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里的雷声一阵一阵,林壹站在家门口,摸出钥匙拧开房门。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子,租金不高,水电费不算在内。林壹回到家就像撒欢的哈士奇,开上灯,踢掉鞋子就脱衣服脱裤子,一点也不忌讳外人在场。
萧培慢慢解开鞋带,脱鞋之后站在门口,有些尴尬。
“师父,进来啊。”林壹一边用毛巾裹着自己一边说。
萧培扶额,总觉得自己占了林壹便宜,盛情难却,只好穿上林壹拿过来的拖鞋进去了。
窗外的雨声哗啦哗啦地落,萧培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林壹泡的热茶,茶杯的温度从手心一直传到脑子里,暖融融的。
看着林壹开始鼓捣衣柜,萧培忍不住开口:“你不跟父母住吗。”
“我妈巴不得我赶紧脱离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嫌晦气,”林壹开玩笑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寒假回家,头两天我妈对我爱不释手,新鲜劲儿一过,没几天就开始问我,什么时候开学,什么时候走人。找到工作就更别说了,巴不得我天天上班!”
萧培一笑,喝一口热茶。
“你呢师父。”林壹问。
萧培还是温润地一只手撑着下巴:“我一直是一个人啊。”
他的父母在他读初中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去世了,那是一个雨夜,父母挑着摆了一天都卖不出去的小菜从菜市场回家,在一个红绿灯的路口被人撞了。
那明明是绿灯,行人通行的时间。
一辆面包车却直直地朝萧培的父母撞过去,把人活生生压在车轮底下反复碾死,惨遭飞来横祸的还有正在过马路的一个小姑娘,场面极其血腥。
路人看到之后立马打了110。
肇事司机撞人之后逃逸,赶在警察来之前一溜烟跑了,当年的监控也不清晰,根本看不清车主的脸,车子还是个□□。这个事儿还上过报纸,可惜当地警力有限,办案能力也参差不齐,根本抓不住人,时间一长,案子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那时候萧培十三岁,事情过去二十年有余,萧培还是忘不了那个下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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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咂咂嘴,觉得萧培养成这样沉闷又讨人厌的性格不是没有原因的。
十三岁没了双亲,工作之后接触的第一个徒弟也没了。
林壹同情萧培,听了萧培的话后,他转过身,光着膀子,毛巾随手搭在脖子上:“师父,您......”
“我什么?”萧培疑惑。
“您洗澡吗,”林壹贼兮兮凑过去,话音一变,“一起呗。”
萧培往沙发后靠过去,再往后就是被林壹贴上了各种表情包贴纸的墙壁,退无可退,眼看着林壹越凑越近,萧培立马抬手推开他:“你自己洗!”
林壹臭不要脸道:“一起洗省水费!我这么点儿工资师父您难道忍心看着我为水费发愁吗?”
“你买十几块的螺狮粉的时候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的工资,”萧培起身,把他推进厕所,“自己洗。”
林壹进了厕所,站在花洒下,又从里探出头:“真的不考虑一起吗师父?背上我搓不到啊。”
“自己搓!”萧培按他进去,顺手替他把门狠狠关上。
哐——
哦豁。
门坏了。
林壹惊叫一声,手里握着花洒,与站在厕所门外的萧培大眼瞪小眼。
这出租屋的门什么破质量。
萧培:“......不好意思,我会赔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林壹抬手,冷不防把花洒冲向萧培,“我以后得光着屁股洗澡、光着屁股上厕所了——卧槽,我不是故意泼你的,师父!”
萧培被淋了一头水,皱了皱眉,伸手指指林壹雄赳赳气昂昂的鸟:“哦,所以你以前洗澡和上厕所......都不脱裤子的?”
林壹一时语塞,目光顺着萧培往自己底下看,脸一红,立马捂住重要部位。
萧培噗地一笑。
林壹乐呵呵的:“师父,现在有没有感觉心情非常好?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我爸牺牲之后,我也是这样天天变着花样儿给自己找乐子,才慢慢走出来的,您也要多跟我学学,别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萧培笑着转过身去:“行,那我还得谢谢你?”
