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阕嗓音低来:“你想选哪副?”
她这才回神来,低头看着托盘里两三副手套,指尖在皮质上无意识挨挨:“哪副都一样,”却更紧握住了左手那副孔雀蓝的物事。
蓝阕道:“好。”
殷漱缓缓从盘中取出一副蓝绡般的物事,两手一分,只手意欲将一块蓝绡戴在左手之上,将右手缓缓探入,拂过腕骨,覆上指尖。
蓝阕的指尖掠过她腕间,替她系绦子。他那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回,偏生又带着些刻意的疏淡。看着他的手指在绦间穿梭,蓝绡内衬贴着手心,竟无端生出些凉来。他系绦子的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生怕料子硌着什么了。
咔哒。
最后一枚暗扣合拢时,满场鬼眼齐齐一颤。
半日闲瞪圆了眼:“怎的备这许多东西?”
擂丞桌上备了匣子,做了手势:“公子,请开。”
殷漱抬眼,望见桌案上十只排整的“绝想匣”。
黑漆木匣,匣盖合缝,她无从揣测其中究竟封存着什么隐秘。
殷漱至桌边,看着一个个花边匣子,她不知道选哪一个?
她伸手,停在半空……选哪个?随便吧?胡乱选中一只青色匣子并一件玉觿,怎么开?
蓝阕的掌心悬在她手套上方分寸之处,掌心慢慢覆着她的手背,引着她那枚觿探入锁孔,他略略撤了力道,声音擦过她耳畔:“指节要这样曲着。”
锁簧“咔哒”轻响。
殷漱腕间力道稍偏,蓝阕的手忽然虚拢过来,指尖若有似无地托住她手肘:“这样转,跟着我,”声音拂过她耳边,还轻软了。
她低头问道:“是这样开吗?”
“对,是这样。”他左手覆在殷漱的右手上方,她的左手被他整个包拢,蓝绡的宝石硌在相贴隙间。
比那觿尖挑开的锁芯还要烫的是她的心绪。
他的双手带着殷漱的双手,不紧不慢地开着匣子的锁。
一声“咔嚓”,两声“吱嘎”,三声“叮当”,三声清响过后,殷漱忽觉腕间泛起酥麻,延至腕背来。
三个锁在桌上滚动,缠绵相撞,响声清脆。
可是,匣里没有赦免令牌。
她抬眼见蓝阕根本没看匣子,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她。
她低头时,再开下一匣:“可是这般?”
“嗯,对,正是这样,打开看看,”
第四把锁“咔嗒”开启时,只见匣子里一首曲子飘出来。
他望着她满怀好奇的样子,又道:“再打开看看?”
她如何摸着盲匣的诀要?
余下五把锁却让她摇头歉道:“技止于此,剩下的,无能为力了。”
蓝阕却道:“不要紧,这些匣子只是练练手。你再来试试。”
这话一出,半日闲与游子吟俱一惊。
百里浪转头,学着连山奈叉腰:“这个蓝阕啊,他不仅仅是危险份子,真是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百里浪一边扒着柱子,一边看向连山奈:“姑奶奶,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半日闲的生死,跟你没关系吗?你不出去帮忙,就知道在这里嘴嘴,”连山奈道。
“你怎么那么不识好歹,那歹魔惹得起吗?”百里浪道。
“你才不识好歹,”连山奈一声“哼。”
众鬼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对劲啊,蓝伯怎么突然变这么温和了?”
“是啊,怪事!蓝伯今日转性了?我还以为要狠狠教训他们,竟然真在指点他?”
“稀奇,这局只是练练?还能这么玩?练手都这样了,那动真格是什么时候?”
群鬼一脸懵,只是嘀咕:“啧,蓝伯今日脾气这么好?”
“是啊,看来蓝伯今日心情挺不错啊,算他走运!”
“蓝伯今日怎么这么耐心?怎么这么好说话?我还等着看他倒霉呢!该不会是憋着大招吧!”
蓝伯容色未动,只是眼风一扫,擂丞心领意会,当即上前一步,高声喝道:“不得放肆,不得喧哗!”
