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欢迎收听第一百三十七期《维兰之声》,现在是新纪六百七十二年七月十九日十九点整,最低温度十八摄氏度,最高温度二十九摄氏度。预计未来五小时后,雨势将歇。据重启科技气象研究院预测,此次雨季将持续二十八天,请各位居民合理安排出行,备好雨具……】
十九点了,放学已经整整三个小时,李新还没有回来。
漆黑的染膏透过手套传来黏腻的触感。李旧涂抹染膏的手停顿了下,随即又恢复了匀速。雨…李新不会没带伞吧……早上她有把新伞放进书包吗?她心头莫名掠过一丝阴霾。
【……近日,S级野外清理者小队“启明星”仅一人幸存,该清理者从卡莱斯高原带回最新资料,目前正由中心城异常科学研究院进行分析。据研究人员透露,卡莱斯高原的异常危险等级至少为E级,或将被列为第四大禁区……
……据秩控中心消息,十三区爆发小规模武装冲突,导致途经该区的琉金矿运输路线中断。黎明重工表示正全力抢修,具体情况尚未明确。受此影响,琉金价格持续上涨。联合储备委员会首席经济学家亚伯希恩·诺曼预测,方舟币与琉金汇率将持续攀升,突破1037AC:1g。各城(除十三区)已开始大力收购琉金,市场出现短缺现象……】
“唉——”
正观察着镜子里自己的凯瑟琳听见广播,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李旧手上动作没停,俯身凑近些,问道:
“女士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为了乔,监察局的工作多体面,可他偏要去什么清理队!神明在上,那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啊。”忧虑浮现在她脸上。
李旧分出一缕头发用夹子夹住,语调配合地流露出惊讶:
“清理队?那可都是了不得的英雄。我听说能进清理队的都是军队里的精英呢。”
她笑道,“少年人总有奔赴一切勇气。”
“唉——”
又是一声长叹。凯瑟琳自己也理不清这份心思,骄傲里掺着担忧,可谓五味杂陈。
“是啊,说是墙外形势好了,要扩大探索范围,为人类扩张生存空间。就放宽了要求,新征召了许多人,就连那群不要命的“拾荒者”也能进。天呐,谁知道上面那些大人物在想什么?”
凯瑟琳压低了声音,
“墙外哪有安全的?墙外异种又没死绝!广播里说十三区暴动,那罪恶之地,我猜八成就是那东西闹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反抗军。”
“是吗?”
李旧道,双手均匀的涂抹着染膏,“好多年没听说过墙内异种的消息了,还以为早就清理干净了。”
“年轻人,总以为世界是他们的。赞美秩序,赞美神明。”
凯瑟琳闭上眼,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疲惫,“我小时候,异种还到处都是。我记得,631年的春天吧,父亲曾抱着我和弟弟登上普瑞森墙——现在都叫它内墙,亲眼看到荒原里那些游荡的影子,黑漆漆的、恶心的东西。
那年北边的阿斯利托亚城爆发异种,二百多万人没能救出来。新维兰德也人心惶惶,拖家带口的都想逃到中心城去。还好神明庇佑着我们,同年圣庭颁布了《联合政府联邦防御法案》,人心才安定了下来。”
凯瑟琳睁开眼,看向年轻的店主。“现在的小孩子都以为和平是与生俱来的——你知道这个法案吗?”
李旧心中迅速闪过对应内容:为应对墙外日益增长的异种威胁,守护人类文明火种,神明赐予秩序和庇佑,外围六大城市(维斯塔莉亚、阿斯利托亚、京都、雾川、新维兰德、泽姆利勒)建立第二高墙防御体系,18至60岁公民,须按秩控中心指令分批参与墙体建设,服役期不少于24个月。
“知道,莱茵墙的建立就是基于此法案。”
她轻声回应。
凯瑟琳道:“你懂的真多,是啊,靠近普瑞森墙的六个外城被要求修建外墙,新维兰德也在内。”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父亲是第一批被征去修外墙的,没回来……外墙修了十年多,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到现在大半辈子过去了,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们这代是赶上好时候咯。唉——赞美秩序,赞美神明。”
凯瑟琳在胸前轻轻点了三下,行了个简单的赞美礼。
李旧也停下动作,垂首敛目,用同样的语调低语:
“赞美秩序,赞美神明。”
在联邦,一个人从生到死离不开俩样东西,一个是药剂,一个是神明。
前者救赎肉身,后者救赎灵魂。
……
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李旧摘下手套,坐在沙发上待等未归的李新,她在想要不要出去找找。
【今天的维兰之声就到这里,感谢各位收听,再见。】
随着广播声结束音乐响起的同时,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制服长裤的少年人,高挑单薄,垂着头,背着书包。径直走向后门,像没看见坐在等候区沙发上的李旧一般。随着她的走过地上遗留一串水痕。
“怎回来的这么晚——”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李旧本也不打算质问晚归的事情,只是随口问问。一抬头,她的目光就被那顶帽子吸引。
头发不见踪影。
心脏开始一声一声的尖叫。她站起身,看向那孩子。
几秒的死寂后,李旧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划破空气:
“李新,”她缓缓站起身,“你的头发呢?”
