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蕴的母亲，是一个母族并不兴旺的人。司马蕴今年五岁。你已经在这皇位上坐了二十年，做的很稳固。你把顽固的势力都处理的干干净净，别的官员听到你的名字，都要打个寒颤。”
西陵无忧说的事情都很杂乱，让人一时理不清她究竟想说什么。司马聘却是了悟了。她说的很隐晦，却也很赤.裸。
“是时候摘下这面具了吧。你这一生，拥有多少妃嫔啊。既然有这么多的妃嫔，又何必故作情深。”
“哈，也许，我真的没有那么爱你的母亲。”司马聘抚了抚自己的头，“如果是再早几年的我，我一定会对你说，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帝王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究竟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如果我这么同你说了，你会如何反驳我呢。”
“……从来没听说，哪位雄才大略的帝王是靠卖身维持自己的统治。还维护自己的统治，没有人是不可取替的，你大可以放弃你的王位，让其他宗室子弟来做。分明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是为了维持一家一姓的天下，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为天下的百姓付出了多少。”
“哈哈，你的想法确实……很多事情，你确实还不懂啊，但这样的想法，也足够了。你说，我对你母亲的爱不够。在你的心里，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呢。”司马聘的眼神在此时变的额外的认真，他凝视着这个女孩，像是要从她的身上找出昔日的西陵朝云的幻影，终究却是不可得。
“要在一起。哪怕是与天下为敌……大概就是这样吧。既然相爱，怎么能天各一方？”
司马聘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站起来，长长的袍角就像是一片拖曳着的乌云，他依然在笑，笑声回荡在整个宫殿里，真是神经质的笑容啊，宛若发病一样，司马家的人，难道是这样的么。
“如果，是你爱的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样呢。”他的声音在大殿上空荡的回响。
“我不会爱上这样的人。”西陵无忧斩钉截铁。司马聘于是知道西陵无忧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她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但人心易测，人心难测，她这样做，难道不会受伤？
“如果，那个人，真的背叛你了呢。”他锲而不舍，仿佛非要寻求一个回答。西陵无忧口中说着爱，想着爱，但她并不觉得她会爱上谁，拜托，在这个世界上，她只会爱自己好么。
司马聘却是灼灼的看着她，眼睛里似乎都带着灼热的燃烧的火。
“他若背叛，我必将其千刀万剐。”西陵无忧抬眼，“你满意么。”
“哈，如果，你是我的女儿，就好了。”司马聘跌坐在王位上，声音低哑，“你这样的性情，才适合做我的女儿。但你偏偏不是我的女儿，你为什么不是呢？如果你是我和她的女儿，我愿意为你装饰一座宝石的宫殿，封你为皇太女，把所有珍奇的宝物都赠给你。”
偏偏你不是。偏偏……你不是啊。
西陵无忧从司马聘的未尽之语中感受到一股阴寒，像是有一条蛇爬上她的脖颈，正在对她嘶嘶吐气。可惜，她不怕蛇。她也不怕乌云。她自己，就要做最大的那朵乌云。
“你们东离王室发起病来，都是这般莫测？”西陵无忧问。
“那也得看严重的程度。他们都说东离王室擅出疯子，事实上，疯子还是比较少的，一代也就出那么一个。上一代的那个人是我。你猜，下一代的这个人是谁？”
灯花微爆，发出噼的一声响。
“……这也是你们东离王室的遗传？”
“或许，我们东离王室也并不全是天生的疯子。被逼疯也有可能。大概吧，谁知道？”他对此事漠不关心。
“我是要给天下带来腥风血雨的人。”西陵无忧突然说。
“……嗯？”司马聘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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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为什么在看天？”
“我在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青黛笑了笑，“啊？”
“事实上，我刚刚才进行了一场盛大的表演，念诵了诗一样的语言……所以，现在我很累啊。想睡觉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气势是很重要的啊，当你看见别人慷慨激昂高谈阔论，自己却一时想不出办法压制他的气势的时候，就应该胡言乱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要在那气势最磅礴的时候，用针把那个人的气放完。”
青黛抿着唇笑了笑，“公主又在胡言乱语。”
“嗯，就算我在胡言乱语好了。”
南离给她安排了宫殿。宫殿很好，也很空旷，装饰物也是西陵的风格。陪她来的使臣大多都返回了，只留下一对侍卫与一个侍女。侍女便是青黛。侍卫则是一对双生子，哥哥叫子桑麒，弟弟叫子桑麟。
“公主是不是想念西陵了。”子桑麒问。
“我才刚到东离，怎么会想念西陵。”她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银镜是如此的明亮，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鉴照的清清楚楚。衬的她琥珀色的眼睛更是剔透。此时，子桑麟进来了，他道，“白薇殿下来了。”
“东离毕竟与西陵不同，公主远道而来，若是有不习惯的地方，千万要告诉我，好让我尽一尽东道主之谊。毕竟是从西陵来的，气候、水土都与这里不符。”
司马白薇迈步走近。司马白薇好像完全忘记了她算计她不成反被她推下水的事情，面上不见一点痕迹，竟是语笑晏晏。
该说王室中人都是天生的戏子么，可以随时切换面具。
“没关系，我可以吃土。”西陵无忧说。
“……”司马白薇一时不言。这位从西陵而来的公主总是不合时宜的展现出她的冷幽默，让人没办法答话。不过，西陵无忧的这句话可不是什么戏言。她确实带了西陵的土。
