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逯儿详细说明加上越明鸥再三保证,学宫就读期间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课结之后逯儿便计划着启程西南,因此并未被季昌明纠缠,这才打消了东嫤的愧疚感。
蒙岱不知为何对东嫤十分感兴趣,但从言行举止来看,似乎又不是儿女之情那方面,毕竟谁家好人会天天邀请心上人切磋,还是跟自己随行的壮汉打。
不过忙着配合越明鸥要揪出二皇子尾巴的人,没空去猜测使臣的心思,也没耐心去周旋,整天躲得比兔子还快,正协同影卫天天暗探,连兵营都出入得少了。
使臣如今宿在宫外四方馆,似乎对繁华京城十分着迷,已经逗留个把月,正好给越明鸥争取了处理事务的时间,除了要让越明垒彻底垮台之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正秘密地着手调查。
悬济医馆那边已经加调影卫,如今只有卜逯儿还算清闲,婉拒了大忙人的接送,由影卫陪着出行倒不必忧心安全问题,先去飞鸢阁清点了郡主留下的银两还有多少,支取一部分做部署资金。
小郡主当然乐意,直言西南珍奇换来的钱款本就有逯儿一份,剩下的全拿走也没关系,自己正愁开了铺子之后没地儿继续消耗,也很自觉地没有过问用途。
一切准备妥当,便动身前往郊外的争渡宫。
争渡宫建址地势险要,入宫门径也十分隐蔽,在外人看来倒是有几分江湖门派的神秘感,加上时常有人轮值把守,因而不曾受到骚扰,同时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卜逯儿踏进正门,就见院坝上许多人正在练功,看到她来,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与她打招呼。
“执印使!”
这尊卑分明的称谓还是改不掉,出去一趟回来再听见真有些不自在,看什么时候得跟明鸥说说,卜逯儿这么想着,到底没有拂众人的面子。
玩笑着问:“可是我来,打扰到你们了?”
谁知这玩笑被认真回应,众人鸟雀似的围上来叽叽喳喳。
“怎么会,我们还巴不得您多来呢!”
“就是呀,最近其他姐妹被派出去做任务,我们都快闲出屁了。”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呀?”
“对呀,听跟过东小姐的姐妹说,她身手可好了,我们还没见识过呢,也想一起出任务。”
“实在不行,让东小姐来也行,不是早就回京了吗,一次都没来过呢?”
刚回来的那几个影卫已经融入大家开始炫耀最近身兼数职,引得众姐妹一顿羡慕,卜逯儿笑着应道:“阿嫤最近太忙,和明鸥在忙的是同一件事,所以没时间来,等事态平息了,会带她一起来的。”
三公主在忙的事情,众影卫自然是知道的,纷纷表示理解,只能寄希望于功夫能再精进些,也好轮到自己去帮手。
被围着闲聊的人也没忘记正事,“我此次来是找岑夫子的,她在学堂吗?”
“在的在的,先前说要让读书的姐妹们应试,夫子最近忙着带她们温习,都快宿在学堂了。”
“是呀,执印使可得劝劝,连读书的几个姐妹都跟着一起不吃饭也不睡觉,再熬可得把身体熬坏了。”
“吃饭睡觉全靠我们硬拽,我们不懂那些门道,但看着也心疼。”
卜逯儿安抚道:“你们有心了,继续训练吧,我去看看,就不在这儿耽搁你们了。”
“好,对了,执印使今天留下来吃饭吗?”
“要是不忙也宿在这儿呗,好久没晚上留下来了。”
卜逯儿想了想,从前休沐时不时会宿在这里,自回京之后确实没留宿过,一众姐妹总在夜话时交流才会更亲近,自己多留宿或许能减弱彼此间的尊卑感,家里如今对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看得紧,正好最近阿嫤也忙着夜探,索性答应下来。
众影卫得了准信,又鸟雀一般吵嚷起来,一边招手道“回见”一边四散开,卜逯儿到了争渡宫自然不需要人陪,应过一路的招呼,独自前往后山僻静处的学堂。
还未走出竹林掩映,便闻朗朗书声穿林入耳,待飘着轻罗纱帐的学堂映入眼帘,就得见埋头苦读的勤勉学子。
为首傲然长立的,就是负责授业解惑的岑夫子,这位夫子还是从诗会上某位大放异彩的贵女那里结识的,本来只是囿于高门之内做塾师,当初将这位学富五车的老师挖过来可废了一番力气。
卜逯儿走到近前,在廊下招手,岑夫子看见了,悄声走出来和她打招呼,“逯丫头来了。”
“岑夫子好。”
“一切都好,今日来是要看她们进度?”