少年沉默良久。
张口道:“剃了。”
这段时间早够李旧上下将眼前着哑巴打量个遍,很好,没有红肿伤痕,衣服也没脏,只是裤腿有些湿。话说她什么时候开始穿长裤了,圣西梅斯的女生制服不是百褶裙吗?不过不重要。
或者她根本就不适合带小孩,李旧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躁与一丝无力感,将声音放得尽可能轻缓。
“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李旧几乎气笑,这孩子就该去做神台上的石头。
“抬头,看着我,李新。”
李旧面无表情,沉声道:
“我是你姐姐。”
“不要你管。”
话音未落,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她像是被自己的眼泪烫到,猛地低下头,不再给李旧任何对视的机会,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上了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留下李旧僵立在原地,面对着一串新鲜的水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又哭了。
那孩子好像总是在哭。
李旧走到店外,久违地点燃一根烟,没有放进嘴里,任由烟气弥漫。
一辆车呼啸而过,溅起水花后归于寂静。
她比谁都清楚,这孩子有多么看重自己那一头长发。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李新十一岁那年的八月,也是一个雨夜。崩溃征从二级恶化为三级。剧痛让那孩子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短短几十秒内,李旧眼睁睁看着李新浓密的黑发,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瞬间抽走所有颜色,变得雪白,白的刺眼。
从那个夜晚开始,李旧整夜整夜地失眠。偶尔合眼,总能梦见一片漆黑中,有人在哭泣,唯有一捧白雪晃眼。
然后她猛然惊醒,站在李新房门外,听着里面一声一声压抑的呼吸,直到天色泛白,将雨水染成灰蓝。
也就是在那时,她点燃了第一支烟。
新维兰德的夏天多么闷热潮湿,那孩子固执地用帽子、口罩和手套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李旧看着,她宁愿被诅咒选中的人是自己。
那时她自己也才十八岁,还差三年成年,刚花光了积蓄办了假年龄,又买下了这栋破旧小楼,把李新从私人福利院带出来,满怀期待地准备开启新生活。
药剂要钱,她哪儿来的钱?
买了她也凑不到一百万。
只能去偷,
去骗,
总有冤大头。
想到这儿,李旧被逗乐,碰了下手上的戒指,弯了弯嘴角。
最后终于凑够钱,李新得到了她的第一支三级女娲药剂,但是崩溃征不可逆,那孩子永远失去了她的黑发。
那年冬天,李旧开了这家理发店。李新收起了她的帽子。
现在,它重新出现了。
一个女孩,什么情况下会剃光头发?
霸凌、情伤、绝症,或者自愿。
挑个时间得去学校看看。
尽力忽略脑中那张哭泣的脸孔。李旧掐灭烟头,下意识将抽烟痕迹效果,尽力忽略脑中那张哭泣的脸孔。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拉下卷帘门锁好,关灯,走向储物柜。
虹膜验证通过。
柜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狭小暗室,没有窗户,布满仪器。
这是她的工作间。
【嘀——】
整面墙壁亮起幽蓝的光幕,连接加密频道。显现出“代达罗斯”的虚拟头像,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传来冰冷的文字信息:
【搜集威廉·哈里斯罪证,任务完成度已评估:优良。50功绩点已记录。】
李旧走向光幕前,坐下。
伊利亚德那个废物,给他目标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拿到药剂。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秩控中心这边,不得不暴露需要药剂的情况。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提出请求:“以神明的秩序向您致以问候,代达罗斯大人贵安。”
她停顿了一下,心里计算一番功绩点数,绰绰有余。
“我申请兑换这一季度三级女娲药剂。”
短暂的沉默,比预想中久。光屏闪烁:
【申请驳回。】
李旧怔愣,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今晚她似乎出离了灵魂。
“我能问为什么吗?”
代达罗斯空白的头像闪了闪,传出低沉的嗓音,分辨不出年龄。
“因十三区暴乱,矿路断裂,秩序控制中心资源紧缺,所有核心物资配额,尤其是高等级药剂,暂冻结预支通道,优先保障前线军队。请理解。”
十三区爆发小规模武装冲突……广播里轻描淡写的新闻浮现在脑海,此刻像一堵无形的墙,堵死了她的一条生路。
理解?她如何理解?
李新怎么办?
她怎么办?
“一支,一支都不行吗?”
李新的生命倒计时,不会因为远方的暴动而暂停。
对面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出声道:
“可以兑换等价的方舟币。我可以帮你预定,不过等待时间是一个月。来得及吗?”
来不及。
她有些机械地点点头,扯开笑容道:
“感谢代达罗斯大人,愿您得到神明的护佑。”
片刻后,光幕骤然熄灭,重归于黑暗。
来不及了。
秩控中心这条路,被一场她无力左右的动荡封死。
雨声、光线、信号,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她没有开灯,只靠在墙壁上,在黑暗里静默。
现在,她不得不趟入那条危险的黄泉。
快速冷静下,手指在光脑上快速滑动,接入另一个需要多次跳转的隐秘网络。等待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熟悉的三味线与筝合奏的乐曲,隐约可辨是一位女子的吟唱,如同叹息:
“……双月悬,春花落下白雪哭……君心移,双月同行独行人……”
“旧?”一个亲切、略带沙哑的女声传来,语调徐缓,每个字都仿佛精心打磨过的优雅,“这么晚,遇到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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