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过去了,罗月子都还活着,那云泽川…”
说不定还没死。
魏三明:“当年我听闻他没出来之后,去十三教坊旧址看过。”
魏三明摇了摇头:“那里空了。”
季来之皱眉:“空了什么什么意思?”
魏三明垂下眼帘道:“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有后果即可追溯前因,即便是一段烂木头,也可能是千年前用于建造奢靡楼阁的木头,可那时我去旧址上看了,别说木头,连一块碎石都没留下,它们就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既追不到前因也寻不到后果,让你忍不住怀疑是否是记忆出了问题。”
“其实十三教坊或许从未存在过。”
“否则又怎么能消失得如此干净?”
这段话听得季来之一愣一愣的,他有些没听懂,但又不好意思让魏三明再讲一遍,只好挠挠头,瞎猫碰死耗子一般推测道:“会不会像狐狸村那时一样,我眼中的狐狸村没有狐狸,但实际上你和狐小红联手做的戏法?”
狐狸村里的狐狸从未消失,只不过因为有人用术法屏蔽了正常人的感知,以至于在普通人眼中,狐狸村里的狐狸就是消失了。
即便狐狸们整夜燃着灯火,载歌载舞,然而看不见就是看不见,听不见也就是听不见,因为在五感之外,所以不存在。
魏三明抬起头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三明反驳道:“不太可能,狐狸村能做到那样,是因为有一缕神力坐镇…十三教坊…”
他瞳孔缩了一缩,接下去的话没再说出口,只是忧心忡忡的。
季来之甚少见他这样。
魏三明向来是游刃有余的,运筹帷幄的,他会放任自己入许佳苑的局,因为他在自己口袋里放了观景之术里带出来的可以指引山神降临的叶脉。
他放任自己进李思明的囚狱,因为他知道那鬼地方只有季来之能撼动。
近仙山上,他于季来之被三日红所折磨时出现,又特地在季来之口袋里放了打火机,让他得以烧山救人。
魏三明似乎什么都料得到,他知道季来之会做什么,又将要怎么做,他会目送季来之踏入险境,但季来之比谁都清楚,魏三明不是对他见死不救,而是一种信任。
魏三明似乎打从心底信任季来之能搞定这一切。
可魏三明很少露出这种忧虑的神情。
因为什么?
因为云泽川吗?
季来之忍不住伸手抚平魏三明眉宇间的忧愁,道:“别皱眉了老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兵来我们就躺好,水来我们就淹死。”
魏三明噗嗤一声笑了:“季来之,你语文老师听见会气死的吧。”
季来之看他笑自己也笑:“那叫他闭上耳朵,别听就好了。”
为了哄猫,季来之只能先对不起语文老师了,他在心里向尊敬的语文老师说对不起。
后半夜,季来之睡得并不踏实。
外头似乎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嘀嗒打在窗台上,刘若若从太阳花里翻出来偷偷跑去找刘诺诺。
她自以为小心谨慎,但却在黑暗里对上了黑猫的眼睛,她吓了一跳,小小的鬼体就要扑倒,最后听见黑猫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转过身趴下不再理会她。
这是默许的意思。
刘若若和这位书店的老板并不熟,但莫名的,她就是知道这是书店老板默许的意思。
她朝黑猫的方向说了句谢谢,接着飘向了刘诺诺的房间。
季来之一无所知,他还在做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一间破败的庙宇,他看见了自己席地而坐,面对面是一个拎着剑的少年。
少年生得很好,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不笑的时候已有几分笑相,是张可以拿去招摇撞骗的脸。
没人会不相信这张脸说出来的话。
少年在他面前拿着龟壳摇铜钱,似乎在卜算什么。
季来之好奇,听见自己问:“可算出什么了?”
少年摸了摸那几枚落地的铜钱,哼了一声,答非所问道:“你信命吗?”
季来之还未回答。
少年却又道:“你是神,你肯定信。”
这世间哪有身为神明就该无条件相信命运的事,于是季来之笑了正要反驳,却听得那少年接下来的一句。
“可我不信。这卦象说咏城大灾,将有一场水难,死伤无数,水难过后,或有瘟疫横行。”
“你是神,神不插手因果,我不求你,我求我自己。”
少年拎起剑,嘴角含着肆意妄为的笑,整张脸上的五官彻底张扬开,明明是暴雨倾盆的夜里,却犹如烈日般明媚生动。
“你记住了,偶然相遇的神,我的名字,叫云泽川,师父为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恩泽四分的意思,我绝不会于灾难面前学那些什么天师,说什么时也命也,不可改也!”
