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觉得大摆筵席这个习气有些奢侈,于是决定不予采纳:“我什么也不缺,眼下也没甚想要的呀。”
赵祾闻言盯着我笑:“怀柔,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还可以要求些什么的。”
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倒像在唱同一台戏,冥冥中我有了些许预感,但又觉得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只能呆呆重复他的话:“我还能要求些什么?”
赵祾似有些无奈,我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从马车的书匣中翻出一卷书来递给我。只第一眼,我便觉得这《虞氏本草考》几个字好生眼熟,接着看到下面的小字时才想起,这不是失落的第五卷吗?
虞氏是前朝一位有名的医圣,因其奇特的针法与用药方式而闻名,但最后他亦因这针法而死。他所著的本草考一共五卷,自先代战乱中佚散,前四卷都被人寻回,只余第五卷,据说其中记载了不少疑难杂症的疗法与药方。我们族中历经数代,搜罗许久,也不过找到了其中部分残页,我实在不敢相信此刻这第五卷就在我手中。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赵祾,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其实想到此书的第一瞬,我几乎以为这又是江湖骗子诓人的把戏,毕竟从前也见过许多号称手里握有第五卷的人,到最后那些书也都是假的。
但这是赵祾给我的,那必然说明他觉得可以相信替他找书的人,我对他又有着某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既是他认为可信,那么这卷书,就应当是真的了。
他笑了笑,示意我:“翻开看看?”
我点点头,有些忐忑,又有些害怕,我很怕这书是假的,会让赵祾难堪。毕竟是那么难寻的东西,我几乎以为不可能重现于世了,又怎么会像做梦一般,出现在我手中?
我深吸口气,翻开了第一页,起头就没什么废话,只是平静地描述症状,倒和虞氏前四卷的风格相同,接着翻到第二页,上面是前述病症对应针法的穴位图,旁边写了需要注意的细微之处和与之配合的药方。
又翻了十来页,皆是同样的记述,那些药方我本觉甚是奇怪,但仔细一想又何尝不是另辟蹊径?既然是医治疑难杂症,必然不能经由寻常方式。
我猛然合上书,抬起头来,赵祾问:“如何?可是真的?”
我点点头:“我只读了少许,但十有**便是了。你从哪里找来的?”
“渤阳那边前些年在兴缮水利,工部无意掘出了一座古墓,其中除了些黄金礼器之外,亦有许多先代竹简。工部侍郎是科举出身,晓得这些东西里说不准有重要的孤本,便派人把这些尚可阅读的竹简送至太学,让学生们一一抄录,其中就有这卷书。
“我与太医院的林判院相熟,上次回京述职与他小聚,偶然听他提起过,只是当时仍在抄录,不便外借。现今已过了些时日,想来太学那边应完工了,我不知今次该送你些什么,就遣人去找他誊了一本,想着若是你没什么想要的,便送你此书;若洵山令你失望,好歹这书还可弥补些许。”
他这话,叫我想起家中从前的担心,大哥是个事无巨细的,我成亲前,他比爹还操心。又是担心我吃不惯沱郡菜,又担心我受不了荆台气候的。他担心的诸多事里有一条:中原人规矩忒多。其中他最厌恶的一条是女子不能随意出门,只能待院子里逗逗金丝雀、弹弹琴、画点画。
为了让我相信这一点,他还给我背了一堆“可怜应是阳台女,对坐鹭鸶娇不语”之类的诗,恐我嫁去赵家之后也变成这样。
若是落得此番境地,确实太惨了。小时候我还真的被大哥唬住了一阵,但后来见过赵祾之后,我又觉得他不至于如此对我,但多半为着守礼,也比不得家中自由。
赵祾问我生辰想要些什么时,我原以为就算他自己觉得没什么,也要顾及旁人闲话,却没想他并未拘着我,反而陪着我登了洵山,这就已足够好,更好的便是这卷书,莫说在我心里这书有多珍贵,只他明白我最想要什么,还愿为我留意的心意,就已称得上最大的惊喜了。
不过他待我这样好,等到他生辰的时候,我却回赠什么礼才好?莫不是要按着从前他们的规矩,我得搜罗什么名贵物件吗?这可难倒我了,我没什么人脉,若要找这些,恐还得经由赵祾引见,那不就露馅了么。
赵祾却似猜到我在想什么一样,淡淡道:“不必听赵宣胡扯,等到我的生辰,你若是有想法,什么都可以;若是想不到送什么也不打紧,断没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
赵宣脸色讪讪,朝我苦着一张脸,看上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赵祾并未真的生气。
不过这确实是件难事,好在赵祾的生辰还早,我还有时日规划。
一来二去,时间便像流水,飞快地就过去了,荆台的冬天转眼就到了眼前。
师父前一阵离开了荆台,因着我,他在荆台逗留的时间已经远超从前,用他自己的话说:教我浪费了许多他游览名山大川的时间,让他有些不满。
但我见着他在荆台的时候每天和父亲下棋下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能找我的茬,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实在没见出什么不满。
他走之前,还唠唠叨叨地嘱咐我莫要懈怠,以免以后医术拿不出手,丢了他老人家的脸。
