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襄王府的车驾上。黎亦欢的一番话出,吓坏了周子忧。
“我方才计算了一下婚仪需要的东西,我们从简准备,半日,半日便好。你此番离京秘密,我们此时大婚便可以混淆视线,到时找一替身……”
“不可。”
“有何不可?”
“你忘记在幽州时你对我所说吗?我不想我们的婚仪牵扯任何朝事,何况眼下并非你愿,三书六礼又……”
“你怎知并非我愿?”周子忧说话间张开的嘴顿在半空,胸口处也跟着起伏。
“那也不可?”
“为何?”
“我此去凶险,我不能也不愿你此时与我……”
黎亦欢贴上他乱了的面色,他的气息愈来愈乱,黎亦欢嘴角一动笑起来。
“你怕我守寡?”
未等他开口作答,她便接着言道。
“可此时我心里,除了你便不会是任何人,所以并无分别。至于三书六礼该做的都能赶,不能赶的就当你亏欠我等你从北境回来再算账。”
周子忧倒吸出一口气来,仔细的摇着头,一双眼睛落在黎亦欢的紧握着的手上。
他抬眼,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
“亦欢,若是真有不测,若有来世……”
黎亦欢皱起眉来,抓过周子忧的手放下来。
“周子忧,人这一生终究短暂,我早已不惧生死。可我已经见过太多倒在我面前的人,我等不了来世,我只求今生无憾。这个婚成还是不成,我要你此刻就给我答复,我此生亦只会给你这一次机会。”
方寸之间,良久无言。
小唐的声音又在车外传来。“郎君,馄饨好了。”
黎亦欢一把推开车门,微微偏头向着身后的周子忧,怒气在眉角处直烧起来,正要跳下车去。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好。”
红烛有些晃眼,让人失神。
云英脸上还挂着笑意,门外女官的声音便又响起来。
“世子回来了。”
屋里人,闻声齐齐错身向外退去。
月光洒进来,他站在门前。
黎亦欢用喜扇挡住视线,悄悄向下寻着,珠帘前半面月色半面人影。
周子忧紧紧盯着榻上的人。
她就坐在那,一片昏黄晃动的灯影里,那人和囍扇上的珠翠一同散着光亮。
周子忧冲着榻前缓缓走来,一步一步。身上佩戴的各类玉器,随着步伐晃动发着磬响,散在房中模糊的光里分外清脆。
他慢慢坐过来,坐在她身旁。
黎亦欢立时觉得自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温柔亲切不由的让人心生欢喜,可感官处却如此的不真实,只让人觉得恍恍惚惚头脑昏沉。
直到他的手指扣在她撑在榻上的那只手上,黎亦欢方才发觉,她手下的那片锦缎竟是湿的。
挪下锦扇四目相对,那张遥望了一天的面孔终于清晰了几分。
还未等黎亦欢张嘴说些什么,周子忧一把便将眼前人揽住,用尽了力气环住她,一点点的向内收着,直至二人之间再无空隙。
他的鼻息打在她耳侧,她忍不住收了收肩膀。
“做什么,以后日日相对,又不是见不到了。”
周子忧轻轻的阖动着嘴唇,将自己的下颌抵在她的肩上久久不肯松手。
“刚才在门上,看着你真的坐在这儿,害怕等我这样走过来又扑个空。所以自然先得试试,看看我今夜抱着的是不是幻境。”
她轻轻的拍拍他的背,温声喃喃。“吃酒吃醉了?我好端端的在这怎么会扑空。”
他轻叹一声,眼中泛起微微的恼意。
“往日你每每柔情以对,多半是试探。或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心,好刀锋相对。又或是如前两日般送断头饭,刚让我尝到点甜头隔日便又失踪生死未卜。黎将军自是上天入地之能,我真想留你在身边何其难也。”
“我……”黎亦欢原本要辩驳的嘴,此刻却突然抬眼撞在他委屈的面色前,忍不住起了戏弄他的心思,她抬手捧着他的脸用力捏了捏。
她转了调子,背对着向着他的方向挪了挪,到了近处突然转头,梨涡一闪满目娇嗔的冲着周子忧眨着眼睛。
“好了世子,这都是我的错。可这便奇了,既然世子一直如此委屈,你一个有朝职的王府世子,为何从梁州到长安这么久,却还一直在我附近晃啊?嗯?”
红烛突然炸响,话停在此处,周子忧看向黎亦欢花烛昏黄下那双闪动的双眼,他的目色停在那动也不动。
周子忧暗暗回答着她的话:想了解你受的苦,想你的难。就算被你推开,还是想能追着你的脚步为你遮风挡雨,哪怕不是每次都能如愿,一次也好。
四目相对,他眼中不知怎的竟觉泛起潮意,他抵住她贴近的脸越靠越近,直至支持不住倾倒下来。
“因为气过之后还是忍不住,还是难以自持的想见你。想……”
黎亦欢原本挂着戏谑的颊上渐渐烧起来,下意识的想避开他却被反迎上来。
恍惚间,门外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响。
她耳畔警觉偏向窗口,周子忧一个翻身坐起抄起桌上的酒爵砸向窗前的人影,一声闷响滚在地上。
“郎君!”小唐冲着屋内嚷起来。
窗外脚步渐远,却见他越来越幽深的目色顿在半空。
“小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不然……”她推住他正要起身,却被一把制住了动作。
“又想跑啊?”他的眸色垂下来,紧紧的贴向她的面上。
“……没”
“还有。”周子忧突然正色。
“什么?”