嘈杂立时收束,但那些鬼眼里的兴味却愈发浓烈,似要把她活活剥开看个底。
“再来试试。”
殷漱只觉耳边无端像炭轻轻烫来一下,低声应着:“好。”
那锁在指尖发出细微的“咔骨”声,像她突然错拍的心跳。
这次,第五把锁子一开,匣里竟是枚乌沉沉的小巧古币。
殷漱指尖蜷了蜷,这匣子锁芯轮廓竟与先前的制式分毫不差。
蓝阕道:“开得很漂亮,继续。”
这次,第六把锁开来时,匣里竟是烟花天使。
蓝阕道:“怎么样,这个可还顺手?”
虽依前觉得有蹊跷,殷漱还是点了点头,道:“确是好开些。”
蓝阕道:“开得不错,别停。”
殷漱忽闻四周响起一片莺啼般的娇笑声。
殷漱指尖微顿,转头望去,那群艳鬼不知何时正掩唇笑笑。
“哎呀呀,蓝伯今日好雅兴啊。”
“这般手把手教人开匣,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那人的双手当真笨,不怪蓝伯这般耐心...”
却见蓝阕眼风淡淡一扫,众鬼顿时噤若寒蝉,指尖隔着殷漱的掌背轻点:“专心。”
殷漱依前点头。
“你不要开匣子了,这一只魔分明在蛊惑你,”半日闲说道。
群鬼拿着瓜子砸着半日闲:“我们蓝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什么都对啊。”
“这都第几个了...”殷漱忽觉不对,哪有在拳场不开打,反倒开起锁来的?
“喂,兄弟,你别被他糊弄了!”半日闲在笼子上急得直蹬腿,“这匣子根本开不完!你瞧他嘴角都快翘到耳根了!”
“阿孽,”她抬头看着三色帘中的他。
“别管他们,我们继续,”
她拿起一把银觿往锁眼轻轻一送,“咔嗒!”
又开一把锁了。
半日闲急得直叫:“当心!这魔最会哄人,专爱拈花惹草,当然不是说您是野花!蓝伯都这把年纪了。”
话落,众鬼顿时“嘶嘶”作响。有的尖声怪笑,有的拍腿跺脚,更有甚者将两根鬼指塞进口中,吹出尖锐哨声。
此起彼伏,在拳场穹顶回荡,震得头皮发麻。
“小样,休要胡言!”
“没瞧见那公子开,越来纯熟了?”
“你懂个什么,不解风情。”
那一群女鬼突然娇笑道:“小郎君再嚷嚷,姐姐们可要挠你脚心喽!”
半日闲哪里受过这般折辱,登时涨红了脸:“你...你们这些无耻鬼魅,你们使下作手段,不良鬼投胎……” 竟气得词穷,只憋出这些来。
百里浪想着,堂堂仙官若真被当众挠痒痒,失了面子,还变成黑历史,他噤若寒蝉。
“他们在干嘛?”连山奈问。
“你问我,我问谁?”百里浪道。
殷漱转头,看了看百里浪与连山奈,幸好他们身份没有被识破。
蓝阕道:“理他们作什么,继续。”
殷漱执起银觿起来,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匣里开出一只骨哨。
蓝阕道:“好看。”
殷漱指尖有意无意掠过那一只骨哨。
众鬼却哄笑起来,把半日闲气得直喊:“这…这成何体统!”
众鬼更是哄闹,七嘴八舌议论:“看到没有,她还是没有开出赦免玉牌啊?”
半日闲揶揄:“哪有什么赦免牌,不就是你们玩的把戏呢!” 那只大汤圆爬上半日闲的肩头,斗胆仰观仰观!呜呼!真是一群怪物!
当时殷漱已经明白过来,蓝阕明显是借着开匣的借口,在众人面前与她开玩笑。
这拳场之中的绝念匣哪会真有什么赦免牌?以他的这种身份来说,这里是有进无出的,正准备放弃开最后一把锁,蓝阕却忽道:“且慢。”
殷漱忽觉他掌心力道微沉,不由停住:“怎么了?”
“这位...朋友,”他故意在“朋友”二字上拖了重音,“似乎还未说,若是输了,当如何?”