他手上的剑出鞘,呼啸争鸣声在暴雨声中炸动,与少年一样张扬不可一世的宝剑,叫嚷着要与其主一起名动四方。
少年提着剑踏出破庙,冲入雨幕。
季来之没有起身,或许是梦中人没有起身。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望着被卜算而出的铜钱笑了笑:“此人…或许会是我之后,第二个人身成神者。”
少年心性,是最容易做成大恩惠的人,何况还是个天资聪颖的少年。
人若是老了,必将一步三思索,再难寻今日的少年气性。
季来之收起铜钱,等待了一会,大约是清晨刚至,日光破晓,雨停了。
他听见了破庙外传来了人声。
“昨晚咏城外的长河决堤了,差点就要把咏城给淹了!”
“为何说是差点?”
“说时迟那时快,来了一位少年天师,一人一剑立于城墙之上,那把剑还会发出鸣叫声,就这样把水给挡下来了!”
“那可真是少年英才,天大的好人啊。”
“是啊,他救了这座城的百姓。”
“后来呢,他去哪了?”
“害,终归是天灾,哪那么容易破解,后来那水退了,他也力竭,差点从城墙上摔下来,这时候来了位仙子般的人物,那模样生得比女人还好看,把那少年抱在怀里飞走了。”
“飞走了?”
“是嘞,你们不知吗?那是云家这一代的家主云长期,和他的爱徒云泽川。”
不知道是哪位自诩有写诗天赋的人开始吟诵。
“一剑断流云泽川,仙踪鹤影云长期。”
“好个一剑断流云泽川,好个仙踪鹤影云长期。”
“这诗,写得真烂。”
季来之眼看自己讲手里的铜钱撒了出去又盖上,然后听见自己说:“我也不信,神…其实也不信命。”
接着他再未看那铜钱一眼,大踏步离开了破庙。
季来之醒了过来,醒来时外头的天还没亮,他再没有了睡意,摸了摸一边的热源,将魏三明团在身上起床,想去随便转一转,却看见收进来的绒毛太阳花里没有刘若若的身影。
刘若若进去之后一直很听话,季来之说不要再随便靠近刘诺诺,她就真的没再靠近过,刘诺诺上学的时候,她也只是趴在很远的地方静静看着。
季来之猜也能猜到刘若若大半夜的去干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这不听话的小鬼。”
魏三明抬起猫眼看他:“这世上就没有听话的鬼。”
季来之:“你说的是。”
他突然开口问魏三明:“云泽川是个怎么样的人?”
魏三明:“狂妄,执着…勇敢。”
那倒是季来之没想过的答案。
“那书店上一任老板呢?是一位神明吗?”
魏三明:“你怎么知道?”
季来之:“猜的,狐小红的事,加上云泽川的事,很好猜。”
狐小红与神明的三不禁制,神很喜欢带猫去狐狸村讨食,云泽川是上一任书店老板的好友,梦里,他又称呼对方为偶然相遇的神明。
魏三明愣了一会,道:“温暖。”
季来之:“就一个形容词?”
魏三明耳朵动了动,道:“对,他对谁都很温暖,只要是生命,他就给你光。”
季来之:“唔,听上去他跟太阳似的,到处撒光。”
魏三明笑了:“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那魏三明呢,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来之突然看着魏三明问。
魏三明卡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我不是人。”
答非所问。
但其实就是答了。
季来之就不问了。
他抱着黑猫站在门口,突然听见刘若若细弱的呼救声。
季来之和魏三明对视一眼,一人一猫果断攀爬上楼,来到了刘诺诺的房间窗户。
那窗户没关,季来之翻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刀,一只小玩偶被剪得破破烂烂,刘若若的魂魄也再次被惊吓到。
她飘到季来之身后啜泣。
刘诺诺这才抬起猩红的双眼,左手臂上还有数道划痕正在渗血,她仿若未知,只紧紧盯着季来之,仿佛在看自己的仇人。
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她身上破茧而出。
“为什么?”
季来之皱眉:“什么为什么?”
刘诺诺似乎听不见他的回答,只是重复着:“为什么不去死呢?”
“为什么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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