“这是西陵的习俗。游子远行的时候，总是要携带一包家乡的土，既有聊慰思乡之情的功效，也可用于治疗水土不服。只要把土放到水里，再用大火煮至沸腾即可。”西陵无忧解释说。
然后，她又摒退了自己所有的宫人。
接下来，她们开始聊天。聊天，自然是什么都聊。从西陵的绸缎聊到东离的胭脂，又从东离的习俗聊到西陵的服饰。她们看起来相谈甚欢，实际上却是各自怀着各自的想法，司马白薇突然就有些倦怠了。她并不讨厌西陵无忧，却觉得这时候的西陵无忧有些无趣，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司马无歇，微妙的感觉到了司马无歇与西陵无忧身上的一点相同。
她站起来，看着西陵无忧，“你是不是，在可怜我的七弟。”
自从知道司马无歇居然是……她的心里就陷入了烦躁。那烦躁非是惧怕，反而是一种交叠揉杂的心情。
司马白薇咬了咬自己的唇，不由自主的想要咬自己的手腕，见西陵无忧看着她，却是作罢了。
“你不会，是对他生了怜悯吧。最好不要这样。胡乱的对别人生出怜悯，可是会引火烧身的。”
司马白薇说，“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对任何事情有情绪。他是生了一颗草木的心啊，亦或者是根本没有心。你来怜悯他，谁又来怜悯你。你难道能保证被你怜悯的人会感激你，对你感恩戴德？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啊。”
司马白薇竟然显露出一种推心置腹一般的神态。西陵无忧看着她，心想，东离王室的精神状态真的是让人忧虑。
“……是因为司马长安么。”西陵无忧静静的说。司马白薇愣住了，她感觉自己的心突然的像是被一根丝线悬在了空中，勒出细密的伤痕，她的颊侧抽动了两下，像是突然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声音却是渐渐地冷了下来，几乎要冻结成冰霜，“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却也什么都知道。”西陵无忧说，“在来到东离之前，我收集了你们所有人的讯息，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不仅是你，还有你那个早夭的哥哥。你的母亲，贵为淑妃，在那之后，不是变得疯疯癫癫的了么。听说，她是亲眼看见了你哥哥的尸体。溺水而死的肿胀的尸体。自此之后，她就开始虐待你，不是么。”
“她没有虐待我。”司马白薇忽又冷静了下来，“……她只是无视我，仅此而已。”
紧接着，她又抬起她的头，“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就算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一个没有用处的公主，你知道这一点，难道就是握住了我的把柄么，你难道就不怕，我会杀了你？你也不过是西陵的一个假公主。长公主的女儿，一个父不详的野种，就算死了，不也是没有人在乎的么？”
“就是因为没有人在乎，我才会来到东离啊。”西陵无忧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如此轻易的调动司马白薇的情绪，在此之前，她看起来的时候明明是那么行止有度。
司马白薇的神情变了。她突然笑了，“你是来，毁灭东离王室的么。”
她灼灼的盯着西陵无忧。西陵无忧道，“也许吧。”
“呵呵。”司马白薇笑了笑。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其实，我原先不叫白薇的。长安、白薇。听起来就不像是双生子的名字啊。以前，我叫长宁，长久安宁的意思。但是，母亲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发病……一听到长宁，她就想起她死去的长安。所以，我为她改了名字。我怜悯她，正如同你怜悯司马无歇，看他们那么弱小、那么可怜、那么无所适从，所以想救赎。但这，只是把自己拉入到更深的黑暗。”司马白薇喃喃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走吧，我带你去找我的七弟。”司马白薇突然说，“来的时候，我正见他与涂山景聊的热火朝天，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是依然在一起。不久之后，司马无歇就要跟着他们上昆仑阙了吧，真是一步登天啊。一步登天。”她偏了偏头，看着西陵无忧。
西陵无忧突然意识到她眼睛里蕴藏着的细小的期待，但她又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期待什么。
“你难道都不觉得不甘心么。你连修道的根骨都没有，他们，他们却什么都拥有。司马卿云是，涂山小景也是，现在，就连司马无歇，也要成为人上人了。”司马白薇说。
西陵无忧的心里突然生起一种微妙的心情，“……你不喜欢涂山小景？”
“我和她，也只是见了两面啊。我都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讨厌她了。”司马白薇说。
“……但是，”司马白薇隐下自己的言语。她讨厌涂山小景，却是憎恨着西陵无忧。这憎恨来的莫名其妙，却让她觉得合该如此。理应如此。
“走吧，我们去找司马无歇。”她站起来，拉住眼前的这个她憎恨的人的手，西陵无忧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她握着。司马白薇的心突然微微一动。其实，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来南离国杀人的吧。她是藏着匕首与剑来到这个国度的，但却并不是为了杀人。
“并不是怜悯。”西陵无忧突然说。
司马白薇：“……嗯？”
“我并不会可怜什么人。”西陵无忧仔细思索着自己的词句，“只有强者，才会可怜弱者。可怜这个词语，很不好，我不喜欢。我不会可怜司马无歇，就好像我也不会可怜你。你和司马无歇是东离的殿下，而我是西陵的王女，在别人的眼睛里，我们都是高贵的吧。也许。”
“但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和所有的人一样，都是蝼蚁，都是弱者。一只蝼蚁，如何悯怜另一只蝼蚁……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么。”她认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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