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锡对上视线，小男孩也是一惊，他木楞愣呆滞几秒，才抽回被许锡搀着的胳膊，面带惊恐。
“对……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管身上散架的痛，捂着脑袋在墙角缩成一团，嘴里只会絮叨这几个字，整个蜷曲起的身体干柴般枯瘦，暴露在外的手臂上全是针孔，新旧交加。
一条新鲜的血线正从针孔中流出。
被针孔处的红色刺激到视线，许锡脸上的意外稍有一顿，他缓蹙起眉，沉眸摩挲起抓过小男孩胳膊的手，只觉有些湿漉漉的，带着半干不干的粘腻。
他……也是被福利院出卖的孩子吗？
“你和我来一下。”许锡还盯着小男孩，就听铁栅门口传来这么一句，转头去看，就见把小男孩抛进来的那个人没有离开，正拿着副手铐朝他招手。
那人正是刘标，他换了套干净正式些的衣服，乱糟的头发也被刻意梳理过，全身上下除了那张熟悉的横肉脸，再和之前见到的完全不同，恐叫人认错。
上下打量过他，许锡仍旧不动作，“去哪？”
刘标却是瞪着眼睛不欲解释，他低骂一声，带着不耐烦朝铁栏里走进，将许锡双手拷上了往外扯，再一言不发。
许锡任由他扯，也不反抗，视线一直停留在刘标身后的两个肌肉男身上，就见他们端了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一脸的警惕。
被蒙了眼睛磕磕碰碰走了好一段距离，扯着他往前的力气才松下，他好像被带出了楼，一阵冷冽的雨点子突而迎头浇下，叫他一个激灵。
“进去！”抵在背后的枪口往他脊骨上一磕。
进去？
听着像是另外的什么设施，许锡看不到周围情况，手上牵引的力也消失，只能试探性地伸脚，而后——
“砰！”
他被后头的人用力一推，感知失调地往地上跌去，没有泥、不是砖板、冰的、铁质的，再而两道脚步声停在脑袋边。
是车，货车。
待整个空间被带着往前移动，许锡才彻底判断出情况。
这是要被带去哪？
他没有爬起身，就这么保持着翻倒的动作躺在车厢板上，刺着脑袋的两道枪口依稀抵在后脑处，在车厢行驶的过程中发出细微碰撞声。
“太好了……不是我！”寂静中，许锡耳边回荡起这个声音。
这是他被带走时最后在铁栏里捕捉到的声音，顺着关上的门缝钻入耳膜，此起彼伏、庆幸、后怕、劫后余生。
还有……幸灾乐祸。
脑海中再次闪过小男孩手臂上的针孔，许锡被铐住的手攥紧些，他静半刻，再不瘫在地上，顺着车厢后壁一点点站起身，手铐被他用力撕扯着，在车厢的空荡荡中有些刺耳，总有种下一秒就要被他扯开的感觉。
见状，感受到许锡的反抗，其中一个肌肉男反应过来，他用枪托往许锡下巴上用力磕来，操着粗犷声线威胁一句：“给我老实点蹲下！”
另一个也后知后觉着用枪口对死了许锡的后脑勺。
可——
枪托还不到许锡下巴上，就被他正正抵住了，只见他用力一扭，长在肌肉男手上的枪把子和人往后一个趔趄，就这么顺着作用力摔在了车厢壁上。
整个过程速度极快。
“你、你——”在许锡背后抵着枪口的另一个肌肉男被眼前发展迅速的局面一惊，终于咬牙勾动扳机。
他和许锡拉开点安全距离，威胁着就要朝许锡腿上来上一枪。
这个距离，许锡绝对避不开。
但——
下一秒，不待扳机彻底压下，就见许锡突而放弃了抵抗，双手投降了乖巧蹲在地上，他用半掩在黑布下的眼睛朝这头看来，带些缴械投降的笑。
“话说，”语气也是放软些，“我饿了会有点无法忍耐的狂暴，你们晚上会提供晚饭吗？”
分外的能屈能伸。
……
“晚饭？”冷睨着卑微眨眼的紫院阳之介，森小夜面无表情‘呵’了一声，“嗯……你真会开玩笑诶，叛逃的人居然还会吃饭，好搞笑，不好了，肚子要笑得痛了。呵呵。”
“……怎么这样？”见状，被拔干净刺的紫院阳之介有气无力瘫坐在地，雨中小狗般紧紧抱住了自己，“我明明都交代了……就不能让我改过自新吗？没想到时隔这么些年还会有被饿死这个死亡选项，还真是残酷……”
自从被森小夜抓到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进饮了，身上也冻得有些麻木。
再这么下去，他肯定会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
见森小夜S属性大爆发，他深知再死磕也没戏，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元乔身上。
打定主意，他朝沉眸思索的元乔投去希冀视线：“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的，不开玩笑的，看在我这么老实地交代了的份上就给我一个饭团吧，一个饭团而已不过分吧？如果是你的话就一定明白我的痛苦吧？你也不想随便杀人吧？救人就是救自己啊，对吧？喂——你、你们别走啊！”
“砰！”
杂物间的门被重新锁上，紫院阳之介的声音被悉数关在黑暗中，仅能从门缝中听到他拳打空气脚踢棉花的狰狞。
“他的话……能完全相信吗？”看向杂物间的门，元乔略站一下，就和森小夜并肩朝走廊另一头而去，“许锡先生如果真的被带去他说的那个实验工厂了的话，动作就要快一点了。但……”
元乔的声音消了下去，他思衬着缓缓蹙起眉。
“但要进入的话风险很高，而且需要他们组织内部的人带路才能通行。”森小夜将他后头的话补全，对此倒是不苦恼，反而微勾下嘴角，“嗯……那不是很巧吗？我们这里就有一个免费带路的。”
元乔当然知道她指的是紫院阳之介，“但他现在对外已经失踪，他们组织内部说不定已经开始暗中搜查了，而且——”
