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眼鬼祟祟盯着他们,殷漱微微张开嘴巴却很快闭上了,蓝阕看起来似乎认识她,又似乎不认识她。也许在这个鹦鹉鬼洲的怒都不便相认,只能简单说一句:“谢谢。”
半日闲道:“他的地盘,他的算计,当不起谢。”
殷漱一把推着他的后背,急促往外面奔:“快别耽误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她生怕半日闲再口无遮拦,撇他面皮,惹来祸端,况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望望蓝阕,言语抵在喉间,终是低声道:“走。”
百里浪转头:“喂,喂,我们快走啊,快走,”朝着连山奈挥了挥手。
连山奈看着前面,慢慢被百里浪拖出侧门了。
殷漱将住半日闲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脱开,半日闲被她拉得踉跄,正欲开口,见她不想再听半句废话,憋住了。
群鬼骚动,窃窃私语。
那一只瘦骨老鬼挤到前头,枯爪指向他们,嘶道:“蓝伯,这两人行踪诡秘,又力大惊人,绝非寻常过客!若不查个清楚,日后恐生祸端!”
另一只满脸疤的恶鬼阴恻恻附和:“就是!方才那小子一拳就打散三个弟兄,这般身手,不是刻意来挑事的,还能是什么?”
当时,战舒眉的声音却在背后响道:“等等。”
声音不紧不慢,却如一道无形的锁链,绊住她的脚步,身形一顿,缓缓回头。
半日闲扫视四周,寻找着可能的退路。
蓝阕双手交臂,容色莫测。
群鬼的叫嚷渐渐高涨,越烧越旺。
百里浪认出了蓝阕,却没有看到他准备施展法术的迹象,反而更加让他难以理解。
殷漱知道,蓝阕若要留人,不用亲自动手。只需一个眼神,这满场的魑魅魍魉会一拥而上。
却听战舒眉问道:“你不打算救那个秀才吗?”
殷漱一怔:“秀才?”
这才想起秀才,见那秀才瘫在地上,身上一缕缕黑雾消散。那秀才不过是来拳场打擂的客人,这般细微角色,竟也被战舒眉看在眼里?
殷漱眉眼温和:“这位首领,你说笑了。”她松开攥着半日闲的手,任由手腕上的镯子滑落半寸,“那一个萍水相逢的读书人,与我们何干?我们赶趁些生活,不及相陪了。”
半日闲明显感觉到她目光不同,横跨一步,高大的身形严严实实挡在殷漱前面,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那一双眼却恁凶:“方才可是你们主子,亲口放我们走的。现在拿个书生的死活说事,”他哼一声,“莫不是反悔了?”
蓝阕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一瞬。
战舒眉忽起一抹深长的笑:“反悔?方才这位朋友确实赢了令牌,没错。但是,令牌只能救一个,你不想管秀才,行啊,来,大家挖了他眼睛。”
“是啊,不能就这样放他们走啊,这些人,形迹可疑,来路恐怕不简单啊。”
“不错,不错,说不准是哪边派来的细作,故意到咱们‘怒都’上生事啊,挖了他们的眼睛,看他们怎么窥探。”
殷漱瞥见不远处的秀才,对方白脸满是哀求,秀才当然要救,还能如何?她咽了咽,问道:“你想要什么?”这个话问得极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半日闲在一旁瞪大眼睛,那一副“你疯了吗?”的表情,他握紧拳头:“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们全身而退。同样的把戏,别想再得逞第二次。”
殷漱一把扣住半日闲的手腕,力道大了,压低声音道:“别犯浑!他们若真想要我们的命,方才就该动手了。”
战舒眉将要开口,却见蓝阕抬手震场,缓缓走来,偏了偏头,语调认真:“你考虑考虑…不若把赌注留下来呢?”
“你们是不是又想反悔,我就说你们混账,”半日闲拦在她面前问。
蓝阕的视线越过半日闲的肩膀,看向半日闲身后的殷漱,那殷漱想了想,终还是抬起眼,硬着头皮问:“方才我们赌过,我不是赢了赦免令牌?”
“这没错,可一牌带一人,不过…”蓝阕道。
“我就说他根本没打算,放我们离开,”半日闲道。
殷漱看着他道:“这里的规矩,他也没说错。”
“那秀才,能不能一并放了?”话一出口,她自觉荒唐,眼下自身难保,竟还惦记着一个萍水相逢的拳徒。
“你兑现你的赌注,那人放了就放了。”
这…这个…殷漱在袖间摸出一个盒子,递了过去:“你说的该...该不会是这个?” 她脸色明显不能直视几分:“还能用这个换人命?”