“以后不许再叫世子了,要叫夫君。”
他调子越来越轻,最终化作一团虚无。
红烛纱幔,桃花正艳,漫天香气。
月辉漫洒透过窗照在榻前,黎亦欢侧身望向身旁人的面上,显得愈加分明的一双眼,她忍不住伸手,那双眼却倏然睁开。
“夫人平日里睡觉,都如此不老实吗?”
“夫君平日里,闭着眼也能盯着枕畔人在做什么吗?”
“夫人不必试探,从前我可没有枕畔人,今后也只会有夫人一人。”
两人默契的笑起来,便如当日在梁州城中遥遥相望,没再继续说下去。
周子忧展开臂膀揽过她,温热的触感轻轻一点,落在了她的颊上。
“不睡觉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一日的时间为何如此漫长,方才等你向我走来的这几步我觉得像等了一世这么久。”
“对不住……”
“什么?”
“无事。”他柔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何时启程。”
周子忧有些惊讶的起身:“你怎知我今夜就走?。”
黎亦欢目色一沉,指尖用力点了点他的脖颈。
“想瞒着一个杀手不告而别,郎君觉得明智吗?”
“岂敢啊,本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想逃避一次,怕有你看着便不想走了。”
话突然冷了下来,黎亦欢爬起看了一眼榻边的漏刻。
“寅时三刻?”
“为何?”
“寅时三刻是晨时前最后一次城门换防。”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的眼睛。”
黎亦欢从榻上坐起,摸出火折子点着了灯。端着走了几步掀开了墙角处放着的妆奁,从中取出一个木匣子,回到榻前递到周子忧手前。
“这是我旬月前在黑水河一带布下的一些人手,地点和联络方式都在此处。若有需要早些联系,行军打仗他们或许不如军中之人,可论起对周遭的了解混入伪装,没有人比他们更得力,身份上行事也更加方便。”
周子忧接过,仔细听着她的话,还未打开看看便皱起眉抓着黎亦欢着急追问。
“这可合规矩?你别因着帮我,被人抓住把柄。卫府如今看似权重,实则稍不留意便是众矢之的,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我不在京中你行事……”
“怎么成个亲便变得如此啰嗦啊,这是我面见陛下特意求到的恩旨。事关者大,此次北境之行,内卫可与王府联络助你成事。不过此中用的是内卫专用的密语,安全起见,你到时拿着我的腰牌,去找星州城中的一个姓陈的瓦匠,他会为你解惑。”
周子忧的手握上来。
“王府中的事你也不必费心,母妃会替你打点。春闱马上便要开始,城中也不会太平,你须得专注在周遭千万当心。”
“知道了。”
“我走以后会先假意回到军中,而后称病。需你稍作配合,半月以后大军移防便不必再演。小唐会先留下来帮你,几日后再出城赶上。”
“知道了。”
周子忧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原本纱般倾覆在院中的月色此刻消弭殆尽,四下陷入漆黑茫茫一片。
“走吧,别误了时辰。”
“我也有一物留给你,藏在西跨书房的暗格中。若是北境之事有何不妥你便去取,千万不能冲动行事知道吗?”
“你大可不必担心,现下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你活着,你若身死我会立马离开决不犹豫。”她的语调陡然凶戾起来,特意龇着獠牙仿佛下一秒便会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指着他的喉咙。
他勾起嘴角,看着黎亦欢被红烛映照的脸。
抬起的手,轻轻落在她的恬淡清丽的面颊上,温柔的像是在抚动溪流。
王府后门处一队人马正隐身在墙角下,夜幕漆黑却不见火光。周子忧换了一身差役服色,拍了拍小唐的肩膀。
独自悄声从门前侧身出来,跨上了马背扯着缰绳,向着府中张望。
夜色中,屋檐下还泛着新婚夜的热闹的喜色,此刻却不由的让人心生落寞。
良久,方才掉转方向冲着城门方向而去。
小唐送走了周子忧便顺小路折返回到院中,悄声到了梧桐苑正屋门前。
“世子、世子妃。”声音甚是哄亮,轻叩两声房门,便被屋内人唤了进去。
黎亦欢穿戴齐整,端坐在几案前借着红烛的光亮手下是一张布防图。
“送走了?”
见小唐似有疑虑,黎亦欢道:“放心吧,若是有人靠近三步之内也瞒不过我。”
“是。好好的新婚之夜,世子妃却连送送世子都不能,这些歹人真是可气。”小唐忿忿的说着,脸上还依稀挂着泪渍。
黎亦欢目色平静,她偏头看向了房中那副新取出的战甲。
“放心吧,有我在你们世子会平安回来的。”
小唐起身抹了一把脸。
“是。小人信少夫人的,郎君说了这几日让我凡事问过少夫人再做,少夫人可有事交代。”
“眼下确实有事,交给你做方才适合。”小唐附耳过去。
一双红烛燃了彻夜,辰时日出天色却不好。
新婚次日,宾客散去可礼数未尽,襄王府内早早便开始吵嚷起来。黎亦欢也早早叫了阿鸢小梨进门梳洗。
小梨替她绾发,阿鸢便取了些朝食来。
“娘子昨日定是乏了,王爷院里还没来人,娘子该再歇歇。”
“娘子,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云英阿姊,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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