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留下的痕迹。
这点痕迹像一把生锈却无比锋利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温如岚记忆深处最痛楚最不愿触碰的阀门。她在流动的霓虹中走神,被带回到蒋家老宅那阴森的回廊里。
当年长房势大,那帮蠢货和他豢养的狗腿子又仗着蒋老爷子偏到胳肢窝的心,动辄就要给年幼的蒋虎一点苦头吃。他们肆无忌惮,他身上总是带着新旧交叠的青紫掐痕和各式淤伤。
老太太庇护有限,老爷子装聋作哑,每次她发现伤痕闹起来,最终都会被定性为“孩子们玩闹没轻没重”、“不大不小”的误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蒋虎甚至还要因为不懂事和惹是生非而额外吃一顿训诫。
没人会真正地且真正能给蒋虎出头,蒋虎当时很明白这件事。
他厌恶身上别人留下的痕迹,因为它们通常意味着他过去的经历,那一年像狗一样求生的,十几年在老宅的,它们见证了蒋虎的屈辱、可怜和无助。
温如岚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现他身上有伤时的滔天怒火,也记得自己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直接冲进蒋家,当着所有“长辈”的面砸碎了一地价值连城的古董,指着那些伪善者的鼻子用最不堪的词汇破口大骂。
可有什么用?
痛快是痛快了,但她带不走他。
蒋家那群道貌岸然的吸血虫用家族体面和骨肉亲情织成一张巨大而虚伪的吃人网,将她姐姐唯一的骨血牢牢困在那座活地狱里。他们怕被人诟病苛待遗孤,他们要利用蒋虎的存在为他们腐朽的名声再刷上一层虚伪的金光。
温如岚别说抢走他,她想接孩子出来吃顿饭都能被扣上一顶“离间蒋家骨肉”的大帽子!
她气疯了,差点说我现在就到外面送你们一个好名声,但最后还是忍着把话咽回去了。
蒋虎还得在蒋家呆,要呆的时间还不短,她得给他留点余地。她只能多去蒋家闹,打,踢,踹,用温家的势告诉他们这孩子还有人看着,还有人会为他拼命。
最让她心碎欲裂至今想起都浑身发冷的一幕是——她折返回来撞见蒋虎躲在阴暗的储藏室里,拿着刀面无表情地在旧伤疤上划开新的口子,用新的、自己制造的、可预测的痛苦,去覆盖去掌握别人强加给他的耻辱印记。
她发现时已经晚了,血珠滚落,他眼底却是一种近乎沉迷的麻木——一种扭曲的、对自身痛苦的掌控感。
温如岚当时天旋地转,后来尽量每天都抽出空去蒋家,逼着他们收敛点。
她不知道蒋虎至今都保留着这个习惯,那时候蒋虎乖乖地跟她看了一阵心理医生。
温如岚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现在他竟然允许别人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而且是这种带着情/欲和占有意味的痕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卸下了心防?意味着那个危险的“真心”已经侵入?还是意味着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温如岚私心里希望真心是真的。
但不管怎样,这个人她必须亲自见一见。不是以长辈看小辈情人的眼光,是以温氏掌舵人的身份去评估。此人的心性、能力、背景,对蒋虎的影响是福是祸,是否…值得蒋虎冒这么大的风险。
喜欢吗?
蒋虎想起谢重的脸,昨晚被彻底烧融时那副迷离脆弱带着泪痕的模样。这画面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瞬间扯动了某些深埋的神经,让他觉得舌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杜叔时不时地给他来一条信息,醒了、吃饭了、吃药了、睡回去了、针打完了、退烧了、醒了、洗澡了、涂药了、老游走了。
那一条他都能看到一个画面。
蜷在被子里的侧影,眉头皱着,像只被强行唤醒的野猫。可又不会真的野,他除了他以外不会迁怒其他人。
面无表情地喝粥,勺子磕在碗沿发出轻微的脆响。
仰头,皱着眉吞下药片,喉结滚动,漂亮的脖颈线条。
重新陷入被褥,呼吸均匀,习惯性地带着一点戒备。
手背上贴着胶布,苍白的皮肤下淡青血管清晰可见。
额头的温度终于降下来,嘴唇的颜色或许也会跟着变淡。
老游肯定不会同意他洗澡的,但他知道谢重也肯定半个字都不会听。
水流滑过皮肤和皮肤上他留下的痕迹。
他也不会肯让别人给他涂药。那么…从头到脚,尤其是那些最隐秘最羞于启齿的伤处,他自己要怎么涂?