卜逯儿摇摇头,“有岑夫子把关,课业方面我与明鸥都不担心,只是近日听闻夫子与学员俱是废寝忘食,特地前来探望。”
“不只是来探望吧,客套话不必再说,”从来认真的人神情严肃,想向小辈展现温和,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索性放弃,板着脸道,“科举一事‘秋为选始,至春乃毕’,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何况妄图以女身瞒天过海,不仅要承受应试的压力,还要承担败露的风险。”
此行本就意在分析利弊、鼓舞人心的人,被戳破也不心虚。
“不敢瞒夫子,明鸥选在今年应试自有一番考量,寒窗苦读数载,此番不求立刻跻身朝堂,考出几个举子为后来者开道势在必行,我们也需要借‘应试’验证此举是否可行不是?”
岑夫子了解眼前这个晚辈心中的宏愿,却也真把学堂中埋头苦读的学子当自己的孩子疼惜,让她们以身涉险到底不放心,“且不说成功之后如何,倘若事情败露,可有护她们周全的万全之法?”
“没有。”
“什么?”岑夫子音量都高了许多,好在没有盖过读书声,因而没有引起学堂内的注意,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人压抑着怒气,低声问,“你们可有保全自己的万全之法?”
“明鸥此次会跟随月氏来使北上,待她们应试之时,我们应当都远在塞北,不会受到牵连。”
岑夫子果然质问道:“你们是打定主意要让这些孩子去送死?”
“当然不是。”
“如何不是?都是孤苦无依的孩子,本以为进了争渡宫能衣食无忧度过余生,缘何选了读书这条路便要豁出性命,一旦被发现就是砍头的罪名,你们倒是想好了自己的退路,却将无依无靠的人推上悬崖,这还不是让她们去送死?”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厚道,卜逯儿知道岑夫子爱护自己的学生,说出这番刻薄话也是出自恳切的“护短”之心,想了想还是决定斟酌着袒露。
“夫子莫怪,明鸥身负开本朝女官之先河的重任,万不能在践行抱负伊始折戟,晚辈出身相府,若受到牵连必然会影响家族基业,身份地位于我们而言,既是倚仗也是负累,不得不顾及保全自身。”
岑夫子并不认同,“如此,便能舍弃学堂里的棋子了?”
“不是棋子,正因为没有应对‘败露’的万全之法,才要做好一定成功的万全准备,”卜逯儿嘴角含笑,安抚着开口继续道来,“下一任监考官是公正廉明之人不容徇私舞弊,若真有得入殿试的姐妹,那位大人也能帮衬一二,至于入试搜检的官员我们也早已定好替换人选,因此不必忧心能否入试或公正与否,只管各凭本事。”
岑夫子这才松了口气。
担忧得解,知道再问恐怕也得不到答案,因此不去好奇监考官是谁,也不问怎么肯定能得到帮衬,心中明白眼前这个心思玲珑、温柔待人的晚辈其实比谁都坚定,必然不会因受长辈追问而全盘托出,愿意给出这样的解释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遂长叹了一口气,“既然早就做好准备为何不说,还等我这般责问?”
“这些话只告诉夫子,堂内诸位姐妹就没必要知道了,毕竟考学本就没有回头路,踏上仕途就代表隐姓埋名于官场斡旋争斗,若是没有做好九死一生、背水一战的准备,不如趁早放弃,也好早早安排别的营生。”
“你今日莫非就是来替三公主激将的?”
