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壹起床的时候,萧培早就换好了衣服,正靠在窗边接电话。
他眉头紧锁,思虑良久,才点头:“好,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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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怎么了。”林壹看他脸色不怎么样。
萧培调整好情绪,微微一笑:“没什么,你一会儿去上班,先找所长,他打电话给我问你的事。”
“我?我怎么了我?”林壹一呆。
“是好事,他问我你最近表现怎么样,我说还行。”萧培眼睫轻颤。
林壹摸不着头脑,穿上长袖警服,外面披了件薄外套一遮,就和萧培一起出门。
路上萧培提起他的被子:“你多久没洗被子了。”
林壹喝着豆浆,手里提着个煎饼果子的塑料袋,呼吸一滞:“明天就洗——哎师父您怎么跟我妈一个德行,耳提面命让我洗被子啊?”
“你要是想跟螨虫同床共枕,不洗也不是不可以。”萧培说。
林壹彻底无语:“我妈也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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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所里之后林壹一个冲刺就去了楼上刷卡机点到,他感叹第一次来这么早。
萧培还在停职,穿着林壹的休闲服,刚好合身,以至于白予停下楼看见他,都免不了嚯一声:“王八学会蛙泳了,稀奇。”
“你他妈才王八。”萧培忍不住爆了粗口。
“新衣服啊,你不是一件衣服洗到白也懒得重新买吗,”白予停勾过他的肩,“怎么,还是说,谁家少爷终于打动你萧警官芳心,你决定好好收拾自己了?”
“去去去去,”萧培推开他,“你不工作了是吧,一天到晚不关心关心本辖区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反倒来盯着我穿什么衣服换什么裤子,社区很闲还是你白大警官家住海边管太宽了?”
白予停立马倒吸一口凉气,把手从萧培肩膀上挪开:“说两句你就嘲讽我十句。”
萧培一笑。
白予停摆摆手:“我走了,您老自个儿凉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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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疫情状况还算轻松,花鸟市场查出的阳性病例也已经转移,密切接触在也在隔离观察中,但为广大居民生命安全着想,所里规定暴露风险高的外勤在工作期间必须佩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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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白予停巡逻的是鱼塘小筑一带包括附近的道路,与之前巡逻这里那一批换了,鱼塘小筑的一批去巡阳光小区附近。
吴小莉骑着自行车,两人一并行驶在暴雨过后的街头,路过的居民有几个眼熟白予停的,朝他挥手打招呼,白予停笑着回应:“早啊!买菜呢阿姨。”
“对呀,你吃了没,上我家吃去?”
“不用了,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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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莉看着沿路的风景,感叹:“我早想问了,之前来这儿给一个奶奶找钥匙,这片新建的吧,绿化都比原来那地儿好看多了。”
“翻修,”白予停说,“再走不远前面有个凉亭,据说是清代的,政府为了打造文旅产业,前年修缮过这里,连带着附近的居民区也重新粉刷了外墙,拆了原本的防盗网,统一换成新的。”
“文旅产业......我看都一样,GDP还不是照样倒数。”
白予停侧眸看过去:“就你嘴里藏不住真话。”
吴小莉腼腆一笑。
鱼塘小筑是老民区,经过翻修之后外观好看很多,但还是掩盖不住它原先的落后与不雅。居民们还是没有养成垃圾分类的习惯,绿色的垃圾桶摆放在小区门口,很多人提着个大垃圾袋就远远地往里抛,投篮似的。
遛狗的时候也很少有人牵着绳子,狗在路边随地大小便,这种季节最招虫子。
老人们下楼,谈话间咳嗽一阵,痰吐在地上,擦鼻涕的卫生纸随手往草丛一丢,清洁工骂骂咧咧地弯腰拿铁夹子夹进垃圾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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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围着一大群人,纷纷抬头,看向同一个地方,害怕地挤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白予停观察她们一会儿,将车停在树下,上前询问:“阿姨,你们这是?”
吴小莉放下车子,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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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哟,警察来了,太好了!这下省得报警了!”
