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你知道你自己在发疯。
你本性善良,知道自己在行错事,所以你越是害怕,越是强迫自己恨我,越是不敢放弃。
你怕当年如果没有我阻止你,你已经万劫不复。"
应如太子僵立片刻,骤然一拳击中暮如雪腹部。
“你懂什么!”应如太子吼道:“不要装作很懂我的样子!这世上唯一懂我的人,早就不在了。”
“不会有人再懂我了!”
最后一拳落下,画面彻底陷入黑暗。
现实中的荒漠上,众人鸦雀无声。
花苏收回了手中的法诀,幻相消失了,阳光重新照回到众人身上,但没有人感觉到温暖,也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没有去擦拭,就任凭眼泪一直淌着。
无所谓众人目光的流着。
从天空中出现那两座巨大鲸灵开始,他身体中就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横冲直撞。
这股力量不是他自己的,但那饱含的情绪却与他共鸣着。
先是深入骨髓的痛苦,再是无法摆脱的宿命般的绝望。
古长老……暮如雪……大祭司……破坏应诺神迹的老人……
他如今才明白,长老爷爷竟以这般衰老的身体,度过了整整千年的时光。
他忽然想起儿时古长老常对他说的一句话:“老而不死则为辱。”
那时他不懂其中含义,如今却突然能体会了。
长生不老固然令人向往,但若要感受衰老、忍受由此带来的丑陋、疼痛与力不从心,被自己所爱之人恨着,躲避着不敢去见想要保护的人,日日活在这无尽的折磨之中,上千年之久,又将是怎样一种煎熬?
那简直是恶诅。
孟渊难以想象,在这般恶毒的诅咒之下,古长老竟还能撑起藏钰山谷中的美好,守护他那幸福的童年。
应如太子走到暮如雪面前,摘下自己的面纱。
两人的目光毫无遮拦地碰撞在一起
应如太子的嗓子哑了很久,终于以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刚才我看的那些所谓记忆,都是假的,对吧?你骗我,对吧?”
暮如雪毫不犹豫:“废话,当然是假的。”
“对,当然是假的!必定是假的!暮如雪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给我留下了绝笔信。”
应如太子的眼神冷得像冰,但声音却在抖:“卢音。”
一旁的瘸子立刻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殿下!”
应如太子的双眼仍紧紧盯着古长老,吩咐道:“你去给我打开孟渊身上的锁灵咒,查探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墟海的神识。
所有的真真假假,我要看个清楚!”
瘸子头也不抬,连站都不站起身,一瞬间蜷着手里的刀,已朝孟渊脚上砍去。
那动作奇诡,因他脚瘸,身量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地皮滚过来,更显诡谲异常。
孟渊反应也快,迅速向后躲闪。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程江离往前急冲,手中的寻觅剑“噌”地架住了瘸子的刀。
瘸子的刀被架住,后手立刻跟上。
他脸朝下低垂着,无人能看清神情,只从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双如狼般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全然不看程江离的刀锋,反手一扬,几道寒光从袖中射出。
孟渊看见瘸子心里就发怵,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
一般人被攻击要害,动作都会回收自保,而这个瘸子偏不,就像是当自己完全是死人一般。
满脑子只要执行完主人的命令。
每次出手,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偏还满不在乎。
寒光直冲孟渊腿上的锁灵咒,从他脚踝上划过,不偏不倚,在几道漆黑荆棘纹身上划出一条血红色裂缝。
孟渊只觉刺痛传来。但这痛比起绝望感,简直微乎其微。
应如太子手上法决亮起,朝那个伤口上打过去。
那股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汹涌澎湃地在他奇经八脉中奔流起来。
“你们看他背上,有东西在动!”有人大喊。
孟渊知道那是说他背上的鱼尾纹身,墟海在他身上的倒影。但他已顾不得许多,只觉头晕目眩,连惊呼声都像远在天际。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程江离的声音,于是努力睁眼,视线却一片模糊。
模糊中,他望见程江离背后的天空,不再是荒漠的湛蓝,而是深邃如墨,缀满星光银河。
浪潮般的幻影在苍穹游动,与大海重叠。
人群惊呼着。
“别出来……”孟渊绝望地想。
他不知道墟海此时现身对古长老意味着什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敢去想。
应如太子这种不惜自揭老底,也要弄清楚真相的打法,已经超出了他过往所有生活阅历的理解范围。
应如太子是个疯子!
被执着逼疯了的疯子!