招了个副业是相声演员的徒弟,萧培想,也许林壹未来不当警察还可以去应聘脱口秀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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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天气,林壹不得不快速洗干净,换上衣服湿着头发就出来。
他从自己衣柜里翻了一套睡衣扔给萧培,而后又找了第二天能穿的休闲服,想着反正他俩身形相仿,穿衣服什么的无所谓。
萧培谢过他之后就去冲洗,窗外缓缓落下一阵闷雷。
林壹走到沙发边去找吹风机,弯腰收拾萧培衣服的时候正好看见萧培裤子口袋里一张浅红色的卡露出尖角。
他想帮萧培把卡拿出来,然后再把衣服丢洗衣机,下一秒却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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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金榜酒楼的会员卡。
新区的金榜酒楼。
林壹在老妈跳广场舞的时候听那些无聊的阿姨们八卦过这个地方,据说普通人没有邀请函和会员卡根本就进不了酒楼的门,而且想搞到会员卡真的是难上加难,一个条件是必须有老顾客介绍,一个条件是起码要往里充五十万,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师父哪儿来的卡?
看着也不像是那种非常有钱的人,毕竟萧培连十几块的螺狮粉都要斤斤计较,穿的衣服要么洗得掉颜色要么款式不新鲜,怎么可能有那种高消费的心理。
他又想起之前抓捕钱旭的时候,萧培被牡丹路派出所的那个刘大平叫到一边去说话,刘大平给萧培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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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咬咬牙,当作不知道,随手把会员卡放到一边去,快乐地哼着歌把师父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他按下洗衣服的按钮,然后拿起吹风机开始往自己头上招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厕所里那个在水雾中背对着自己的人影上,眼底划过一抹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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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洗完澡,浑身透着一抹水汽,林壹吹完头发之后他顺手接过吹风机,没注意到林壹看自己的眼神。
林壹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边,打开电视。
屋里的灯光亮着,外面的雨声永远不停歇,他眼神落在电视机的画面上,却没有心思去看。
“怎么了,”萧培浑身干爽地坐下,“不舒服?”
林壹没说话。
萧培看他一会儿,温和地笑道:“跟你说了淋雨容易感冒,不听,非要在外面出租车上脱衣服——”
“会员卡怎么回事。”林壹死轴着问。
萧培一愣。
林壹将茶几上的会员卡拿起来:“怎么回事。”
“我......”
“师父,您可别告诉我您特有钱,能一口气往里充个五十万吧,”林壹质问,“好,就算你有钱,你消费得起,那是谁给你介绍的?”
萧培伸手要去接林壹手里的会员卡,林壹将手往后捎了捎:“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卡还给我。”萧培语气淡下来。
“不还,”林壹也较上劲儿了,“您先告诉我会员卡哪儿来的!师父,月薪三四千,您就是撑死一辈子也用不上这种档次的卡。而且公职人员随意出入高消费场所,有目的性地宴请、娱乐、收受贿|赂等本来就是大忌,您不可能不知道!”
萧培哑然失笑:“你发什么火,咱们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林壹愠怒:“别岔开话题!您之前说您去吃饭,不单单是所谓的同学聚会这么简单吧,我说我也跟着去,您不让,把我支开,跟白予停一起去了!合着这个同学聚会,根本就是幌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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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钟表慢慢走过,雷雨在窗外炸开,雷声猛然砸下,雨点劈里啪啦落在没关严实的窗边。
萧培看林壹一眼,起身去帮他关窗户。
窗户关上的一瞬间外面刮来一阵凉飕飕的风,直击心灵。
林壹平静一会儿,还在气头上,但似乎是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可以左右自己实习评语的师父,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又不甘心地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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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坐回沙发上,看着林壹手里那张浅红色的会员卡,会员卡上的字都是镀金的,“金榜酒楼”几个大字映在上面,还沾了点儿酒楼特有的香水味。
林壹:“师父......”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该说的话,到了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自觉告诉你,”萧培抬手揉林壹脑袋,意有所指,“你刚工作,别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林壹轴得很,“从之前那个姓刘的给你塞烟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又冒出一张会员卡,师父,您究竟瞒着我多少事啊!”
他没有考虑过,萧培是他的师父没错,可并不是事事都要告诉他。
萧培是他的师父,也只是他的师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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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抿抿唇,轻声说道:“不能不尊敬别人。”
“你!”
“一口一个姓刘的,等以后你俩要在一起共事,看到时候尴尬的是谁。”萧培思索很久才说了一句。
林壹反应过来:“他要调走?”