蒋虎的眼神倏然暗沉下去,有点烦躁。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斩断这种思绪的粗暴,说:“没有。”
温如岚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没有?没有什么?没有喜欢?还是根本没有这个人?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有你能容忍别人在你脖子上留下这种东西?没有你能容忍一个外人如此深入你的私人领域?
她太了解蒋虎了,他被找回来之后就把在意和软肋视为洪水猛兽,用一层又一层的冷漠和暴戾武装自己。他脖颈上的那个痕迹简直就是**裸的挑衅,对过往那个厌恶他人印记的自己的挑衅,对周围所有窥探目光的宣示。
能在你身上留下这种东西还能安然无恙甚至被默许公开的人,没有?你就差拿着喇叭响亮地宣告此人已深入我的私人领域了好吗?
“哦?”温如岚的眉头倏地挑高了,带着一点冷峭的戏谑:“扣子解开来让我看看是怎么样的没有,让姨看看你这没有是多么的干净利落问心无愧?”
蒋虎:“.....”
温如岚的逼视让他感到一种被洞穿的不适。他习惯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和弱点,此刻却被小姨的目光和那个关于“涂药”的联想搅得心绪不宁。他下意识想将领口再扣紧一分,又觉得这动作本身就显得心虚。
喜欢吗?
他觉得远不至于够得上谈这个,如果硬要说,那他喜欢的大概也只是可以在谢重身上汲取他需要的温度而已。
“虎子,”玩笑过了,温如岚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不管你嘴上怎么说,你不喜欢就算了,但你要是有那么一点点心思——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认真,这个人,就必须、立刻、马上带来给我看。”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现在是什么局面?温家后院起火,你大伯那帮豺狼在暗处虎视眈眈,赵家这条毒蛇还没打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等着你行差踏错,等着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虎子,你身边放什么人,尤其是能近你身动你心的人,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私事了!这关系到你脚下这块地盘稳不稳,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把那些鬼彻底摁死!一个来历不明、背景不清、能让蒋阎王破例至此的人…”
温如岚眼前仿佛又闪过当年温如蕴身边那个看似无害的“贴心人”。
“…是福是祸,是宝是刀,必须由我把关!我不能让你步你妈妈的后尘。”
蒋虎没说话。他想说那天你见过他一次,但这句话在嘴里含了一圈还是吞了回去。
小姨的担忧也是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惧。他厌恶自己身上留下别人的痕迹,那是屈辱的烙印,他也不喜欢自己再盖一层痕迹上去,那是失控的证明。
可现在衣服下面满身新鲜且带着血痂的痕迹还在隐隐发烫。
不是厌恶,是另一种失控,是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楚的占有感,好像谢重用最野蛮的方式在他灵魂深处盖了章。
这个认知让他烦躁,更让他血液里某种黑暗的东西蠢蠢欲动。他需要立刻确认那件属于他的青白瓷还乖乖地待在他划定的笼子里,确认一切仍在掌控之内。
推开主卧的门,一片漆黑。
谢重今晚又没给他留灯。
更多的不悦攫住蒋虎的神经末梢。黑暗意味着拒绝,意味着划界,在他绝对掌控的领地里属于挑衅。但看在他没有逃回自己房间里那点识相的份上…蒋虎压下了那股想立刻把人弄醒按在灯光下检视的暴戾。
算了,他需要休养——老游的警告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可笑的约束力,成了此刻唯一合乎情理的理由。
但谢重还是醒了。
蒋虎洗完澡,带着一身冷冽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淡香靠近,床垫微微下陷,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强势地侵入谢重的感知范围。
他没睁眼,也懒得动,身体却本能地绷紧了一瞬,像在黑暗中竖起尖刺的刺猬,心里那点被睡意压下去的烦躁又噌地冒出来。
这疯子有完没完?
蒋虎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睡衣的第一颗纽扣,轻轻挑开。
谢重屏住呼吸。
第二颗、第三颗…微凉的空气贴上他胸口的皮肤。
蒋虎的动作很轻。
指腹擦过他锁骨下那个贯穿伤留下的疤痕边缘,又拂过肋下的一处淤青。
他在检查。谢重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像在验收一件受损藏品的修复情况。
谢重更烦了。
最重要的是蒋虎检查完上半身还不算完,反而顺着腰线滑下,勾住了他睡裤松紧带的边缘,接着就开始不容抗拒地往下扯!