而且，他们刚刚还对他那样，他只是大势已去才肯配合，如果真的让他带路的话，说不定到工厂后会趁机出卖他们，腹背受敌。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让他带路。”森小夜明白元乔担心的点，也同意这样做风险很高，但还是坚持，她定下步子，垂眼摩挲起手指，将沾在指间的野槌蛇碎片揉搓干净，“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后面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几乎是顾自嗫喏，元乔离她有好几步远，一点没听清。
“什么？”他疑问一句。
“……没什么。”她却摆手不语，只是眼中星星点点的绛紫被沉黑掩下，“嗯……总之，出于我的任务考量我也不会让你死的，这一点放心好了。就按刚刚计划的一样，我会先向律律小姐述职，然后拜托她将蠢蛋说的那个实验工厂的资料调查一下，晚饭过后就动手行动。”
她的计划比之许锡的钓鱼计划有过之无不及，都很鲁莽激进，但现在不是能静下心来认真考虑那么多的时候，晚一步，许锡都有可能成为基因药无谓的牺牲品。
再加上‘亚种’比元乔注射的正品更有强力的成瘾性，如果真的被注射了的话，许锡后半辈子很可能就这么结束了。
思及此处，元乔妥协般静半刻，终抿紧了唇，“……我知道了。”
……
这家旅馆是第二支部长莲小姐安插的据点之一，目的是接应在孜尔曼克区出任务的协会成员，所以旅馆内除了基本的工作人员外没有什么客人，看着很冷清。
在房间内吃过晚饭后，元乔准备将空餐盘端到厨房，但在走廊走了没多久，就见一高马尾的女孩子端了托盘在杂物间门口定住，托盘上放着吃喝，但比起元乔晚上吃的差多了，能饱腹的主食仅有厨余下来的几块面包。
元乔脚步声不大，但还是被女孩子听到，就见她端托盘的手顿了一下，立马汗颜着转头看来，而后，心有余悸般徐徐吐出口气。
“你……是来给紫院偷偷送食物的吗？”认出女孩子是给他送晚餐的那个，元乔朝她走近些，压低声音提醒一句，“我觉得，被森小夜发现了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她马上就要从楼下上来了。”
听到‘森小夜’这三个字，女孩子做贼般朝走廊左右梭巡，确认没人后扶着墙叹一声，“真是的……小夜子还是那么别扭啊。”
“……别扭？”元乔不懂她在说什么。
“明明很关心阳之介，两年来花钱花精力地一直在找他，现在却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女孩子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抬起来给元乔看，无奈耸肩，“她要是真的想弄死阳之介的话就会换一把锁啦，不可能让我们有钥匙。”
“是……这样吗？”元乔眨眼，脑中回想起森小夜的脸，一点看不出她是在关心紫院阳之介，反而有种想杀了对方的愠气。
“不过嘛，”女孩子啧啧一句，“如果被她发现我给阳之介送吃的，她还是会生气就是了，这种事情只能背着她做。真麻烦啊……莲小姐收养的他们三个都好麻烦。麻烦。”
抱怨着，她将门锁扭开，就要推门而入，却不想，门口突然砸出来一把旧椅子。
好歹元乔眼疾手快扯着女孩子往旁边一跳，不然她绝对会迎面一痛击。
“哐当！”但手上的托盘还是没稳住，在地上摔得闷响。
不欲管托盘，两人将视线朝门口看去，而后就见紫院阳之介正举着杂物呆呆眨眼：“你们……在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问你才对！”女孩子扶墙站稳了，心有余悸瞪他，旧椅子在摔砸间蹭着她的鼻尖刮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你想杀了我吗？亏我还想着你饿坏了，背着小夜子给你送吃送喝呢，吓死我了！”
她满脸憔悴地贴着墙滑坐下来，捂着鼻尖有些委屈地红了眼圈。
“送吃送喝？”紫院阳之介有些意外，他缓缓将举过头顶的杂物放下，看向散了一地的面包，静三秒，昂首抱胸‘啧’了一声，“喂喂，谁会吃这种东西啊？想要讨好我的话就给我现杀一头牛做烤肉，这种不华丽的东西怎么放得进嘴里啊？不是吧？你在逗我玩吗？啊？”
他从容走出杂物间，动动手腕，解除人身束缚后格外的嚣张，半点没有在森小夜脚下唯唯诺诺的样子。
像是蓄积起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
“我说——”朝女孩子走近，他阴着脸霸凌似的睥睨下来，毛茸茸的气质变得有些冷硬，“我的枪在你那里吧？你和抖S夜关系那么好，她指定把我的枪交给你保管了。蠢蛋，给我交出来，不然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蠢……蠢蛋？”连莲小姐都没有这么说过她，闻言，女孩子一下子窜起了火，但她只是个技术员，没有武力经验，只能瞪着眼睛气鼓鼓。
你以为你还是莲小姐的养子吗？神气什么？
叛逃者去死吧！
女孩子在心中把他反复鞭打，冲脑的气才消下去些，她再不和他计较，大度‘哼’了一声，就要离开。
但——
路却被挡住。
就见紫院阳之介不依不饶揪着眉盯过来，一副玩具被抢走后的咬牙切齿，任凭她怎么绕路都跟着挡在身前，也不真的动手，但非常缠人。
他原来……是这种性格的人吗？
确实是很烦人的性格。
见两人开始龇牙咧嘴地玩起老鹰捉小鸡，元乔腹诽一句，沉口气将两人分开。
“你们……都别闹了。”他一指楼梯口站了半天的人，“作为裁判的森小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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