“快别说啦,我家住二楼的,今天早上起床一看,不得了啊!天花板上有血滴下来!怪可怕的!吓得我差点晕过去!”
“就是啊,我们门对门住着的,一听这件事情心里都直发毛,上楼去敲人家屋门,没人开。”
“我真怕我是撞上了什么命案现场,所以立马叫上姐妹们一起下楼远离那个地方了!”
“实话说,昨天傍晚我听见他们家又在吵架,乒乒乓乓的,后来就没声儿了。”
“不会真出人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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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的大妈们聚集在楼下,指着楼上那个一直关着窗户的房间。
白予停听出不对:“命案?”
“是啊,我家天花板一直滴血,不是命案还能是啥。”说话的人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搓了搓手臂,表示害怕。
白予停翻出口罩戴上,而后出示警官证:“我荷花路派出所的,能带我们上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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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主名叫高茉莉,家住鱼塘小筑三楼301室。
她带着白予停上楼,边走边絮叨:“昨天夜里我就听见声儿了,楼上那户基本上天天都吵架,这些年虽然烦,但也习惯了,说到底是个可怜的女人,嫁了个喝酒又赌钱的男的,我们都没说过他们家什么,也就是偶尔被吵得实在受不了才喊两声。”
“昨天傍晚,我下班顺路接了我儿子放学,回家的时候这两人又在吵,吵得我儿子作业都写不安分,我这不吼了几句吗,”高茉莉拧开房门,踏进屋,“后来这两人也没吵了,我以为他们消停了呢,今天早上一起床,我到客厅去热豆浆,结果我儿子拉着我,指着地上问我‘那是什么’......”
几小时前。
高茉莉被早晨五点的闹钟叫醒,她往常起得很早,每天都是这样,既要准备早饭,又要叫儿子起床洗漱,还得帮儿子收拾书包确认东西带齐,一整个早上忙得找不着北。
在客厅看动画片等着她热豆浆的儿子突然从沙发上跳下来,蹦跶到地上,伸手去摸地板,要作势要把手放进嘴巴里。
这当然被高茉莉一巴掌制止了:“干什么呢!脏不脏啊!刚给你洗的手!”
高星星眨眨眼:“妈妈,这是什么?”
高茉莉起初没有在意,嘴里不断批评:“你再给我耍滑?学不好好上,一起床就看动画片,我给你做早饭难道不累吗,我上一天班还得帮你做这做那,你有没有良心啊?明天我就把电视机砸了,你别想看动画片!”
骂着骂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
头上有点冰凉,一滴液体缓缓滴落下来。
她纳闷儿,抬手一摸,再拿下来的时候看见手指尖有一小团血迹,但颜色并不浓,还伴着一点臭味。
“那是什么?”高星星问。
高茉莉随即觉得一阵生理不适,把高星星从地上拖起来就往外走:“去上学,小孩子那么好奇干什么,走,再不走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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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送完我儿子,本来想去上班,但一看领导要的U盘忘记拿了,又折返回去,”高茉莉看着家里的客厅,有些不敢踏足,“U盘在茶几上,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地面,想拿了U盘就赶紧走,免得迟到,后来......无意间看到了地上那一小滩东西,当场吐了出来。”
白予停跟随高茉莉进入客厅,眼前的地板上有一滩凝聚起来的血液,还混着一些透明的其他液体,散发着阵阵难以言说的血腥气。
不远处就是高茉莉的呕吐物。
高茉莉解释说,自己被恶心到连班都没上,跟领导请了病假,叫上平时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们一起来了家里,大家聚在一起一通胡乱分析,又一道儿上楼去找楼上住着的那个女人。
“她不在家里,我们敲了很久门都没人应,”高茉莉说,“又怕是我们搞错了,因为都是老房子翻新的,以前的这个季节也总是会从楼上的地板缝渗污水下来,每家每户都会这样,担心误会,就没有报警,但是我越想越怕,总觉得万一是命案,我不就成冤大头了?”
