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稳日子没撑过两天。那天下午,他正帮母亲收摊,隔壁王阿姨忽然拉着他往角落里躲,压低声音说:“小程,这两天总有人来问你家情况,三个大男人,看着就凶,是不是……是不是以前那些人?”
程中玉的脸“唰”地白了。是催债的。
他和母亲连夜去求市场里相熟的商户,给每家送了盒果切,好话讲了一箩筐,只求他们别透露行踪。可第三天傍晚,收摊的铃铛刚响,三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就堵在了市场出口。
“程老三的儿子,总算找着你了!”带头的刀疤脸啐了口唾沫,目光像钩子似的刮过程中玉,“欠的钱该还了吧?”
母亲把程中玉往身后护,声音发颤:“再、再宽限几天……”
“宽限?”刀疤脸一脚踹翻旁边的空筐,“当初借高利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不还钱,就卸你儿子一条胳膊!”
程中玉把母亲推开,攥紧了手里的铁秤砣:“钱我会还,但别碰我妈!”
“哟,小子还挺横?”另一个男人上来就抢他手里的铁盒,那是刚收的摊位费,够凑大半学费。程中玉死死抱住铁盒,被那男人一脚踹在肚子上,踉跄着摔在地上。
铁盒“哐当”裂开,零钱撒了一地,混着泥水印,像被踩碎的希望。刀疤脸踩着他的手背,狠狠碾了碾:“还藏?我看你是活腻了……”
程中玉疼得浑身发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视线模糊里,忽然看见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眼前。
是郑砚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背着双肩包站在人群外,白衬衫的领口被风掀起,脸色冷得像结了冰。“放开他。”郑砚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势。
刀疤脸转头骂道:“哪来的小崽子,少管闲事!”
郑砚深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录的视频,镜头正对着刀疤脸的脸。“高利贷,暴力催收,报警的话,你们觉得够判几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程中玉,“或者,我现在联系我律师?”
刀疤脸的脸色变了变,大概是看出郑砚深不好惹,啐了口唾沫,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郑砚深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铁盒,又一张张捡起散落的零钱,指尖沾了泥也不在意。程中玉趴在地上,手背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比手更疼——他最狼狈的样子,还是被看见了。
“起来。”郑砚深把他拽起来,力道不小。
程中玉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谢、谢谢。”
“欠了多少?”郑砚深忽然问。
程中玉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郑砚深拿出手机,对着刚才记下的催债人电话拨过去,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喂,程家的债,我来还。说个数,账号发过来。”
程中玉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慌:“不、不用!我自己能还!”
郑砚深挂了电话,看他的眼神带着点不耐:“你打算怎么还?用你这双被踩烂的手?还是让你妈继续去捡烂菜叶?”
他的话像针,扎得程中玉哑口无言。
郑砚深转了账,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一共五十万,加上利息。现在,你欠我的。”他顿了顿,指尖戳了戳程中玉的胸口,“记好了,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债主。”
夕阳把郑砚深的影子拉得很长,罩住程中玉整个身子。他站在那片阴影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泥潭,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漩涡里。而这个漩涡的中心,是郑砚深。
程中玉被郑砚深拽着胳膊往市场外走时,眼泪还在往下掉。不是疼的,是羞的。每走一步,都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他这个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穷小子,被那个穿着干净衬衫的清北高材生像拎小鸡似的带走。
到了街角的树荫下,郑砚深松开手。程中**一软,顺着墙根滑坐在地上,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闷在掌心里,像头受伤的小兽,震得胸口发疼。
他想不通。自己起早贪黑攒了那么久,连学费都凑不齐;母亲蹲在菜市场捡烂菜叶,手指冻得像红萝卜,就为了躲那笔债。可郑砚深呢?一部手机,几句话,就把压了他们好几年的阴霾扫得干干净净。
原来他拼尽全力也跨不过的坎,在郑砚深眼里,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哭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和脸上的泥土混在一起,活像只刚从泥里捞出来的猫。
郑砚深就站在旁边看着,背着光,侧脸的轮廓分明得像幅画。白衬衫没沾一点灰,连袖口卷着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安静得像尊精心雕刻的雕像。
程中玉瞥见他干净的鞋子,再看看自己磨破的帆布鞋和裤脚的泥渍,哭得更凶了。这落差太刺眼,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哭了不知多久,嗓子哑得发不出声,程中玉才抽噎着停下来。他抬起头,看见郑砚深正低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程中玉的脸“腾”地红了,慌忙用袖子擦脸,却把泥渍抹得更匀了。“谢、谢谢……”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钱我会还的,连本带利,一分都不会少。”