“是呀,一会儿还望夫子配合,”卜逯儿展露出温和的笑颜,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单纯,“明鸥日后要夺位,不能有任何瑕疵,以免失去追随者的拥戴之心,这个恶人自然该由我来做。”
岑夫子看着这个晚辈,竟也生出无可奈何之感。
“罢了,你们有自己的主张,习武那些天天跟在外面跑又何尝不是刀口舔血,从文的几个凭什么庸碌度日,争渡宫不养闲人,从入宫开始就彼此心知肚明,倒是我心有偏颇。”
“能得夫子爱护是她们的幸运,多谢夫子体谅,那我便进去叨扰了。”
想通症结的人,点头应允,跟在后面步入学堂,堂内读书声在卜逯儿出现后全变成惊喜的招呼声。
“执印使来了!”
卜逯儿步入堂内,在讲桌前站定,“诸位辛苦。”
底下刻苦读书的人果然哄闹起来,喋喋不休地应声,和前面院坝上的“鸟雀”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辛苦,不过是多温习几遍,要说辛苦还是执印使和公主比较辛苦。”
“是呀,距离入秋也没几个月了,我们还觉得该更刻苦些,才能对得起争渡宫的栽培。”
“夫子也辛苦呢,我们是身强体健不怕熬,夫子年长许多也跟着我们在熬!”
岑夫子在一旁板着脸摆手,不想承认自己确实比这群小毛头年长许多。
卜逯儿笑道:“夫子经年累月苦读才有如今满腹经纶的成就,你们想向夫子学习的心情值得鼓励,不过要劳逸结合才好,不然长此以往恐怕难以为继。”
“知道的,谢执印使关心!”
“执印使今天来是要检查我们的功课吗?”
“随便抽,滚瓜烂熟。”
“那我就是倒背如流!”
堂内又热闹起来,方才还笑盈盈的人此时却敛了笑意,缓声道:“我此次来,是为了给你们讲明利害,接下来的话恐怕不太好听,若有萌生退意的,不必惭愧,直言即可。”
吵吵闹闹的学子看到卜逯儿认真的神色,自觉安静下来。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科举舞弊按律当斩,虽说你们应试全凭真才实学,但以女身蒙混入考场,也算作弊,加犯欺君,一旦暴露没有任何人能施以援手,最后只能上刑场。”
这番话道尽应试之举的危险,听起来更像威胁,安静下来的学子一时间噤若寒蝉。
“何况要入会试得皇上青眼,自开蒙至应试,即便是自幼得名师教导的考生,至少也要寒窗苦读十年之久,你们受教的年限远低于此,不抱登科及第的妄念,最后恐怕只能博得举子身份被派往偏远城镇,靠自己爬回朝堂又何止三年五载。”
方才还满腔热血的人无异于被泼了一头冷水,彼此间面面相觑,不明白时常鼓励大家的执印使,今日为何这样打击人。
“应试的结果,恐怕要让你们埋头苦读的期望落空,远离京城,满腔热忱变得一文不值,在壮志难酬之感中碌碌无为,远比悬梁刺股更难熬。”
心生迷茫的学子望向岑夫子,希望能从敬仰的夫子那里看到一些鼓舞人心的反驳,却没得到回应。
“乐观的情况是,你们以后能成为滋养新生女官的沃土,可惜或许一直到告老还乡都要隐姓埋名,甚至一辈子没有往上爬的途径,因为明鸥最终到底能否继位,目前仍未可知。”
卜逯儿面色安宁,语气平和,却字字化作利刃,往满怀期待之人的虚幻妄想上猛戳,不见灰心誓不罢休。
“若最终三公主没能斗过两位皇子,你们所有努力全部白费,甚至要几十年如一日战战兢兢、惶恐度日,以免因暴露女身而掉脑袋,没有人可以保证你们的仕途顺遂,甚至连性命都无法保全,你们若就此萌生怯意,不如早提出来,我也好做别的安排。”
心有不甘的人被这一席话激得逆反,一拍桌便站起来。
“执印使此言差矣,我们当初选择加入争渡宫本就不只是为自己,若目光如此短浅,早选择进铺子赚银两过活,又何必进学堂吃这几年的苦。”
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再忍气吞声,个个激愤。
“是呀,我们一早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也知道日后恐怕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不曾因此心生怯意。”
“何况执印使不也说过,我们是往后万千女子走上仕途的引路人,是创办女子学堂广纳贤良的开拓者,我们的豪情壮志可不因前路艰险而磨灭。”
“没错,既然选择坚持下来,自然也做好了为推举三公主而牺牲的准备!”