鱼塘小筑大部分的房子都是老房翻修,施工队只做了外墙,没有解决住户内部的问题,比如雨天飘雨、梅雨季节楼房潮湿、天花板渗液、墙体裂纹等,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鱼塘小区的住户们,但他们没有能力再租房或购置新房,所以一直是凑合住着。
白予停草草地看一眼地上的东西,又带着身边的吴小莉出去,两人一并上楼,敲了敲高茉莉家楼上那户人家的门。
叩叩叩——
“有人吗?”白予停喊了几声。
吴小莉看一眼门的缝隙:“师父,你看这里。”
白予停顺着她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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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的缝隙处,人开关门经常会摸到的地方有血迹,还新鲜着。
地面上也有一些血迹,而且不止是一点点,似乎是从楼上一直往楼下去的。
白予停又往上走了几层,确认过只有三楼包括三楼以下的楼层有血迹,而三楼以上的楼层则相安无事后,与吴小莉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师父,报警吧。”吴小莉冷静地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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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看热闹的居民一脸不解:“你们不是警察吗,你们还报警干什么?直接破门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啊!”
“对啊,你们肯定是推卸责任。”
“这死了人,社区的就推给治安,治安推给别人,踢来踢去,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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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予停赶围观的居民下去:“好了好了,不要围在这里——”
他把围观的群众疏散到一个距离案发现场相对远一些的地方,便和吴小莉一人守着一个楼梯口,等着警察过来。
警车一路呼啸而下,来的是分局刑警队的车。
警戒线把现场简单地围了起来,两个警察站在底下守着,剩下的都上了楼,白予停跟着他们,大致叙述了报案前发生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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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队的人敲门无果后选择了撬锁。
只见为首的那个蹲下来,从兜里摸出一根发卡,三两下把锁弄开。
门刚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白予停愣在原地,警察鱼贯而入,现勘和痕检进去采集信息,法医对着横在客厅里的尸体拍下不同角度的照片数张。
死的那个,是江唤之。
但是赵澜并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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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一片狼藉。
“现场保留得比较完好,作案凶器也在,死者身高一米七,瞳孔对光反应消失,综合现场来看死因可初步断定为失血过多,”分局法医唐爻蹲在地上,抬起头,“队长,作案凶器的形状与死者身上留下的刀口基本吻合,伤口处具有生活反应,最长的伤口在头上,长度约7.8厘米,深可见骨......除此之外,死者后脑处有轻微凹陷,类似倒地后头部与地面剧烈撞击形成......更具体的还要等回去检验。”
味道大,一半是因为室内密闭,死者出血量多;一半是因为昨夜下了一夜的暴雨,又是潮湿天气,室内空气不流通。
至于现场除血液外的其他液体,则多半是死者的尿液与大便。
人在死亡之后肌肉松弛,腹腔压力向外扩散,括约肌自然松弛导致尿液与粪便在腹压作用下排出体外。
高茉莉家的天花板与死者家中的地板连通,因房屋老旧存在渗漏问题,故而死者屋内地板上的液体才会慢慢渗漏到高茉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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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队队长程昭与他一起蹲下来,隔着手套轻轻触碰尸体表面,指了指死者裸露在外的皮肤:“脖子与胸口,手臂都有抓痕,他生前曾与人搏斗过——狗儿!”
苟金钩一溜烟提着工具过来提取尸体表面的皮肤碎屑和血液,紧接着又把地上的血液采样收集好:“我说,在现场咱就不用喊这个名儿了吧,程子?”
