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他到底是什么问题？”
樊策的他站在诊室里，声音压得低，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
林耀坐在他身侧，戴着口罩、墨镜和帽子，全副武装，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老旧木质书桌后，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翻看着一摞片子和化验单，眉头紧紧皱着，却半句话也不说。
屋里静得仿佛连钟表走秒的声音都放大了。
樊策终于忍不住了：“您老人家别光看行吗？好歹说句话啊。”
林耀肘了他一下，动作不重，却很精准。樊策一顿，呼了口气，换了个语气：“麻烦您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尽快开始治疗。”
老太太依旧没抬头，翻过最后一页片子，才慢悠悠摘下老花镜，放在桌面上。她抬眼看了林耀一眼，眼神既不审视，也不怜悯，像是在掂量一件需要修复的复杂乐器。
她姓贾，贾幼棠，1961年生，退休前是国内知名耳鼻喉科医院的科室带头人，医学院客座教授，带过无数博士硕士，写过教科书、评过课题、出席过无数次国际会议。
现在她退休了，在家坐诊——一天看几人，全看心情。别人拿高价求号她未必应，反倒是听说林耀这个“病人”查遍了常规手段都查不出问题，才让徒弟回了个电话：“让他来一趟，别带太多人。”
这种病，她见得不多。她也不再靠治好谁来证明什么了，只是觉得——还能散发一点光热，就值得。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你们找我之前，耳鼻喉科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了，对吧？”
林耀点头。
“都没问题对吧。”老太太语气淡淡的，“但他听不到。”
樊策神色微变：“您的意思是——不是耳朵的问题？”
“对。”贾幼棠收回视线，又翻出一张报告，“他不是耳朵坏了，是脑子‘选择性过滤’了听觉信号。”
“通俗点说，”她看向林耀，“你是在潜意识里，主动屏蔽了一部分声音。”
林耀抬了抬头，眼神难辨。
樊策怔住：“这是……心理性的？”
“准确来说，叫‘中枢性听觉阻断反应’。也叫‘心因性耳聋’。”贾幼棠语气平静，“多数人不会全聋，而是会在某些场合、某种声音下，出现间歇性、选择性的听力缺失——尤其是当他们长期承受情绪过载或创伤记忆的时候。”
林耀声音闷闷的：“能治吗？”
贾幼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语气不咸不淡：“看你想不想治了。”
樊策忍不住了：“嗨您这话说的，我们要不想治上您这儿干嘛来了？——嘶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林耀又一肘击过去，这次用了点力，樊策皱着眉小声求饶，一看就是惯犯。
贾幼棠摇了摇头：“行了，你这病不在我这儿治。”
说着从旁边的纸盒里翻出一张名片，往桌上一放：“去看心理医生吧。”
说完，也不多言，转身起身进了后屋，连“送客”都省了。
俩人只好出来，回到车里。还没等林耀开口，樊策已经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照着名片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林耀看着窗外，声音被口罩遮得不太清楚，却还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不去。”
“啊？”
樊策一愣，转头看他。
林耀重复了一句：“心理医生，我不去。”
樊策皱了皱眉，无奈说：“医生都说了是心理问题，咱们去看看也没坏处。该吃药吃药，该疏导疏导，咱都按流程来呗。”
林耀没说话，显然没打算让步。
樊策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压低声音：“怎么着，怕人家电击你啊？”
林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放心，有我在呢，他们要是敢对你做什么，我第一个冲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胸口，义正词严地道：
“以雷霆——击碎黑暗！！”
林耀终于没绷住，低低笑出声来，还是摇了摇头：“再查查看吧。”
“行，祖宗你说了算。”樊策一边说着一边启动车辆，哼笑了一声，“不过哥得奖励你一下，带你吃大餐。”
林耀斜眼看他：“奖励我？为什么？”
“奖励你今天看病没哭，是个勇敢的小朋友。”
林耀：“……幼稚。”
仲夏慢慢到了，天气终于像样地热起来。阳光透过车窗晒在皮肤上，不再只是明亮，而是有了真正的温度和实感。
中午过了高峰，街边的车流却没减下来。天气热了，人也烦躁。樊策却难得有耐心，一路不急不躁，等红灯也不摁喇叭，还顺手给林耀调了爱听的音乐。
车停在一家低调的日料店门口。
“走吧，哥请你吃生的。”
他一边说一边绕到副驾来帮林耀开车门，动作娴熟得像是做过很多次。
餐厅藏在一栋写字楼后头，位置隐蔽，装潢雅致，进门要换鞋。樊策跟前台低声说了几句，服务员就把他们带去了二楼靠窗的榻榻米包间。
他脱了鞋坐下，拿起菜单几乎没犹豫地开始点菜。
“来个北海道海胆，正好是季节……你不是爱吃那个甜虾么，还有那个鲷鱼薄造，这里的师傅刀工挺好。”