当殷漱递出那盒润脚膏时,只觉自己千年脸皮“咔嚓”破碎声音,突然明白“晚节不保”这句话的含义。千年的修行竟然只换来了这样一个尴尬的时刻?而盒底“足部专用”四个大字更是刺眼。
众鬼挤眉弄眼,愣是没一个敢出声,却都在对方眼中读到同样的震惊。
主子破天荒与人较劲已是稀奇,那押上的赌注竟还是半盒用剩的抹脚膏,他还同意放了拳奴。
小鬼们原以为主子不过图个新鲜,哪曾想他竟较真地讨要起来。
要么这破罐子里藏着什么玄机,要么这人怕不是主子的相好。
蓝阕接了盒子在指尖转了转,显出珍重意味,“好,赌注,我收到了,两个东西,你可以带走了。”
殷漱声音越来越轻:“那个...过保质期了…不能用了,”
蓝阕道:“无妨。”
“那…随你吧,”他既已说到这般地步,叫她无话可接,她只得转身,拉着半日闲,叫着秀才往外去,递给游子吟一道目光。
原本挤作一团的鬼众自发让出一条道来。千百双鬼眼眨着探究,有艳鬼绞着帕子偷瞄她的腰,老鬼们盯着她发间那支簪,连倒挂的夜叉都缩了缩爪子。
她方出数步,忽闻身后众鬼七嘴八舌。
“蓝伯,您接下来要去何处逍遥?”
蓝阕慵懒嗓音响来:“今日尽兴,去游攀龙窖。”
这话一出,众鬼欢呼雀跃,哪时见过主子这般高兴过,那膏体泛着光,莫不是藏着什么上古秘药?那几个胆大的伸长脖子偷瞄。
当时殷漱亦好奇回头,正见蓝阕用指尖挑起半些点膏体,低下头来,竟还放在鼻尖嗅了嗅,他迎着满场烛光匀了匀所剩无几的膏体,突然低笑出声。
惊得殷漱倒吸了凉气,蓝阕正似笑非笑往她这边望来。
殷漱心头蓦地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再不敢多留片刻,扯着半日闲与那秀才冲出去了。
众鬼顿时觉得天灵盖都要被这惊天见闻掀了,眼睁睁看着他们素来有洁癖的主子,竟用指腹抹了点膏在掌心揉开。
困困更不晓得怎么回事,答就是闷闷两字,却只道:“蓝伯,您不记得我宫里的饮宴了嘛。”
当时无事,众鬼都笑弯了嘴巴。
殷漱等人出了‘拳倾天下’,一路疾奔,离了‘不尽意’王宫,与那秀才在街上分开。
殷漱与半日闲沿途撞翻些果摊,惊起七八声叫骂,拐进一条僻静小巷。
游子吟抢步过来,道:“好家伙,方才那阵仗,我这三魂七魄险些被吓飞两魂六魄!”
殷漱心中未定,心口依前喘着。
半日闲定睛细看,忽然说道:“是你,炼酱师游子吟,你这鼻子倒比鸟市新糊的桥还要高了。”
游子吟一抹鼻子,嬉笑道:“嗐!我这叫天生仙容难自弃,半日闲啊半日闲,你好歹是个菽乳仙官,怎的跑来鹦鹉鬼洲多管闲事了。”
半日闲道:“是我莽撞了,” 复又抬头,眼中隐有火光:“可那'铁罗汉'若胜了书生,不是夺人高堂双目便是辱人发妻,此等恶行......”
游子吟连连摆手:“那你也不能直接掀桌啊!”
半日闲愣了愣::“若不掀桌,莫非等我摆个‘豆香**’阵困住他们?”
“你困住他们?”游子吟被他的话呛了呛。
殷漱忽地轻笑:“纵使被擒,半日闲想必会道'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断不会说'我乃沧溟豆浆官'。”转而温声道,“不过下次,不妨先落好棋子,再出手?”
游子吟挠了挠自己太阳穴。
半日闲正色颔首:“好,我谨记在心。”
游子吟道:“算了,算了,”他摆摆手,忽又促狭一笑:“两位这把年纪,打架的架势却还像刚出山门的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四字刚脱口,殷漱眉梢微挑,半日闲眼神骤凝。两双眼睛齐齐望来,倒教游子吟自己先笑出声来,连忙摆手:“莫恼莫恼!我是说两位修为深厚,颇有前辈风范!”
殷漱笑了笑,这把年纪......诚然较这两个黄口小儿多活了几载春秋,怎的被他这般一说,倒似在说同那白翁同辈了。
游子吟道:“两位可曾相识?若未曾谋面,容我引荐,这位是沧溟大洲的菽乳仙官,专司沧溟豆之造化,豆腐白如玉,豆浆清似泉,保得五谷丰登,百姓安康。”他眼波一转,“这位…这位是东荒大洲上善古族的二殿下……东里殷漱。”
游子吟突然卡住话头,转了转眼睛。
那未竟之言,殷漱心知肚明。
半日闲听后,睁大了眼:“你就是那位天灵学识渊博,口才很好,神运不济,半神也做不成的东荒二殿下?你就是那位......”他掰着手指数道,突然意识到失礼,慌忙改口,“啊…不是,我是说......”