郑砚深没说话,踢过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不用还钱。”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像高中时那样就行。”
“啊?”程中玉愣住了。
“做我的小跟班,”郑砚深蹲下来,视线和他平齐,指尖点了点他脸上的泥印,“帮我占座,拿东西,照顾我的起居。抵账。”
他说这话时,看着程中玉的眼睛,忽然笑了。是那种很轻的笑,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
程中玉的心跳漏了一拍,脸又开始发烫,刚才的窘迫忘了大半,只剩下点莫名的害羞。他低下头,小声嘟囔:“……好。”
他没看见,郑砚深转过身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视线扫过程中玉身上东一块黄、西一块黑的污渍——那是蔬果汁和泥土混在一起的痕迹,再配上他哭花的脸,活像只刚在垃圾堆里打了滚的小狗,蠢得有点可笑。
郑砚深抬手按了按嘴角,把那点笑意压下去,转身往回走:“还愣着?不跟上来?”
程中玉慌忙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郑砚深挺拔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有还债的压力,有被“包养”似的难堪,还有一丝藏不住的、连自己都唾弃的窃喜。
他不知道,这场看似“等价交换”的约定,从一开始就藏着郑砚深的轻慢。就像逗弄一只温顺的小狗,看它摇尾巴时,总会忍不住觉得有趣。
程中玉亦步亦趋跟在郑砚深身后,像只被拎住脖颈的小兽,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的沙哑:“你说个数,我能做的都做。”
郑砚深脚步没停,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车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急什么。”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程中玉脸上,那点没擦干净的泥渍还沾在颧骨上,像只滑稽的小花猫,“清北的图书馆要刷卡才能进,你自己进不去。”
程中玉的脸又红了,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那……那我帮你洗衣服?或者……”
“我有洗衣机。”郑砚深打断他,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再说,你洗得干净?”
这话像根小针,轻轻扎了程中玉一下。他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确实,母亲总说他手笨,洗的衣服总带着点皂角没冲净的印子。
“那……”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郑砚深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他。
巷口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落在郑砚深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像把小扇子。“不如,”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刻意的暧昧,“你每天来清北找我?”
程中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里面像盛着揉碎的星光,看得他脑子发懵。“去、去清北找你做什么?”
“帮我拎包,”郑砚深直起身,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或者……陪我散步。你知道的,清北园太大,一个人走没意思。”
这算什么?程中玉愣住了。他看着郑砚深转身往巷外走,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忽然觉得对方像在逗一只宠物,扔出点甜头,看他慌慌张张扑过去的样子。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郑砚深走到巷口,回头看他还愣在原地,扬了扬下巴:“不走?等着那些人再回来?”
程中玉慌忙跟上去,脚步踉跄了一下。他听见郑砚深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隐约传来那边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在说晚上去哪个会所,订了多少人的包厢。
那些都是他听不懂的世界,是郑砚深随手就能挥霍掉几个“五十万块”的世界。
“想什么?”郑砚深挂了电话,瞥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程中玉低下头,“我明天……真的去找你吗?”
郑砚深笑了,这次的笑意很明显,连眼角都弯了起来。“再说吧。”他跨上停在路边的山地车,脚蹬子轻轻一踩,“先把你脸上的泥洗干净。”
车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他骑着车汇入车流,很快就成了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
程中玉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泥渍,忽然觉得刚才郑砚深的笑里,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猫捉老鼠时,故意放慢的脚步。
可他没力气去想那么多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郑砚深的“债务人”,是那个可以名正言顺靠近他的人。哪怕这份靠近,带着点施舍的意味,带着点被逗弄的难堪,他也舍不得推开。
巷子里的风渐渐凉了,程中玉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慢慢往回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个被幸福冲昏了头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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