瘸子一击得手,迅速退下,重新蜷缩在应如太子脚边。
程江离收剑冲来,一把接住摇摇欲坠的孟渊。
花苏的目光追向这边。
变故陡生,人群混乱。
没有人留意一滴泪从应如太子脸上砸下来,落入泥土,迅速消失不见。
“所以你在我要求心渊引络时,宁愿自己找死,也不想让我看到……”
古长老艰难地张了张嘴,只哑声吐出一个“我”字,随即呛咳起来,唇角溢出血迹。
应如太子盯着那血迹,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一滴一滴溅入沙土,绽开猩红的花。
他等古长老咳声渐止,方才一字一句道:“暮如雪,我恨你。”
古长老的身躯猛地一颤,眼中最后的一点亮光如同一点烛光,被呼的骤然吹灭。
他哑着嗓子,终于说出话来:“……对不起,我骗了你。”
天空中那墟海幻化出的大海仍与天穹重叠着流动,四周闪烁着曼妙星光。
在墟海神力幻化的星空下,每个人都如同活在过去,又活在现在。
应如太子蹲下身来,用手拉开暮如雪身上已经破碎不堪的衣服。
在那衣料碎裂的一瞬,孟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挣扎着起身、扑过去、保护已经支离破碎的爷爷……
但旋即,一股非常柔和、不会让人误解的灵力从应如太子的指间流动了出来,淌到了暮如雪的身上。
暮如雪那满是伤痕的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有规律地起伏起来,但那双苍老的眼睛还是紧闭着。
孟渊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紧随着他们。
他又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
程江离伸出手把他按住了:“没事的。”
两人目光对视,程江离说:“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况且,我们这里不会有人比应如太子更适合给他疗伤。”
程江离的语气中有一种让人安心的说服力。
孟渊终于吐出那口悬着的气,往后倒下来。
程江离将他抱在怀里,低语道:“现在你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确实,此刻的孟渊,后背的纹身游动,体内灵流乱串,身上发着烫,温度越来越高,燥热难耐。
他被程江离抱着躺在腿上,实在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丢人现眼,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身不由己,无力动弹。
花苏投来见鬼般的目光。
应如太子专注的给暮如雪疗伤。
趁着这个机会,众人此时方才有了时间精力,从方才沉浸的回忆画面回到现实,将所见所闻如老牛反刍般吐出再咀嚼,越咀嚼越是惊心。
应诺古国、应如太子、暮如雪、大祭司……
倾覆的古国、摘下的面纱,一桩桩一件件……
在不远处,程炽严已召集其他几位大门派长老聚在一起,面色严肃地讨论起来。
众人心里都清楚,经此变故,归灵盛会定不能如期举行。
这或许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半途而终的归灵盛会。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悬而未决的问题需商榷:
放苍耳妖怪入局、沙暴海啸致各家弟子于险境……如今看来,多半是应如太子为找出孟渊所设的伎俩。
而这一切若只是为了一己私仇便罢,偏偏孟渊身上所藏的墟海之灵,似乎又是传说中应诺法阵的法眼所在。
更何况从方才的回忆幻象看来,一千年前应如太子被打断的法阵,竟似要以全天下为祭,将灵力归于应诺一地。
在场长老皆是目光如炬之辈,这般道理连普通人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们如何看不透?
若只是传说倒也罢了,偏偏种种迹象看来,应如太子并未放弃那诡谲法阵。
此次归灵盛会上种种操作——找到墟海、逼迫暮如雪吐露真相——推演起来,竟似要在千年后复现法阵于神州大地。
如此一盘算,众人难免心惊。
应如太子化名“丰长老”多年,蛰伏于疾风火雨部。
程炽严何等人精,觉察不妙,对丰长老的态度立刻反转,抢先划清界限:"疾风火雨部当初收留此人,只因见他才智卓绝、学识渊博,因此拜为长老。
未料他心机深沉蛰伏多年,从未显露真面目!其心可诛!"
他说得情真意切,加上前番率先组织讨论的姿态,正是要与应如太子划清界限。
众人商议片刻,意见渐趋一致。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捋须道:“以老朽之见,当务之急需将三人严加看管,”他竖起三根手指:“应如太子、暮如雪,还有那孟渊。”
众人纷纷称是,但就三人应该由谁看管,却争执起来。
有人高喊:“镇鬼堂历来善恶分明,该交由我镇鬼堂审判!”
又有人驳斥:“此事既在归灵盛会上发生,自该由主办方疾风火雨部处置!”
一些小门小派也趁机插话,或扯地缘关联,或攀历史渊源,三个“罪人”,突然成了香饽饽。
孟渊望着幻象中流转的星辰大海,感受着墟海之灵带来的阵阵灼痛,耳朵里面忽近忽远的飘来众人的讨论和争吵。
他心知肚明,在众人眼里,他早已不是“人”。他们争抢的不是他,而是作为“灵器”的存在。
争夺的是那千年法阵的秘辛,争夺的是他身上的墟海。
孟渊身体越来越烫,程江离不声不响的将自己的手放到他额头上。
两人抬眼环顾四周,明里暗里围在他们四周的人,似乎渐渐多了起来。
盯着他们的眼睛,不是关注,而是监视。
那边还在一心一意疗伤的应如太子和暮如雪身边也是同样。
但应如太子低着头,专心运转着灵力。
身边的动静,似乎和他无关。
他好像没有料到,自己已经从猎人,也变成了猎物。
生、老、病、死、
怨憎会
爱别离
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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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怨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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