谢重睡不下去了,火气没压住,再次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
蒋虎的手握被他截住,就像被一只踩了尾巴的豹子攥住。他也不动,心情总算回转过来一点,顺势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点薄荷味喷在谢重紧绷的颈侧。
黑暗中,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恶劣的、回味般的餍足:“嗯,神经病、疯子、狗东西、畜生、蒋虎。”
每一个词,都是昨夜情/热巅峰时谢重被他逼到极限、从紧咬的齿缝里迸出来的骂声。很凶,牙齿凶的磕碰作响,但没有一个字有威慑力,因为他一直贴着蒋虎不受控制地抖,从软的声音里骂出来,配着眼睛里生理性的泪水,他说什么怎么说,在蒋虎听来每一句都像在撒娇。
不成调,带着泣音,一层虚张声势的壳。
蒋虎喜欢那种颤抖,不自知地颤抖,知道也不受控地颤抖。
他发现谢重之前没叫过他,他们之间没有过称呼。蒋先生?蒋总?虎哥?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之间只有沉默的命令和无声的反抗,他们之间他连一个最基础的称呼都吝啬给予。
昨晚在意识涣散的顶点才连名带姓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下次。下次他就会叫了。他会哭着叫他、求他、跟他撒娇。
谢重把裤子拉回来,一点都不想理这个神经病。
蒋虎只是垂眸看着他的动作,看着腰胯的那截皮肤被重新盖在布料下面。他并不着急,声音低哑地、慢悠悠地、像情人间呢喃地、内容却无比恶劣地问他:“涂了吗?”
出血了,蒋虎是后来才发现的,看起来像被磨烂了...很漂亮。当时蒋虎帮他清理过,但还是肿,肿的厉害。现在想来那笨拙的清理大概远远不够,也…远不及他此刻脑海中想象的谢重自己上药的模样更让他血脉偾张。
没有回应。只有谢重骤然加重的带着隐忍怒意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他身体是僵的,蒋虎低低地笑,凑上来亲他,含混不清地追问:“怎么凃的?”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要把谢重拖回昨晚那些混乱又羞耻的时刻。
谢重羞愤得要爆炸了。
他被蒋虎吸着下嘴唇,再次用咬牙切齿的语气叫蒋虎的名字。
像撒娇,蒋虎不介意多听几遍,应下来,逗弄终于学会叫主人的野猫。
他很有先见之明地把谢重的手臂控制起来,腿也压住。掌心贴着掌心,手指扣着手指,将他的手钉在枕头上。
完全掌控的姿态。
蒋虎恶劣地缓慢地用指尖在谢重的手背和指根连接处那点柔软的凸起上,小范围地打着圈地摩挲。
“像这样?”蒋虎问他:“像我的手指这样?”
撑开、翻搅、开拓。某个时刻的复刻。
谢重又朝着他的舌头咬了下来。
蒋虎今天一天连杯温水都没敢喝,此刻还是任他咬,说他:“你脸好烫,谢重。”
被你他妈气的,被你这条疯狗啃的。谢重想骂人,但口腔里全是他的血味和薄荷气息,堵得他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蒋虎跟他接完一个吻才心绪难平地松开钳制,退开。他早就有反应了,抵着谢重的腿侧,但他勉强记得老游强调的那半句医嘱。
谢重需要休养。
他的东西得养好了才能继续享用,蒋虎告诉自己,这是一点他必须要忍耐的责任感。
他摸着他的手腕,力道放的很轻,警告道:“明晚给我留灯。”
谢重不知道自己第多少次气笑了。留灯?留给你再来检查一遍“涂药”情况吗?
他猛地甩开蒋虎的手,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抗拒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蒋虎心底被压下去的烦躁和因温如岚质问而生的阴影,在他微小的反抗中被重新无限放大。不知好歹,他想。
他后面一连几天都是早出晚归,两人基本打不了照面,像两条短暂相交又迅速分离的线。
谢重是给他留了灯。
蒋虎喜欢那盏灯,昏黄的光晕在偌大的卧室里铺开一小片暖色,像沉默的邀约。
但谢重的顺从也仅止于此。
当蒋虎带着一身疲惫、烟酒气、硝烟味和未散的戾气躺下,习惯性地伸手去捞他时,回应他的是多半是毫不留情的甩开。
有时是无声的肢体抗拒,手臂被强硬地推开。
有时是压抑着不耐的短促低斥,因为蒋虎压到了他酸痛的肌肉:“重。”
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字,伴随着烦躁地翻身,拉开距离:“热。”
总之甩开他手的次数直线上升。一个姿势睡得不舒服了,谢重就会立刻换一个。嫌蒋虎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重、嫌他手臂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嫌他身上的烟味呛人…理由层出不穷,反抗旗帜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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