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天晚上,池禹终于给许莲舟看了他已完成的画作。
画作精美,无可挑剔,油画是这样,画者的功底也是这样。
“太好看了。”许莲舟忍不住夸赞道。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好看。池禹心里不禁如此想。
“你十七岁了,不念书吗?”
“我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了,村里的长老说,我是莲花神的灵媒,不用学那么多。”许莲舟说话的时候,眼眸里没有一丝光亮。
“你不想吗?”池禹脱口问道。
许莲舟不答,问完池禹才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
怎么可能不想。
他有些尴尬,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看着这张俊美的侧脸,好想亲过去以表慰藉。
瞬间觉得自己有病,他忍了忍,低头把画收了起来,转移话题道:“我家里人是信基督教的,天主那个,你应该知道吧。”
“你信天主教?”许莲舟抬头看向站起来收东西的池禹。
池禹却摇摇头:“我是无神论者。”
当晚,池禹皮肤奇痒难耐,再次在被窝里用手指反复抓挠,后面想这样不行,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把行李箱里的书拿出来看了两眼。
佛祖成佛时,将要经历七天,这四个阶段分别是,万发缘生,须弥芥子,和光同尘,一莲托生,一念三千,众生贪婪,三十三天。
池禹看着这一页的注解沉沉闭上眼睛,他没有再做噩梦,他梦到池塘中央有一朵巨大的莲花,沐浴金光,莲瓣缓缓而开,端坐在里面的,不是创世神,不是佛祖,不是什么十八罗汉,那个少年不着衣服,如那美丽的白玉石。
根据斯里兰卡供氧史的记载,国王在墙上写了两句诗:
莲花之上再生莲,虽有耳闻却未见。
世人皆称颂莲花,而少年是他心中的莲花,此时他忍不住屏息。
梦中池禹也没穿衣服,他看见自己慢慢走进莲花座,莲花在他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合上,美丽的少年有所察觉地睁开双眼,那双眼睛干净透亮,于是他们拥抱,接吻,身体缠在一起,莲花瓣尖微微颤抖。
这个梦持续了好久好久,久到仿佛比天神造人的时间还长,久到池禹知道这是个梦却迟迟不结束。
池禹红着脸在早晨醒来,喘着粗气间查看了被单,没有脏,然后才觉得自己是个实打实的变态,觊觎一个十七岁童男的身体。
他直起身子,用手掌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一想起那个梦无比清晰的内容,他就越对自己内心的肮脏感到羞愧。
在池禹过往遇到过的所有人里,许莲舟过于美好了。相貌如此,性格如此,是未被外世玷污的纯良,是人形桃花源。
一路上池禹都不敢看许莲舟的脸,他怕一看就想起那个不堪入目的春梦,所以他只是一路低头走,偶尔许莲舟和他说两句话,他就简单应一下。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许莲舟仿佛终于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尝试着讲一些当地的民俗,以勾起池禹的兴趣。
“阿禹,你知道莲花神的由来吗?”
许莲舟大概是从前两天改口叫他阿禹的,因为池禹提起自己母亲这么叫他,许莲舟第一次脱口而出这么叫的时候,池禹是愣住的。
因为母亲的原因,他讨厌被人这么叫,但是许莲舟不会,他觉得心里软软的。
“我了解的是,大概在古时候一个妇人,丈夫外出参军,她为了养活家里孩子,种了大片莲藕,一朝天神怜悯,在莲花池里发现了一名婴神,妇人将其抚养长大,莲花神为了报答养育之恩,便赐福于妇人以及后代,让他们万世尊贵,百年无忧。是这样吗?”池禹说完最后还问了一句,生怕自己读的是歪门邪道的书。
“嗯……”许莲舟走在池禹前面,重重树叶间,池禹只看得到他的后背。
“其实,莲花神的由来,说法总有很多,大部分都没什么区别。”
“那真实的由来呢?”池禹追问道。
许莲舟顿了顿,似乎是有点犹豫,但是这才接着说:“莲花村很久以前不叫莲花村,叫连华村,村中一年贫穷,一女子怀孕,生下孩子家人怕当下的家境根本养不活,就用水淹死了生下的这一对双生胎,所以这孩子出生没两个时辰就死了,死时两个婴儿身体四肢紧紧缠绕,难舍难分。”
池禹听着顺便想象了一下,脑袋里仿佛看见了当时的情景,突然有点觉得恶心。
