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结束后，樊策临时有个会先走了。林耀则被安排在休息室等通知——节目组有时候会临时补采，尤其是直播前有哪段备采遗漏，得随时候着补录。
他正靠在沙发上跟尚一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新来的练习生，说那孩子长得不赖，就是镜头感差点意思，敲门声忽然响起。
尚一鸣以为是导演组来催，随口应了声“来了”，起身去开门。
门刚一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把门给摔上。
门外那张脸化着浓重的烟熏妆和全包眼线，乍一看像是漫画人物穿越过来，诡异地漂亮，又显得憔悴。是高子谦。
他今晚唱的是重金属摇滚，下台后没卸妆，那副妆容配上他本就偏甜的五官，格外不讨喜。
他嗓音发哑，一开口就像含了沙子：“耀哥在吗？”
林耀听到声音抬头，眉头微微一蹙，眼神落在门口那人身上，语气平平地问：“有事？”
高子谦垂着眼，整个人缩在门边，看得出情绪很低：“我能进去说吗？”
林耀没说话，只朝尚一鸣点了下头，示意让他进来。
尚一鸣侧身让出空位，高子谦低着头进了屋，却没敢坐，只站在门口，一开口就是：“对不起。”
林耀挑了下眉：“这道的是哪门子歉？”
高子谦嗫嚅了半天，像是在酝酿措辞，最终憋出一句：“就……第一期节目。”
林耀轻笑了一声：“还真是你。”
高子谦像是被当场揭穿，急着辩解：“我……我当时太急了，我那么久没见你，我也是听小道消息才知道你要上这个节目。才求杜哥把我也弄进来的！”
林耀眉毛轻轻挑起：“你还真和他在一起了？”
高子谦垂下头，小声嘀咕：“说什么在一起不在一起的……利益交换吧。”
林耀不置可否，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对这种“交换”向来不齿，圈里这样的人太多了。他没资格评判别人走什么路，但也不想为这种事假装宽容。
只是当着面，他也不打算点破，没必要当面戳人脊梁骨。
高子谦突然抬头，眼神里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渴求，低声说：“我真的……太想见你了。”
林耀没接话，只垂下眼睛，手指在无名指上轻轻拨动着戒指——那是一枚老款黑玛瑙镶钻戒圈，暗光中折出锐利的几何光影——皇后乐队主唱Freddie Mercury生前佩戴过的款式，他去年在苏富比拍下的。今天戴来，是为了致敬那首《I Want to Break Free》。
而此刻这枚戒指被他慢慢转动着，仿佛是唯一值得他注意力的物件。
他当然明白，高子谦所谓的“想见”，从来就不是什么惺惺相惜。
其实刚认识高子谦的时候，他还算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小孩。
那会儿他还没刻意修饰自己的长相，脸上带着一点没退净的婴儿肥，皮肤白净，眼睛大，笑起来乖乖的，很讨人喜欢。
刚参加《声海最强音》时，他和高子谦被分在同一个赛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海选，一起排队候场。
林耀当时刚回国，履历很好，但在国内圈子里还没人脉。在国外的那些年，他一个人死磕音乐，说起话来带着些外国人的直来直去，不太会看人脸色，对人情世故也不感兴趣，所以回国后也吃了很多苦头。
高子谦是第一个凑上来搭话的，一口一个“耀哥”叫得又甜又熟。
那时候林耀只当是个性格热情、关系不错的弟弟，事事也照应着点。什么走场顺序、备采流程、设备调试，他知道一点就会顺手帮一把。连分组他都主动选了高子谦。
后来高子谦开始在节目里明里暗里地对他示好，而他林耀对感情一向迟钝，只当小孩性格黏人，把那份热络看作是后辈对前辈的依赖。要不是那几年“男男组CP”还未成气候，估计也会有粉丝磕他们这一对“邪门CP”。
他一向不爱把人往坏处想，直到——那年群星文化带着律师上门，逼他们签卖歌协议的几周前。
高子谦约他出去喝酒，电话里说话含含糊糊的。他以为小孩忧心前途，想要倾诉，没多想便去了。
林耀赶到酒吧时，高子谦已喝得烂醉，趴在吧台上哭得昏天黑地。他付了钱，一手揽人往外带，高子谦却死死抱着他，颤着声说：
“我喜欢你，耀哥。”
说一句就哭一声，一句比一句清楚。但他不厌其烦地重复，好像怕不说出口，整颗心都要炸裂。
林耀把他送回住处，是间单人公寓，一室一厅，装修精致，还带落地音响。高子谦坐在沙发上，指着屋子笑，醉眼发红：
“哥，这房子是别人送我的，好看不？”
林耀心底一沉，眉心轻皱：“你别干傻事。”
“什么傻事？”他歪着头，像只迷路的小动物，“有的是人喜欢我，愿意给我买房。我这样的人，要奋斗十年才能有个立足的地方……可他们，什么都不用我做。”
林耀看着他，静了几秒，才低声道：“这不是捷径，子谦。”
他语气不重，却像锥子扎进高子谦的耳朵里。
“你还年轻，以后会后悔的。”他继续说，“有些事看着是得到，实际上早就标好了你付不起的价码。钱不是白拿的，房子也不是白住的。明天去把房子还了吧，趁早。”
空气忽地沉了几分，高子谦低下头，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故意忽略。半晌，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像是恳求，又像是撒娇：
“那要是你跟我在一起，我就把房子还给他。”
林耀叹了口气：“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他从茶几上倒了杯温水，走过来递过去：“喝点水，缓缓。”
高子谦没接，眼神飘忽地扫了一眼水杯，又看向他，重复一遍：“那你跟我在一起，我就把房子还给他。”
林耀轻轻“啧”了一声，蹲下来，把杯子往他手里塞：“两回事。感情不是拿来交易的，你别这么幼稚。”