半日闲的话让殷漱觉得真诚无嘲讽,只是单纯好奇她的经历。
殷漱轻笑:“是,那些传言倒也不算错。”
半日闲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方才,幸好有你帮忙,要不然” 他拖长了音,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我可就惨喽!”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低头手忙脚乱地收紧鞋带,直到牢牢绑好才松了口气,但惊惶之色未褪。
百里浪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忽地捏着嗓子:“成日闯祸,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小浪师父,” 半日闲一见,忙凑近问安。
“你搞什么鬼呀?还找我来这个鬼地方,算了,师父不记小儿过,总算找到你了,跟我们走吧,别耽误时间了,”百里浪指了指道。
连山奈拍了拍半日闲的背:“快说说,你来这里干嘛?哎,你这只蒜头,挺圆润啊,”连山奈拍了拍半日闲腰间的大汤圆,大汤圆竟似大梦初醒,半点也不想见到方才真切的斗殴了。
半日闲摸了摸大汤圆道:“蒜宝,快来打个招呼。”
大汤圆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鬼魅不在,众多的鬼魅一个不见,它的命根子总算保住了,又眨了眨眼睛,只觉周身痛楚。
半日闲道:“小浪师父,我去小羊波馆找你,不见你们回来,我不想干等你们回来,四处找找,找来怒都,这里碍手碍脚的鬼告诉我,怒都盛产洗发油,小浪师父,你不是要油来着。”
百里浪拍了拍半日闲的头:“我不是说,不让你管的吗?妹妹,你来怒都什么事啊?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殷漱道:“我来找火泊,还有些事情没有查清楚。”
百里浪问:“火泊,什么东西,什么事啊?”
殷漱低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现在要查清楚。”
游子吟忽眯眼凑近,正望着殷漱腰间若隐若现的令牌,“殷殷,这赦免令牌竟然是鹦鹉鬼洲的通行令牌?”
殷漱猛然发现腰间通行令牌,摘取来看。
百里浪道:“妹妹,这‘覆巢蓝阴’竟然就是那个阿孽啊,他果然心机很重。”
游子吟道:“你老熟人?方才演得挺像啊?”
半日闲道:“那家伙真是‘‘覆巢蓝阴’’?不是冒牌货?”
游子吟插话道:“蓝阕必是假皮,无人见过其真容。”
殷漱暗自思量着蓝阕在茭白斋所说的一句话,再想想他比初次见面的容貌玲珑些,旁人都认为他的皮相是虚假,她却不这么认为。
游子吟笑着补充道:“说不定他现在正用半日闲的脸在哪个酒馆喝酒呢……..” 转向半日闲,“你这张皮至少值三千灵石,算是诚意之作。"
半日闲道:“我这张皮才值三千灵石啊?”
那边,游子吟疑惑道:“诸仙都说蓝阕性情难以捉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明明暗中相助你,却偏要冷着脸装作陌路,这样做派当真令我费解。莫非...是故意要引我们上钩?”
闻言,殷漱轻抚耳边头发,不日没洗发了。
果然,明眼人都瞧得出,方才在“拳倾天下”的台上,蓝阕分明是暗中相让,说是相让都算含蓄,简直是将整间场子的规则都拱手相送了。
唯独半日闲还懵懂不解,问道:“他让了?何时的事?”
身旁人相视一笑,百里浪和连山奈极有默契地同时摇了摇头,顺带拍了拍他的后背,往前走去,只半日闲独自琢磨蓝阕为何独独对殷漱手下留情,莫非......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缘故?
四人并肩前行,半日闲背后思考。
游子吟压低声音道:“如今踪迹已然被察觉,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半日闲那一招石破天惊,只怕整个鹦鹉鬼洲都要加强巡查了。”
殷漱轻道:“我预想过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
游子吟微微颔首:“确实太过仓促,” 他忽然展颜一笑:“既然藏身不得,不如......你大大方方地亮相如何?”
殷漱眼中困惑,尚未领会其中深意。
果然,游子吟继续道:“若想找东西,只要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你不如正大光明地去会一会蓝阕,就说......是特意来找他叙话。既然他知你的来历,你携友同访,找个东西,他帮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百里浪道:“没错,没错,是条门路。”
殷漱尚未答话,半日闲听了,直道:“不行!此事断然不可!”
游子吟问道:“为何不行?你倒是说出个道理来。”
半日闲双手抱胸,正色道:“殷漱,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认识蓝阕?方才听你们交谈,你与他应是故交吧?”
殷漱道:“确有几分交情。”
半日闲听了,声音高亮:“那更不行了!我虽也觉得这蓝魔行事乖张,但他既念旧情给你行方便,便是真心将你当作朋友。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欺瞒挚友,此非君子所为!”
百里浪道:“好你个儿子,越来越有主见了。”
游子吟扶额叹道:“哎哟,我半个兄弟啊,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开窍?四洲行事讲究变通,又不是让她去害他。”
殷漱却展颜一笑,眼中流出赞许之色:“半日闲说得在理,四洲厚坤险恶,更该以诚待人。”
半日闲见有人支持,顿时眉开眼笑:“哈哈,你也这般认为?果然知音难觅啊!”
游子吟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着急,我急什么,只是这狼狈出逃的事说出去,怕是要被其他同僚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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