了黑白分明的眼，许锡的眼。
他们或许……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
悲悯、惊异、愠怒，而后就是消失不见。
“……抱歉。”元乔胸口处突而空荡荡地穿过一阵风，叫他有些茫然起来，他浮萍般一把抓上许锡的衣角，只会重复一句，“对不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见许锡眼中的疏离一点点松动、消却，声音狡猾地更大些。
“对不起。”
小巷中压下来一片黑，连月光也透不进来，元乔的声音就这么在废弃垃圾之中飘荡，落下。
最后，雪水般溶解，在静默中久久不见回响。
“……按我刚刚说的开始行动。”晌久，许锡才打破寂静，他轻拨开元乔攥着衣角的手，眼中黑色如平日般沉稳不变，“没时间了。”
但——
“不要！我不要！”小男孩却是一愣，不顾伤口从油桶上趔趄下来，颤着眼睛往后退，缩在许锡身后，“我……我不要他陪我，我、我要和你一起！不然的话我……我会死的，他……”
“不会的。”许锡带些疲惫安慰小男孩，“他——”
但小男孩却朝许锡狠命一推，在地上翻滚着摔下，如见恶鬼般瞪着眼睛瑟瑟盯元乔，打滑爬起，开始朝黑暗中乱跑。
边跑边大声啜泣，像一个移动的靶子。
见状，许锡蹙眉低‘啧’一声拔腿就追，可这小子不知道平常给喂了什么，腿侧受了枪伤都跑得一溜烟，不过一会儿就看不到一点影子。
事后得狠狠敲他家长一笔！
元乔没跟上来，许锡顾自摸黑，他也不敢打开手环里的手电筒暴露位置，只能细心在黑暗中听辨，不过一会儿，就绕过转角再次捕捉到啜泣声。
“再乱跑我就吃了你。”见小男孩拖着腿背身靠在路尽头，许锡龇起牙故意吓他，“跟我回去！”
小男孩却是使劲摇头，颤声转过身，泪止不住地流：“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一定会来追我，所以、所以——”
“对、对不起！”
突如暴起的声音在两人之间乱撞，月亮被这声音一吓，终肯泄下几分光亮。
许锡眉头一跳，在朦胧光线下终于看清了小男孩的脸，有些愣愣：“……是你？”
是圣诞节的时候，从他手里抢劣质糖的那个小男孩。
“对不起、对不起！”小男孩嚎啕大哭，握着手上锈匕首却一点不手软地朝许锡这头直直刺来。
许锡回神，一个闪身轻易避过，但——
动作死角中突而伸出的一双手却无可避免地捂上了口鼻，转而四、五个人冲出来将他压撞在地。
许锡拼命挣扎，压在身上的力气终于被撞开个口子，他撕开黏在身上的人，直起上半身，拼命几下将身上的人甩开，朝口袋里的手枪摸去。
可——
空的。
他愣一下，吸入口鼻的迷药终于起了作用，叫他眼前一花，几下抽动，带着不甘往地上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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