“嗯,我听别人说的,说刘大平要升任刑警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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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里,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
林壹跪坐在沙发上,不解地倾过身,探头探脑:“什么意思。”
“那天我跟白予停去金榜酒楼赴刘大平的约,以为只是普通的同学聚会,”萧培靠在沙发上,把林壹的脑袋推回去,“但我没想到饭桌上还有其他人。”
“谁?”
“一个我根本没见过的领导,还有新杭建筑集团的董事长钱福东,他们一直企图敬我酒,刘大平更是每每都刻意把话题扯到我身上,这让我觉得不舒服,就好像这个饭局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而特意准备的一样,”萧培说,“我觉得情况不对,先支开了老白,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钱福东跟我客套了几句,旁边那位领导身边的人给我塞了一盒烟,我没接,看他们表情,好像想把我吃了。”
空气安静一瞬,萧培又说:“之后我找了个借口带老白离开那个酒楼,路上......有人一直跟着,出了点交通事故。”
林壹心里一紧。
萧培安抚道:“皮外伤,没事的。我去诊所包扎了一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看着吓人而已——去诊所包扎的时候老医生让我脱衣服,我才发现衣服胸前的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去一张开通过的会员卡。”
这就是会员卡的来历。
跟萧培本人毫无关系。
林壹头脑风暴:“不是,师父,您到底得罪谁了人家要这样给您下马威?”
“我也不知道,”萧培笑笑,“但有一点我是弄明白了。”
林壹表示洗耳恭听。
萧培定定地看着他:“前段时间我们抓的那个钱旭,是钱福东的儿子。”
“钱旭不是说自己苦于家庭生活不得不在工地打工然后才被那群人带入歧途的吗?企业家的儿子为什么要上工地?”林壹说,“哦,我知道了,私生子啊。”
萧培斜他一眼:“想什么呢,钱福东自己跟我说是认的干儿子。”
“有钱人这是钱没地方放了,没事儿干瞎认什么干儿子。”
“你也觉得逻辑说不通,”萧培低声道,“别忘了钱旭之前在审讯室里嚷嚷着要见刘大平。”
林壹一头雾水:“怎么说。”
萧培:“我更倾向于是这个钱旭曾经做了什么更大的事,而且跟这个钱福东有脱不开的关系,要么是这两人之前有利益输送,要么钱旭无意间知道了钱福东的一些私事,所以钱福东才要辗转找到我,希望我在笔录和证据上做手脚,好把钱旭放了,看似是为保住钱旭,实际上是保自己。”
“那咱们更不能放了他!”林壹一拍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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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有些晚了,窗外的雨声更加恼人。
林壹租房子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会不会有朋友来住,故而这儿只有一个房间,床也只有一张宽一米五的单人床。
其实还算宽敞,躺进去两个体型正常的成年男人正好合适,就是有些伸展不开,得挨紧一些,要是身边的人睡相不好,容易被踹下床。
林壹躺在里面,萧培趴在外面。
林壹抱着条薄毯子,面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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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两人都睡熟了。
林壹睡相不怎么样,一脚差点把萧培踢下去,萧培被他的动静弄醒,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冷气往身上飘。
他坐起身看一眼手机上的温度提示。
降温了。
然后他借着手机屏幕的一点亮光看向睡得四仰八叉的林壹,伸手过去探林壹露在外面的胳膊,凉的,还起鸡皮疙瘩。
但林壹睡得太死,连冷都不知道。
于是萧培只好从床上下去,把林壹堆在客厅沙发上的薄被子搬回房间,闻一下,果然没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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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薄被子盖住了两个人,萧培也管不上林壹平时洗不洗被子了,轻手轻脚把林壹的睡姿调整好之后就把人牢牢箍住,省得这糟心玩意儿踢自己。
他们贴得太近,皮肤与皮肤之间相互传递着体温。
林壹被勒得不舒服,动几下,萧培微微松开一点,下一秒,林壹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条腿伸到萧培腰上,树袋熊似的挂住,之后就安分了,凑在萧培胸前,呼吸均匀。
萧培也慢慢睡着。
伴着雨声和雷声,陷入久违的安心之中睡去,前三十几年的人生中没有哪个晚上睡得比现在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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