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把钱旭放了。
萧培微微愣神,没来得及从后脑勺的阵痛中缓解过来,林壹又拉着他的衣领质问一遍:“犯罪事实已经有了,为什么说放人就放人。”
“林壹,”萧培语气陡然冰冷下来,“你是不是需要明白一个道理。”
林壹微微沉默。
萧培站直身子,平视过去:“第一,我现在还在停职调查期间,你遇上事除了找我撒火,就什么都不会了吗;第二,是谁让放的人你找谁去,我是你师父,不是你的撒气筒。”
林壹自知理亏。
萧培沉下心来:“所长跟你说了?”
“您让我去找我所长我就去了,我一进去他就跟我客套,没说几句就告诉我,”林壹顿了顿,道,“他说,我们抓钱旭的证据不足,要把人再放回去。但这个案子是师父您一手操办的,证据怎么可能不足!”
汪常刚让放人的理由是证据不足,收押地点那边拿到材料之后也是这么个态度。
也许钱福东真的已经找人打点过了,这种时候再不放人,说不过去。
钱福东既然笃定荷花路派出所不敢跟他唱反调,就说明这案子即便是分局刑警队来了也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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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微微定神,深吸一口气。
“你很有意见?”萧培看向林壹。
“我不能有意见?”林壹反问。
萧培:“起码现在,你我都不能有意见。钱福东是谁,你是谁,你敢跟他对着干?如果你觉得自己有九条命,那就据理力争撑死了不放人,我支持你,我这身警服不要了,命也不要了,也绝对支持你把人抓起来——但请问你有这能耐吗?”
那天萧培只是硬着头皮去赴了刘大平的约,到头来被赏了下马威,所幸没连累性命。
如果在放人这件事上,那群人想搞点什么颜色给初出茅庐的林壹看,那就真的完了。
林壹咬着唇:“师父,我......”
“一个偷电瓶的,他们不至于那么急切要我们放人,背后可能还有别的事儿,甚至有可能牵扯到钱福东——有些事情是你我看不见的,”萧培提醒道,“水太深,你一脚踏进去,可能会被淹死。等到你觉得自己淹不死的时候,水也自然而然被太阳晒干了。”
“我听不懂。”林壹说。
“我随口一说,听个乐子吧。”萧培眸光微动。
这件事林壹最好是不要碰。
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最后跟陈思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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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心事重重地走出去,在楼下正好看见一辆夸张的大G从喧闹的集市上驶过。
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纷纷避让,更有人惊讶地哇一声——“好帅的车啊!”
萧培按住林壹肩膀:“看到了吗。”
“什么?”
“那是钱福东的车,”萧培说,“金榜酒楼的那场鸿门宴,我在车库里看见过。”
林壹微微张开嘴,说不出话来了。
萧培:“你要是有能力跟他对着干,行,师父支持你。”
“师父,”林壹侧眸与萧培对视,“要不咱们调查一下他吧。”
“手续呢?”萧培一阵好笑。
“咱们私底下留意留意,等有证据了再说,”林壹想得很天真,“他既然想打点钱旭,那咱们就让他打点,等他松懈了,我们就去查他这个人,到底犯过什么事儿,以及他的背后都有谁。”
萧培不忍打击林壹,只好道:“你真以为这么简单啊。”
“啊?”
“要是真这么简单,我还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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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说完就走了,留下林壹一个人发呆。
直到一声警铃把他唤回来。
楼上楼下又是一片吵吵闹闹。
接警大厅的女警叫道:“滨江路下段河道浮尸,动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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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壹立马穿戴好装备冲出去,上车就走。
师父不在身边,他的副驾驶坐着汪常刚,路上遇见了接到消息前来协助的刑警队的车,两队人在红路灯处相遇,放下车窗打了声招呼。
滨江路下段河道的水流是河流下游,与江水连通,一到雨水多的时候就会涨水,河道上经常飘来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死老鼠,死鸡,死猪。
江边垂钓的人都快见怪不怪了,但突然飘上来一具人的尸体,实在是吓人。
被吓晕的老头已经送医,现场外围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群。
由于尸体的发现地点在河流下游,要进入现场首先必须下到河流旁边的淤泥滩,车子不方便开进去,于是警车就在滨江路旁边停下,车上下来的人提前戴好口罩,搬着东西往河道旁走。
林壹给现场固定好警戒带后便去尸体附近看几眼。
看到尸体的时候他心里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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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赵澜。
虽然尸体在经过强降雨之后早就泡得不成样子,但发现时间早,外观改变并不算大,林壹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
分局刑警队法医的唐爻正在给尸体做初步检验。
“死者是一名女性,身高一米五二,生前曾遭受过殴打,头部外伤明显,伤口内有细小瓷片残留,伤口具有生活反应。未见固定尸斑,且死亡时间初步判断为四十八小时内,”唐爻面不改色地摘掉尸体身上缠绕的水草,“牙齿完整,未见脱落,口腔粘膜相对存留较好,死者生前入水,口鼻周围有浅红色蕈样泡沫......手部皮肤呈手套样变,可初步判断死者死因为溺亡......腰部有撞击痕迹,全身共37处伤痕,其中26处为陈旧伤。具体的还要等回去进一步检查。”
尸体旁边有一只粉色的拖鞋,已经沾上淤泥与水草。
刑警队队长程昭弯腰捡起鞋子,放在尸体脚边对比一阵:“可能是死者的鞋,鞋底......”
