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意的话就如同一滴水滴落入平静的湖泊当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仿佛房间的温度都因他的话音落下而骤降。
明明是春季，外头已经回暖，但房间内却冷得彻骨。
姜意和杜瑞对视着，前者表情平静，黑漆漆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后者表情凝重，眼中翻涌着肉眼可见的怒火。
程岑主动为杜瑞的杯子中续了茶，拿起茶杯递到杜瑞面前：“司令，喝点水吧。”
杜瑞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程岑无奈将杯子放下，用手轻轻碰了碰姜意的膝侧。
姜意不想让程岑为难，主动移开视线，结束了这场沉默的对视。
杜瑞突然沉声开口：“你想要什么？”
他不信姜意会无故提起这一茬，既然提及，就一定有目的。
姜意笑了一下：“我想要的很简单，沈忠是实验基地的领导人，你应该是知道的。我要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梗在他的心脏上，尽管答应会出庭作证把沈忠交给京海，但一想到沈忠犯下那么多罪行却只能轻飘飘死去，他的身体就会难受到难以呼吸。
他做不到对仇人心软。
果然，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你想让他受到怎样的惩罚？”
“这就要看京海的诚意了。”姜意说。
他确实想不到该怎样惩罚沈忠，所以他将这个决定权交给了杜瑞。
杜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如果证据充足的话，我们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的。那么现在，可以把那些人的特征告诉我了吧？”
“当然。”
这次姜意把组织的目的以及怪物的特征全都一五一十交代了。
杜瑞听完神色更加凝重：“你的意思是，这群怪物刀枪不入，打中了脑子也不会死？”
“没错。他们称之为进化。地球优胜劣汰，只有最终撑过来的物种才有资格成为地球的新主人。”
杜瑞喃喃道：“这种没有弱点的怪物，只需要一支药剂既可成为......”
“不过，”姜意话锋一转，“他们嗜血成性，若是真成了地球上的唯一物种，也只会自相残杀，渴望血肉是他们的本能，也是他们的力量源泉。所以不要想着让全体人类进化。”
“只要是生命体，就一定有弱点，脑袋不是他们的弱点，那么心脏就可能是。”
杜瑞沉着脸，拿来纸笔放在二人面前：“目前所有见过怪物的幸存者都还在昏迷当中，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画出怪物的模样，京海好做出策略。”
姜意把纸笔往程岑那边推了推：“我不记得了，程岑你画吧。”
——
从办公室那里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程岑把姜意送回病房。小护士见到姜意后腿一软，差点喜极而泣。
姜意只告诉她去院子中坐坐，等她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去找姜意时，已经到处都找不到了。她赶紧去找程岑，却发现程岑的病房也空无一人。
她又慌又怕，不敢告诉别人引发慌乱，也怕牵连到自己。只能到处找。
直至天黑还没找到人，她已经要放弃去领罚了，谁知姜意却在此时如救星般出现了。
姜意有些愧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歉。”
“没事没事！”小护士慌乱摆手，“下次去哪里跟我说一声就好。”
将两人送回病房，小护士赶紧推来了餐车，这次她紧紧盯着两人吃完饭，目送程岑离开，将餐车收拾好推出病房，然后锁上了门。
嘴上说着没事，她可不想让这种事再次发生了。
以后无论姜意去哪里她都会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的！
姜意听到了锁门的声音，有些好笑地盯着门锁看了一会，才躺到了床上。
原本是想直接睡觉的，可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睁开眼，抬手打开床头灯，拿出了那本被他藏在床头柜深处的笔记本。
这是姜宏骏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上面的内容早就被他翻过几百遍，曾经更是每一页都背的滚瓜烂熟。
虽然现在记忆淡忘，但还能依稀记得里面的内容。
姜宏骏的字迹很工整，一笔一划都像是从字帖中临摹过来。他在这方面有强迫症，教姜意写字时也会要求他写的整齐。可姜意写字时追求速度，经常将字连起来，有时写的急还会出了横格。
起初姜宏骏想板一板他这个毛病，特意给他买来一本字帖。而姜意沉不下心来练字，总是随便写几页糊弄过去，后来姜宏骏就没再管过他。
姜宏骏写字很用力，几乎是将笔墨刻在本子上，前一页写的字迹会在下一页印出，因此他不用反面，只用正面。
姜意翻看着那本笔记，上面全是些实验数据，一句话都没有。他没由来地鼻头一酸。
过去这么久了，他始终没有和解。
他无法相信父亲一夕之间变成了研究员，也无法接受父亲并不爱自己。
他得到过的爱太少了，所以每一点都十分珍惜。
可突然有个人过来告诉他，你得到爱都是假的，那些人只是在骗你。
而他这辈子也无法证实那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悲哀的人吗。
笔记本并没有用完，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留下了前一页透过来的字迹。
姜意盯着最后一页看了几秒，叹了一声，想要合上。
借着这个动作，床头灯昏黄的光打在了笔记本最后一页。
姜意惊异地发现最后一页和前一页透过来的字迹好像并不同。
他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回翻这两页做对比。
前一页写的是实验数据，页面中间记录了一行公式。
而最后一页印上的字迹中显然没有公式！
他伸手捞过台灯，将灯光照在空白页上。能隐约看到一些字迹，但看不清。
他紧接着调台灯的光线，调到一个偏紫色的光线时，空白页上的字迹终于在灯光的照射下逐渐显现出来。