“再来个蒸蛋——别放鲍鱼。青柠蟹肉冷豆腐也来一份。”
“清酒炖蛤蜊汤要个小份，吃完刮油。”
他点得有条不紊，像是林耀的口味是能够脱口而出的习惯。
林耀看着他，忽然有点恍惚。
算上节目结束后的夜宵，到现在，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一起吃饭了。
一次是林耀喜欢的那部音乐电影上线，樊策“正好”包了个小厅，连广告都跳过，坐在空空的放映厅里陪他看完；
一次是节目需要拍摄，棚里从中午折腾到晚上，自然得吃顿饭再散；
第四次，就是今天。
樊策最近真的规矩得很。
自从那晚答应“当朋友”，就真像哥们儿似的，该说说、该笑笑，没再有任何一句不合时宜的暧昧，也没靠得太近。连眼神都克制，像是专门练过一样。
这让林耀安心了不少。
甚至偶尔，会生出一点点荒谬的念头：如果能一直这样，他好像也不需要恋爱，甚至……不需要和人上床。
有个这样的朋友，能够一起吃饭、聊天，彼此熟悉，不用提心吊胆、不用解释太多，足够了。
林耀靠在椅背上，眼神微微飘远。
只是可惜，不会一直这样。
他比谁都清楚樊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自己可以不恋爱，甚至……不需要和人上床。但樊策不是。
这个人骨子里装着太多感情，他生来就是要去爱人的。不只是情人，也包括朋友、员工、合作伙伴，哪怕是一只流浪猫。
这样的人不可能一直克制下去。
那就等他累了、烦了，自然而然地也就结束了。
不过——林耀低头看了看樊策刚刚给他续上的那盏热茶。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还是先把眼前这顿饭好好吃了吧。
他正想着，樊策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林耀被看得一愣，嘴角勾了勾，忽然心血来潮：“聊聊感情吧，樊总？”
“嗯？”樊策一挑眉，“怎么，你改主意了？”
“想得美。”林耀慢吞吞地拿起茶杯，“我是说你这十年——谈过几个？”
这个问题樊策压根儿不需要犹豫：“零。”
林耀噎了一下，随即挑眉：“那种没确认关系但上过床的也算。”
“答案不变。”樊策不紧不慢地把生鱼片挪到他面前。
林耀更怀疑了：“你少唬我，不可能。”
“你不信可以问肖云飞，他跟我六七年了。”樊策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认真道，“再往前倒也能问老周，我大一就跟他一起做事，他知道得更清楚。”
林耀白他一眼：“兄弟之言，十句九假。”
“那我真没招了。”樊策笑了笑，手肘搭在桌边，“你说我怎么证明？”
林耀盯着他看了两秒，还是不死心：“那换一个——没上过床的，暧昧过的也算。”
樊策答得仍旧干脆：“还是零。”
林耀实在忍不住：“你这十年是出家了吗？戒色？斩断情丝？”
樊策被他逗笑，回答得漫不经心：“人不对，我提不起兴致做那事儿。”
“少来。”林耀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不知道你。”
“哦？”樊策来了点兴致，声音压低，眼角带着笑意，“那你知道我什么？”
林耀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这反问噎了个正着。
原本嬉笑的语气像一滴水落进热油里，表面没变，底下却滋啦炸开了火花。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林耀确实知道樊策，甚至，比他愿意承认的还要多。
他没细数过，但那些画面、那些地点，总是不请自来地浮进脑海。
学校里的体育器材室，广播室，教学楼的天台，放假时的空教室，还有某次午休时偷偷躲进的小花园后面……
校外的就更多了。第一次的招待所，后来的酒吧卡座，live house后台的化妆间，海边冲凉房……
还有一次是在林耀父亲的车里，他还记得是冬天，车窗都起雾了。
林耀后来都怀疑，自己体质差是因为那年被“榨干”得太厉害。
他把筷子搁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滚烫的热意顺着喉咙滑下，才把心头那点荒唐的回忆压回去。
樊策看着他不说话，语气倒是恢复了轻松：“怎么，你不会在算次数吧？”
林耀差点呛到，看了他一眼：“在想你那时候到底怎么这么闲。”
樊策忍俊不禁：“闲什么闲？那时候我恨不得打三份工养活自己。”
他顿了顿，笑容里却带了点认真，“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爱，就爱你。”
这句话说得太轻，轻得像句玩笑，可又像句真话。
林耀没接，只是低头吃了口白烧鳗鱼，咸鲜合口。
他别开眼神，拾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片，转移话题：“鳗鱼不错，你尝尝。”
樊策看着他躲闪的动作，有点想笑，偏还不依不饶地问：“刚刚想什么呢？你到底知道我什么？说啊。”
想吃鳗鱼饭。非常想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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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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