天可怜见,我这么认真勤奋的弟子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有时赵祾在院子里练剑,我都没闲心管他,反而坐在屋里看师父他老人家留下的书。
岑景明在书中写下的批注简直称得上天马行空,我已经放弃了要看懂他所有笔迹的想法,毕竟他当时读到此处时,脑子里到底想到了些什么,可能如今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有次在他的书上见到了几幅前后连贯的简笔画,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他认为当归炖鸡实在不该存在于世。
对此我深有同感。自我十来岁时重病了一场,被强迫喝了很多碗当归鸡汤之后,闻到当归炖鸡的味道,我就想吐。因此当赵祾带着练完剑的一身热气从屋外进来,告诉我今日厨房做了当归鸡汤的时候,我的面色应当不太好看。
他当时见我有些古怪,便问我怎么了。我咬了咬唇,将手头的书递给他看。赵祾看了两眼,道:“医圣前辈吃不惯当归,这我知道,但他不是离开荆台了吗?”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从前没在赵府尝过加当归的东西,此前我一直以为是整个沱郡都没有这样的习惯,现在才知道原是夏天少温补,所以府里没有做过,而天渐凉,师父他老人家又有忌口,他做为赵府的坐上宾,堂前自然是要按着他的偏好来的。
我欲言又止地看向赵祾,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道:“我其实,也不吃。”
他一时也有些愣住,然后便没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朝屋外扬声道:“叫堂前把当归鸡汤散给众人吧。以后记得怀柔同岑前辈一样,不吃当归。”
守在屋外的邢管家闻言轻声道了句“是”。
赵祾将剑挂好,接过我递去的披风之后,又顺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笑得散漫闲适:“以后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有什么直接同我说便好。就算我不在家,府里还能怠慢了你不成,他们敢么?”
大约是他今天练了剑,靠近的时候连带着我也感到了一股热气,我的心急跳了几下,已经能感觉到自己脸上怕是又腾起了热意,于是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他见状又笑了,过来牵我的手。赵祾的掌心滚烫得灼人,大约他也在那一瞬间察觉到我们之间差别太大的温度,眼中因此出现了些许惊诧:“你手怎么这么凉,屋里的火盆是不是不够热?”
我摇摇头:“约莫是坐久了,身上倒不觉得冷,但是双手确实也热不起来。荆台比百丈谷靠北,我们那边冬天没有这么冷的。”说着我又拢了拢衣服,赵祾刚才进来时没关门,寒风倒灌进来,确实让屋子里更凉了些,他见状便折回去,将门关上了。
“你身子不好。”赵祾的声音淡淡的,说这话时不像是问句,仿佛只是在向我确认。
我点点头,毕竟这是事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听闻母亲从前身子就不好,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生我便去了。因此虽然我从小断没有经历过什么缺衣少食的情况,但身子底子虚,却是后天补不上来的。
他默了一瞬,神情分外严肃,过不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道:“我刚刚在想,要不要从现在开始教你习武,至少让你不要从早到晚都在屋里静坐,越坐越冷。”
我咬了咬嘴唇:“小时候爹给我们请过师傅,说虽然是百丈谷的人,但在外行走多少该会些武艺。结果师傅教了我一阵之后就同我爹说,我没有任何天赋,不是这块的料子。刚好那段时日我因为练功磕破了头,流了不少血,我爹怕我之后伤得更重,就没再让我继续了。”
“你先天有缺,确实学不了什么功夫,那师傅没有唬人。”听赵祾这么说,我便更觉得低落,毕竟从前阮怀淑时常因此取笑我,虽则她也不是什么练武的奇才,但这毕竟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打压我,而我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方。
但赵祾转而又道:“不过有那么些法子,不是练功,可以强身健体。你跟着学一学,以后便不会每个冬天都大病一场了。”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以往在百丈谷,若是吹一阵冷风,你又没加够衣裳,就容易病倒。有时候家里有人感了风寒,只需在你跟前咳小半天,你就也会跟着生病。”他眸中淡淡的,“这些事情并非什么秘辛,稍微上些心便能知道。”
我一时有些无言,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赵祾给予我的关注比我以为的要更多,我没想到他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所以我在的地方炭火才从未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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