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髓穿刺的结果在煎熬的等待后出来了——急性B淋巴细胞白血病(B-ALL)。
当血液科主任李教授拿着报告,语气沉重地向宋书瑶和匆匆赶来的沈听雨父母解释病情时,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第一次让宋书瑶感到如此刺耳。
“……属于高危类型,需要尽快进行诱导化疗……目标是达到完全缓解,为后续可能的移植创造条件……”李教授的声音平稳专业,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沈听雨的母亲当场几乎晕厥,靠在丈夫怀里无声地流泪,那个一向温和的男人,此刻也红了眼眶,脊背佝偻了下去。
宋书瑶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记住每一个治疗细节、每一种药物的名称、可能出现的副作用。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情感支持的朋友,她是沈听雨在这片医学迷雾中的导航员,是连接患者家属与医疗团队的桥梁。
“李主任,我会全程参与治疗方案讨论和病情跟进。”宋书瑶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我是她的朋友,也是医生。”
李教授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了然和同情,点了点头。
真正艰难的部分,是与沈听雨的沟通。宋书瑶坚持要由自己来告诉她。她需要控制信息传递的方式和节奏,需要最大限度地减少对沈听雨的冲击。
她拿着简化版的病情说明图,坐在沈听雨的床边。窗外的阳光很好,却照不散病房里消毒水气味包裹下的凝重。
“听雨,”宋书瑶开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缓,“确诊了,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沈听雨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如受惊的蝶翼,但她没有回避宋书瑶的目光,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是一种血液系统的恶性肿瘤,但……它不是绝症。”宋书瑶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强调着每一个积极的字眼,“有成熟的化疗方案,治愈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开始第一阶段,也就是诱导化疗。目标是杀死那些异常的细胞,让正常的造血功能恢复。”
她仔细解释着化疗的大致流程,可能会出现的恶心、脱发、感染风险,也坦诚地提到了治疗过程的艰辛和漫长。
“……会很辛苦,听雨。”宋书瑶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我,还有叔叔阿姨,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步一步来,好吗?”
沈听雨沉默了很久,久到宋书瑶几乎以为她被吓坏了。然后,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浓密乌黑的长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所以……头发会掉光,是吗?”
宋书瑶的心猛地一抽,她握住沈听雨的手,用力点头:“会。但只是暂时的,治疗结束后,还会长出来,可能会更黑更亮。”
沈听雨垂下眼帘,看着她们交握的手,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就在宋书瑶准备再说些什么安慰她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眼睛里虽然蒙着一层水光,却奇异地带上了某种决绝的光。
“好。”沈听雨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那就开始吧。”
她没有哭闹,没有崩溃地质问“为什么是我”,只是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勇敢,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这份平静,反而让宋书瑶的鼻子更酸了。她知道,沈听雨不是在逞强,而是为了不让爱她的人更担心,选择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默默吞了下去。
化疗前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PICC置管(经外周静脉穿刺中心静脉置管)是为了建立长期、安全的静脉通道,避免反复穿刺的痛苦。当那根细长的导管从沈听雨的手臂静脉蜿蜒进入,最终抵达靠近心脏的大静脉时,沈听雨一直紧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却一声没吭。
宋书瑶站在一旁,看着她忍受痛苦的样子,感觉自己心脏的某个部位也跟着那导管被穿刺、被放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
化疗药物开始通过PICC管,一滴一滴地进入沈听雨的血管。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正式打响了。
最初的两天,沈听雨的反应还算平稳,只是有些食欲不振和轻微的乏力。她甚至还能和宋书瑶开开玩笑,抱怨医院餐太难吃,让宋书瑶偷偷给她带点“违禁品”水果。
但很快,化疗药物的累积毒性开始显现。
剧烈的恶心和呕吐席卷而来。沈听雨趴在床边,吐得撕心裂肺,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苦涩的胆汁。她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地靠在宋书瑶怀里,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宋书瑶抱着她,不停地用温水帮她漱口,用温毛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轻声哼唱着沈听雨曾经弹给她听的那些不成调的吉他旋律。强效的止吐药效果有限,只能勉强缓解一部分痛苦。
“书瑶……我好难受……”沈听雨在她怀里微弱地呻吟,声音带着哭腔,“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我的内脏……”
宋书瑶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我知道,我知道……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我在呢,我一直都在。”她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心如刀绞。
除了呕吐,骨髓抑制的效应也开始出现。沈听雨的血象急剧下降,血红蛋白低导致她极度苍白、乏力,需要频繁输血;血小板低则意味着随时可能出血,一个小小的磕碰都可能造成严重的皮下淤青甚至内出血。
宋书瑶变得极其警觉,她时刻关注着沈听雨身上是否出现新的出血点,检查她的口腔黏膜有没有血泡,留意她的大小便颜色是否正常。她几乎不眠不休,眼下的乌青比沈听雨这个病人还要浓重。
一天深夜,沈听雨睡着后,宋书瑶正靠在椅子上假寐,忽然听到监护仪发出轻微的报警声。她瞬间惊醒,扑到床边,发现沈听雨的鼻腔正在流血,血量不大,但持续不断。
血小板太低了!
宋书瑶的心跳骤停了一拍,她立刻按下呼叫铃,同时熟练地采取压迫止血措施,让沈听雨头部前倾,用冰袋冷敷她的鼻根部。
值班护士和医生很快赶来,紧急输注了血小板。血止住了,虚惊一场。
但宋书瑶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湿透。她看着沈听雨沉睡中依旧蹙着的眉头,看着她因为反复输液和抽血而布满青紫针眼的手臂,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能处理鼻衄,能看懂每一项化验单,能和李教授讨论最前沿的治疗方案,可她无法代替沈听雨承受哪怕万分之一的痛苦。
她轻轻抚平沈听雨紧蹙的眉头,指尖感受到她皮肤因为低烧而带来的不正常热度。战争的残酷,远远超出了她最初的想象。这不仅仅是一场医疗战斗,更是一场对意志力的极限考验。
而她们,都在这场炼狱里,艰难地跋涉着。宋书瑶知道,她不能倒下,她是沈听雨最后的防线,是这片黑暗医疗迷宫中,唯一那盏不会熄灭的灯。
窗外,夜色浓重。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个年轻女孩微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共同对抗着漫长而冰冷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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