程昭一笑,摘下手套跨了出去:“好好干,狗儿。”
“我可去你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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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予停看见程昭起身后也跟着起身。
一般情况下程昭在现场露出这么轻松的表情,说明案子难度不大。
“你怎么看,停哥。”程昭与他打招呼。
白予停笑说:“我站着看。”
过了半秒,白予停问他:“你看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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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嫌疑人呢,跑了,但是没经验,在死者家中留下了带血鞋印,看着像拖鞋。我观察过,死者家里所有鞋类的鞋底虽然脏,但是对鲁米诺试剂没有反应,而且在现场没有找到与血鞋印相对应的鞋。所以鞋子应该是被嫌疑人穿走的,要么半路上抛弃了,要么一直穿着——再加上门锁又没有撬开的痕迹,我个人倾向于是熟人作案吧,”程昭笑笑,锤他两圈,从兜里翻出一颗棒棒糖,“来一根?咖啡味的,我家爻妹前阵子出差给我捎回来,你有口福了。”
“谢谢,”白予停往里看一眼,“你俩......还没分呢。”
唐爻在里面忙碌着。
程昭微愣,清清嗓子:“我跟爻妹年纪相近,三观又合,有共同话题,而且恰好都不想结婚,搭伙过日子勉强凑合。”
白予停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咬着糖眯眼笑——想起了这两人以前在分局的时候还在某款手游里点亮了情侣标。
程昭开口问道:“萧培呢。”
“停职呗。”白予停忍不住酸了一把。
“哦,”程昭微微顿住,又说,“我得有......一年没见他了。”
以前大家都在刑警队,萧培是副队,程昭是队长,两人手上的命案侦破率几乎都是往百分之一百走的,分局刑警队至今还留着那块群众送来的匾额——“人民的保护神”。
后来萧培的徒弟意外死了,不知道为什么连坐到萧培头上,落了个失职,再加上陈思明的父母天天在分局门口喊冤,萧培就给下放了。
白予停说:“其实原本是去村派出所当驻村民警,萧培不乐意,就写辞呈,结果辞呈还没交就被荷花路要走了。”
萧培被汪常刚“收留”之后,组织上针对陈思明的案子又开始彻查,正好撞上“人才下基层计划”,白予停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送进了城南派出所,轮了一年岗之后就来了荷花路,后来一直跟萧培在这里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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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同白予停寒暄几句遍收队回去,走访调查仍在进行。
外面没再下雨,天空阴着。
白予停站在自行车旁边试图联系上赵澜,但是一直无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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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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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不知名的某个角落,岸边飘上来一具泡肿的尸体,混着水草。
与这具尸体一起飘上来的,还有一只粉色的拖鞋。
岸边垂钓的老人吓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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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予停回到所里,肩上被空气里的一点点雨淋湿一些。
萧培偷偷摸摸地搬着椅子坐在专案组办公室的墙角,竖起耳朵偷听。
“江唤之死了。”白予停过去拍他,低声说。
萧培浑身一抖:“不打招呼,走路没声儿,你吓谁啊——等等,你刚说什么,谁死了?”
白予停压低声音:“江唤之。”
“赵澜的丈夫?”萧培往专案组办公室里看一眼,不动声色地站起,“我记得,她之前来报案,说她长期被江唤之殴打辱骂,想让我们介入调查。”
江唤之曾拖家带口地在派出所举着横幅闹过事,在网上控诉萧培。
这件事至今还在互联网上发酵,要是让网友们知道江唤之死了,估计萧培又得被网暴一轮——脑洞大的网友比比皆是,之前就有人猜测公安局会不会忌惮江唤之,找人把江唤之做掉,或是萧培身为当事人,又是个警察,有人一早就猜他会不会去杀江唤之。
白予停脊背微微发凉。
萧培倒是毫不在意,问道:“怎么死的。”
“失血过多,被砍了很多刀,而且江唤之昨晚就死在自己家里,作案工具还在,赵澜也不见人。”白予停说。
两人同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一个不太好的猜想在两人心中涌起。
萧培:“你打她电话看看。”
“打过了,没人接。”白予停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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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办公室内传来讨论的声音,正在说着那起校园欺凌的案子。
林壹透过磨砂玻璃门,捕捉到师父的人影,而后找了个上厕所的由头打开门出来,迎面看见师父正和白予停说话。
他顾不上白予停还在场,一把将萧培拉近厕所隔间,抓着萧培衣领怒目而视——“所长叫我过去那一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他跟我说,他把钱旭放了,为什么!”
萧培被林壹推得后脑猛然撞在厕所的瓷砖上,微微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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