这话一出,游子吟的脸色生吞了只活苍蝇,半日闲更是骂不停嘴。
连山奈抓着百里浪的肩膀紧张起来。
众鬼险些吓得脑袋“咕咚”落地,滚出老远。
确实,方才情急,竟忘了定赌注,若是输了,祭什么?祭寿命?钱币?法器?若祭修为,更非儿戏?
“那你觉得...…”她无奈望向蓝阕,“我身上有何物可作赌注?”
蓝阕道:“我无所谓,你随身带了什么?”
她带了一把锤子和一只蛛匣,可这两个当然不能给他。殷漱慢慢说道:“我带了用剩的脚部护理膏……”她停顿了一下,“用来敷脚的。”
众鬼歪歪扭扭的探头,不知意思。
“好。就赌那膏。”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这‘拳倾天下’开张百年来,赌过心肝脾肺,押过至亲性命,却从未有人拿脚膏作注!
半日闲直哆嗦:“这样好吗?我就值半罐脚膏?”
大汤圆在半日闲的脖子边稍微稳住神儿,瞧一眼殷漱的脸,这大约是它平生第一次和传闻中的“烈女”打个照面了。
“知足吧,你!”群鬼哄笑中夹着游子吟的着急。
蓝阕道:“最后一匣,”见她指尖微颤,又补了句:“放松。”
殷漱握紧银觿,覆在蓝阕的掌腹。
银觿在锁孔间流转。
终于,“咔嗒”一响,匣里真开出了赦免玉牌!
殷漱抬眸,正对上蓝阕含笑的眉眼,只见他惊喜说道:“你赢了。”
那语气温柔得连笼子里的半日闲都翻了个白眼。
擂丞高举赦免玉牌,朗声道:“此局,公子,胜!”
众鬼立刻谄媚附和:“蓝伯输都输得这般潇洒!”
“还不是蓝伯牵引得好!”
“今日得见赦免玉牌,真是幸运啊!"
殷漱望着他的面具,面具跟着光影,随手抚了抚面具。
半日闲趁机喊道:“既已认输,该放我下来了吧?” 大汤圆点了点头,它所见同侪众多,没见过这么不周正的面目,再也不要见了百鬼乱舞了。
蓝阕抬手轻轻挥动。
殷漱只听得“砰”的一声,半日闲顿时如秤砣般砸落在地,震得灰尘簌簌。
殷漱连忙转身,奔了下去,上前问道:“可还安好?”
半日闲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没事!谢谢你了,”他跳下擂台,拍了拍灰尘:“他临时改规则,肯定是想坑你,幸亏你赢了!”
殷漱心道,你可是想岔了,若非他纵容我,这锁怕是要开到海枯了,石烂了,也开不到赦免令牌。犹自思索间,不防数道脆音破空,周遭喧声大作。
殷漱转头看时,远远见蓝阕掀碎了半枚面具出来,立领里的肩头挺拔非常,衣襟前蓝缨络叮叮当当响来。
黑靴子缓缓下来,远离了帘子。
众鬼目光望着上面的他。
他眼里旋着未落的星泽,缓缓下来。
“哎呀,蓝伯又年轻了,越发貌美俊俏了!”
“这张鲜嫩的脸俊得我魂儿都要飞了!”
“呸!你个老鬼哪来的魂?”
众鬼只当这又是蓝阕千面中的一副皮囊,只有殷漱知道,这分明是传闻中‘覆巢蓝阴’的真容。
蓝阕抱臂而立,缓缓下来:“胜者当得玉牌,更应受我馈赠。这份心意,望朋友笑纳。”
殷漱抬眼,正撞上他那双蓝色眼睛,晃着细碎的清凉溪风,兜住满堂的明亮:“不要取笑我。”
“没有,怎么会,”蓝阕眼底漾着笑意。
侍从手捧锦匣,恭敬上前。
殷漱低头,开匣时,取出那一块令牌,再听得他说道:“朋友,带着玩。”
“多谢你,”殷漱一揖。
“你何必谢他,他这是……”没等他说完,殷漱拍着他的背:“你这儿的灰,还没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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