高子谦忽然一把打翻杯子，水洒了一地，瓷杯滚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咬着牙质问：
“你是不是一直都看不上我？”
林耀眉头终于皱起来，语气也冷了几分：“高子谦，明天还要上节目，闹够了就睡觉去。”
高子谦却像听不进去似的，抬头盯着他看，眼神带着几分醉意，又几分倔强，慢慢笑了：
“你看不上我，有的是人看得上。哥，我这张脸，值不少钱呢。”
林耀没接话。
他看得出来这小孩喝多了，情绪上头，说什么都没边。他不打算跟喝醉的人讲道理——这事可以等明天清醒了，再慢慢谈。
没想到他根本没等来第二天的谈话。
从那晚之后，高子谦就跟他断了联系。
没吵、没闹、没解释，只是悄无声息地拉开了距离。该录节目录节目，台上台下照样应付，只是再没多看林耀一眼。
林耀察觉时还有点错愕，但只用了五秒就接受了——有樊策的不告而别在前，高子谦的突然冷落简直不值一提。早几年他会遗憾，现在只会加快脚步。
后来过了几天，高子谦又好像突然回过神来，重新开始和他有说有笑。甚至还像以前一样黏着他，说话也恢复了“耀哥耀哥”那一套。
林耀也没表现出介意或疏远，但他心底知道，那一晚之后，有些东西变了。
最明显的，就是高子谦在节目里的位置。
评委点评明显偏向，资源也悄悄向他倾斜。后台有人说他有大老板在保，连工作人员跟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他开始对副导演发号施令，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林耀没问，也不想问。
他早就明白高子谦的选择。那句“你跟我在一起，我就把房子还给他”，不是真的交换条件，只是一次醉酒的撒娇和试探。
让他还房子的事，林耀也没再提。
说到底，立场不同，没什么好劝的。
再后来，高子谦开始主动帮他和那群兄弟们介绍资源，牵线搭桥，帮林耀和那群兄弟们找活干，说得客气，也确实管用。
林耀一开始还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或许太有成见。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看不上这条路，那是他的事，别人愿意走，也不必像个道德卫士一样管教人家。高子谦就算真是傍了金主，那又怎么样？这圈子里比这伤天害理的事多了去了。
直到高子谦把他和那群兄弟们坑了个遍，林耀才真正翻了脸。
一开始是几首歌的授权，大家都没当回事。圈子里原就流行互相“借歌”，而高子谦刚开始也确实愿意给钱，价码给得不低。
后来才知道，他买歌不是为了唱，是为了立“原创歌手”的人设。
他把那些作品拆散、拼接、改个词，堂而皇之挂上自己名字，在节目上当成“原创代表”展示——他镜头对着哭诉创作艰辛、评委为他动容落泪、粉丝为他写下“音乐天才”，一时间连节目组都开始拿他“创作”当营销重点。
而他那群兄弟呢？
江时嵘是那种最大大咧咧的人，写歌比谁都快，合同却从来不看，所以被坑得最狠。
当初高子谦凑过来，说群星文化想收些原创曲子，说不定能给他带点资源。他信了。
每首歌预付款三千，签字就打款。他当时还说：“三千买一首，不算少吧，还只是预付款呢，我那几首也就花几个晚上写的。”
谁也没当回事。
等节目半决赛，他才发现自己被卖得多干净。
歌不能唱，署名没有，版权归公司，他连一句“这歌是我写的”都不能说。
他当场跟节目组吵了一架，差点没被保安架出去。
可吵归吵，没用。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乙方自愿转让本作品全部权利，甲方支付人民币3000元整，后续不再支付任何费用或报酬。”
“预付款”三个字，合同里一个都没写。
他才明白，原来那3000元，就是全部价款。
他没歌唱了，半决赛被迫选了首翻唱，唱得很好，可观众并不买账。一个“原创天才”，到了关键时刻只能翻别人的歌，还怎么立得住人设？
江时嵘没进前十，爆冷出局。
林耀得知的时候，没说话。
那天节目刚录完，高子谦还试图凑过来，一句“耀哥”刚出口，就被林耀挡住了眼神。
——他翻脸翻得彻底。
拉黑、删除、避嫌。
就像当年他被人毫无征兆地消失时一样，这次是他亲手关了门。
高子谦不是没解释。
发过信息，也托人说好话，在林耀身边转了几次。态度倒是真的低——甚至还一度试图在后台堵他，话没说完，林耀扭头就走。
不是装高冷，是没法再装。
这已经不是三观不合。
是**裸的伤害。
他可以不在意对方走什么路，却不能容忍有人踩着自己和兄弟们的作品爬上去，还把那叫“努力”。他从不自诩清高，却不代表可以被这样践踏。
节目的最后，高子谦顺理成章拿了冠军。
林耀屈居第二。
他站在聚光灯下鼓掌，表情冷淡，被全网炒作成“眼红第一”、输不起的小心眼。
只有坐在观众席里的江时嵘知道——林耀的那张脸，不是为了名次冷的，而是为了他，为了他们那群被坑得一干二净的兄弟们冷的。
他一向不是个计较名次的人。比起第一，他更在意的，是人和人之间最初的信任。
后来林耀也后悔，后悔自己太晚才看清高子谦的为人，才坑了兄弟们。
他痛定思痛，才真正明白了一件事：
有时候，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坏的。是他们在路上走着走着，开始权衡，开始比较，开始盘算，然后一步步学会了——怎么踩着别人往上爬。
忙了一周，回来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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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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