这是姜宏骏写给他的一封信，用特殊的墨水写的，只有在紫色灯光的照射下才会显露。
从前他从来没发现过。
空白页上写着：
姜意，不对，现在应该叫你001。我想，当你发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尽管我极力劝阻你不要参与疫苗的研究，但我了解你，你有极强的逆反心理，而你若想研究，就必然需要这本笔记。以你的性格，你一定会想办法拿到这本笔记的。
拿不到也没关系，那是命运使然。
我们都应该相信命运。
我加入实验基地并非为了钱财，我的物欲并不强烈，我只是认同老大的想法，想追随他一起研究能让人类长生的药剂。
世界上无论多么厉害的人都逃不过一死，无论获得多大的成就，最终都会掩埋在历史的长河当中。
这些想法使我陷入了迷茫，我常常在想，无论我多么努力，最终都逃不过这一命运，那我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摆烂乞食会死，努力勤奋也会死。
命运是公平的，也是不公的。
研究的越是深入，越会体验到命运的残酷。
我读博士的那一年，遇到了老大。他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我们都痛斥命运有终点这一宿命。能为社会带来贡献的人，就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永恒的生命。
我加入了老大的实验基地，与其他信仰相同的人一起研究能让人获得永生的药剂。
我知道最初的实验者是被家庭抛弃的精神病患者，但我并不在乎。
他们无法为人类做出贡献，活着也只能浪费资源，能够为伟大的实验去死，是他们的荣誉。
我的想法出现改观，是你的出现，001。
我想我应该感谢你，让我看到了不属于我的一面。
我这一生都贡献在了实验当中，没有娶妻、没有孩子。
在我小学时，父母因一场意外去世，我吃百家饭长大。我很节俭，大学时连一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买，只接水池子中的浅黄色自来水喝。可有一天我鬼迷心窍地花了钱算了命。
算命的人说我天煞孤星、六亲缘浅，会克所有亲近之人，这辈子也无法体验到正常的亲情。
原本我对这一观点深信不疑，直到我遇见了你。
你是一对实验体生下来的产物，你的父亲是一个年轻的精神病患者，母亲是两个精神病患者结合的产物。他们相差十三岁，没有任何感情。
让他们进行结合仅仅是希望将他们身上进化的基因遗传到下一代。
我们很幸运，两个被药物改造了基因的人生下了一个天生拥有进化基因的人，也就是你，001。
为了照顾好你，基地单独给你分配了管理员，也就是我。
起初，我对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只把你当做一个实验体看待。
可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小小年纪就拥有了超乎年龄的稳重，思想活跃，善于察言观色。
我心情不佳时，你总能第一时间察觉，然后跑过来安慰我。尽管你十分害怕进行实验，但只要是我要求的，你就算再恐惧也会乖乖听话。
有时候我觉得，算命先生说的不准确，我六亲缘浅是在血缘上。老天可能是看我可怜，所以把一个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你送到了我身边。
你越长越大，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是一个不擅长藏心事的人，总是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在我看来，你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
我逐渐无法平静看着你独自承受药物所带来的伤害，尤其是你在忍受着疼痛时还要安慰我。
我觉得我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
我并不愚钝，我想，我是把你当成了我的孩子。
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受到伤害，这是一个父亲的本能。
所以我策划了爆炸，趁乱将你带走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我做事之前会严格规划好一切，预估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唯一一次冲动就是带你离开，我没想过今后该怎么办，我只想让你不再痛苦。
我研究了可以封锁记忆的药剂，但我的技术并不成熟，这个药剂也没有在实验体身上试验过。可我相信你的体质，所以毫不犹豫为你注射了。
直至后来，我在你的行为中发现了它的后遗症。随着它的药效消失，会逐渐吞噬你的记忆。为了避免这一情况，我只能定期给你补充药剂。
在这五年里，我们过得穷困潦倒，自由受限。但我没有后悔过。
你是上天赐予我的亲缘，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直到丧尸病毒爆发。
虽然这些年我们与外界联系甚少，但是我一直在关注着基地的情况。
丧尸病毒的大规模爆发，我罪不可赦。
我已经无力再研究疫苗，亦没有脸面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幸运的是，你已经长大成年，这五年来跟着我学习了不少医疗知识，就算在末世中也有一项技能生存下去。
若非如此，恐怕我在地狱也不能瞑目了。
或许你并不相信，但是姜意，我想我是爱你的，你就是我的亲生孩子。
单单以血源来论爱的话，那也太浅薄了。
最后，请让我卑鄙地说一声抱歉，我用死亡逃避，留你一人面对现实。
你的父亲，姜持。
“你的父亲”几个字被划掉，但依旧能看清。
几滴水珠落在纸面上，姜意愕然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了一手滚烫的湿润。
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天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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