其余人纷纷附和,卜逯儿看着眼前这群仗义执言的勇士,心中触动难以言表,“是我狭隘,诸位心有鸿鹄之志、抱负非凡,如此便可放心了。”
情绪激动的学子还在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早有以命相搏的觉悟,若执印使担心我们反悔误了大计,更是大可不必。”
眼看卜逯儿的一番话要被误解,岑夫子解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逯丫头这是提醒你们事事小心,也让你们对日后遭遇提前有个底。”
“执印使放心,我们都省的!”
卜逯儿点点头,欣慰笑道:“好,应试的身份已经替你们准备好,考前影卫会将你们带往各地,待入试之时,明鸥与我都会远离京城,届时诸位只能各凭本事了。”
“执印使和公主放心,我们定不辱使命!”
岑夫子接收到卜逯儿骄傲的目光,也不得不承认,这群十几岁的孩子,远比自己想的更野心勃勃。
年轻的心要彼此靠近可比想象快得多,何况并未因前面的争论产生任何隔阂,众学子再次和卜逯儿热络交谈起来,却听堂外有影卫来禀,于是还有事要办的人与岑夫子以及学堂姐妹们约定晚饭再见,与影卫一同往议事堂行去。
“执印使在外夜宿的消息已经给相府递了,理由照旧,待东小姐去飞鸢阁问起,其他姐妹也会及时告知。”
影卫们已经养成习惯,及时向东嫤报备卜逯儿的行程,被时时惦念的人也没有异议,点点头问道:“阿嫤和明鸥那边可有新的进展?”
“公主似乎打算与大皇子合谋寻求帮助了,应是东小姐发现了新的线索,不过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卜逯儿了解完大致情况,让影卫自行活动,自己打算四处转转,拗不过影卫一定要将自己送到前厅,只得答应了,心想除了称谓之外,事事上心这个习惯也得改,影卫们现在把自己看得比家里人还紧。
下午的时间过得不算快,不过午休一觉睡到日落时分被捏住鼻子憋醒的人,对此不敢苟同,看清眼前人时恍然以为自己在家。
只见来人收回手,疲惫面容正展出熟悉笑颜逗人,“小懒虫,醒了?”
“阿嫤怎么在这儿?”卜逯儿一时惊讶,惺忪睡眼都睁大不少。
“来寻你,影卫跟我说你今晚要宿在这儿,”东嫤伸手拂开逯儿额前碎发,捏捏鼻梁帮她清醒一些,“听她们说你睡了好久,晚上该睡不着了,头晕不晕,要不要起来喝口水?”
“嗯,不晕,”卜逯儿顺着搀扶坐起身,接过温度适中的茶水清口,“太久没来,一时无事,就想在这儿休息,阿嫤今夜还去夜探吗?”
东嫤接过逯儿喝完水的碗放到一边,笑得轻松,“不用啦,找到能把越明垒赶出京的办法了,剩下的交给越明鸥自己看着办。”
“是什么?”
“这么好奇?”东嫤揶揄着拧了帕子来给睡眼惺忪的人擦脸。
洁过面恢复精神的人一个劲点头,把因连夜外出探查而身心俱疲的人逗笑,东嫤伸手把人拉起来,牵着让人领自己往饭堂走。
“吃饱了再说,我跑一天都没好好吃饭呢!”
卜逯儿看着东嫤眼下青黑也一阵心疼,“总算能好好休息了,你今夜也宿在这儿吧?”
“当然啦,我来寻你自然不打算自己回去,最近腰酸背痛腿抽筋,连眼睛也酸胀得厉害,”东嫤说着还怕逯儿不相信似的,凑近展示眼底血丝,“你看,是不是可吓人,越明鸥都被吓一跳,说要补偿我,逯儿晚上可得帮我好生按按!”
卜逯儿晃晃被牵着手的那只胳膊,笑道:“好,就用江姐姐那套法子。”
东嫤攥紧手,边走边伸了个懒腰,“那敢情好!”
路上遇到前去饭堂的影卫便结伴而行,身侧的夕阳被远山遮了半边,透过铺开的云霞给欢笑着的人镀上一层暧昧的余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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