许莲舟没注意到池禹的反感,反而越走越快:“村里人把死去的孩子找了个山洞随便埋了,一年后竟然冒出水来,在山脚形成一潭清水,长出莲叶,村中干旱许久,村民奇怪,就拔除藕根寻找婴童的尸体。”
池禹越听越认真,已经忘了自己来时在想的事情,故事精彩,让他也忍不住为之紧张。
“死婴尸体不仅没有腐烂,反而通体光滑,如同白瓷碧玉,甚至散发出隐隐幽香。村中年长的老人,看见便跪地不起,说这本来是降生于凡间的神灵,但是没有成功长大就被活活淹死,这是村里所有人欠它的。”
“于是众人给死婴建祠造庙,奉它为莲花神,村里也改名叫莲花村,有人不信,又在一年旱季,这一片地方唯有莲花村衣食无忧,土地丰沃,这些不信的人说遥遥看见万朵莲花间有一身着黑红的仙人,身高体长不像凡人体格,告诉他们要把村路修窄,恐怕村中太过富裕,会遭世人觊觎,遭遇土匪祸害。自此之后就无人不信了。”
故事到了这里算是讲完,池禹却久久陷入思绪无法自拔,等到了真正的莲花洞,他才回过神来。
莲花洞狭窄,从外面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山洞,里面潮湿阴冷,偶有蜈蚣毒虫爬过,让本来就有重度洁癖的池禹心中无边无际的难受,但他看着前面弓腰前行的许莲舟,却心里莫名的相信。
洞里土滑,泥点往下如雨水,夹带一股无名腐臭,让池禹不由得抓住前面人的衣角,这样走得稳一些。
察觉到池禹的状态,许莲舟不回头地说了一句:“快了。”这算是一句安慰,在池禹心里起到了强心剂的作用。
临近终点,洞道径口也开始慢慢变得宽起来,伴随着两边的彩绘图腾,各种虫鱼鸟兽,这都告诉着池禹,快到了。
可在激动紧张之间,池禹看着洞顶的彩绘越来越诧异。
彩绘的内容慢慢变化,一开始的鸟兽万物,慢慢地变成了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人,最后是铺天盖地的交合画面,各种姿势,数量庞大。
人的轮廓只是潦草几笔带过,但关键部位却是详尽得很。
他见过东南亚文化里,庙中大部分都是千奇百怪的这类雕刻,但是他没想到,莲花村的莲花神,也有这样开放激情的古文化。
两人处在一堆画里,虽然在美学的角度讲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池禹画过上万篇人体美术,许莲舟不用想也知道来过这里很多次,但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气氛来。
池禹看着许莲舟背影比往常僵直,就知道对方也在尴尬。
他不由得把目光低下来看地上,尽量不看那头上的彩绘。
他突然看见脚边有条绿色花蛇,驻足惊惧,但是那蛇被许莲舟的鞋面蹭了一下,却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快速弹开了。
再看蛇体蜷曲,躺在泥里,慢慢不动,慢慢硬了。
“不用怕。”正奇怪,前面的许莲舟对池禹说了这句话,好像是为了让他心中踏实。
“这个蛇……”池禹犹豫着说。
许莲舟轻笑:“我是莲花灵媒,花神保佑我百毒不侵,一生无病无灾。”
但要包括一生守身如玉吗?池禹终究没能问出口,看完这洞道里的情状,只觉得这高高在上的莲花神,也不过是个还具有红尘凡夫俗子之念的神仙,挑最好看的人作灵媒,占着灵媒的身体,还要冠以正大光明的名义。
池禹想起这个,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灵媒都有降神仪式,莲花神降神的方式是什么?”
许莲舟不说话,但池禹心底犹如捅了一刀,不立即拔出来,只等着血慢慢渗出,冒出巨大的震惊和悲伤,他只是觉得突然不想去看莲花神像了,在他心中也没有那么高大上了。
两人不再说话,直至洞中变得明亮开阔。
来到一片潭水边缘,潭水上面平静得好像一面镜子,没有任何植物生长,整个洞里光秃一片,犹如他内心深处的那座冰山。
洞里太冷了,池禹失望至极。
水潭中央立着一个石柱,上面摆放着一块酷似两个婴孩的石头,原来高大的神像,是看它的倒映。
莲花神像倒映在潭水之上的影子,高一百米,宽五十米。
没有想象中精美壮观的泥塑,没有期待里的满池莲花,更没有香火缭绕的神台,整个莲花洞里,正如少年手里端持的那盆弱不禁风的幼莲。
见到了莲花神像,池禹不再说话。
但是看见神明几乎都有许愿这个环节,即便是无神论者的池禹。这似乎代表着生活困苦的人对于希望的期待。
在许莲舟问灵的时候,池禹偷偷对着莲花神像双手合十,许下一个愿望。
希望他心里的冰山,能长出莲花山一样茂盛的绿色来,让植被把冰山贫瘠的土地盖住,让他心里的冰体得到阳光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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