鞋底的花纹中间夹了一点点不易察觉到血迹。
程昭立马想到前脚自己才从上一名死者家中出来,上一名死者的家里并没有找到凶手留下血鞋印的鞋。
他略一思索,将拖鞋装进物证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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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围观群众指着尸体窃窃私语。
“那不是赵嫂子吗?”
“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一天都没见赵嫂子了,不会真是她吧?”
“天啊!”
程昭刚想去问问,林壹在他身后轻轻出声:“死者叫赵澜。”
“怎么,认识?”程昭回过身。
“算是,她是我们手头一个案子的受害人家属,”林壹蹲下来,静静端详这具尸体,“前不久又来找过我们,想让我们抓她丈夫,说她丈夫家暴她二十年。”
程昭隔着口罩,呼吸灼热。
林壹看向他:“死者丈夫是不是也......”
“是,早上去了趟现场,你们所的社区警报的案,死者叫江唤之,55岁,走访结果是这人平时长期喝酒并殴打妻子,家里天天吵架,左邻右舍都对他有意见,但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指指点点——哦,尸检报告还没出来,”程昭略略思索一会儿,“该不会是这女的把她丈夫杀了然后又畏罪自杀吧。”
林壹没说话。
林壹跟过江慧慧那个校园欺凌的案子,对于这一家人的家庭情况还算是了解,从江慧慧的说辞和周边邻居的反应以及江唤之爱财如命又嗜赌成性的因素来看,长期受压的赵澜会和自己老公鱼死网破,还真有这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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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爻在一旁挥手:“你俩,聊什么聊,过来帮我搬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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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很沉,又是浮尸,搬运的时候大家格外小心。
有时候浮尸在出水之后也许并不一定高度**巨人观,但有可能会在数个小时之后,慢慢地变成一具巨人观尸体。
林壹隔着口罩都能闻见味儿。
他觉得这个家算是彻底破碎了,如果事后的调查需要江慧慧这个家属配合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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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荷花路派出所。
分局专案组拿到了鸿福宾馆对面米线店的监控,店主有备份的习惯,去年四月的监控还在,监控画面显示当天下午陶醉的确带着江慧慧来过。
店主在接受询问时说,她对这几个人印象很深刻,明明是两个女学生,但其中一个却对另一个拳打脚踢、连拖带拽,死拖着那女孩子来吃米线,还威胁说——“不吃完不准走。”
后来江慧慧吃完了米线,陶醉在店内逼迫江慧慧付钱,店主怕这两人惹事,就没说什么,结账之后陶醉拿手机发了一条微信,拽着江慧慧的头发就往外面的鸿福宾馆拖。
“然后我就留意了一会儿,看见有三个身强体壮的男的和那个女的一起把小姑娘按进宾馆里,本来我是想马上报警的,但是我有点怕,我怕这几个人是□□的,会找麻烦,所以就没敢说出去,”店主道,“当天应该挺多人都看见了,但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前几年就有人因为街上有人闹事,报警了,结果后来店被砸了。之后在遇到类似的事情,我们都不敢乱报警。”
这些是店主的证词。
那份监控也很完整,起码记录了江慧慧被殴打的经过。
再加上前段时间江慧慧报案后医院给出的伤情鉴定和精神鉴定以及学校的监控、同学的指证,这案子基本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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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局专案组在与派出所经过一番开会讨论之后,算是对江慧慧校园欺凌一案商议出了个公平的结果。
长达两年多的精神侮辱和造黄谣、殴打等,这些霸凌者的行为已经极度恶劣。
故意伤害、侮辱、强制猥亵、强......奸。
“那就这样,石泰山、高林林、庞彪对受害人进行的殴打、侮辱和强|女干行为已经触及刑事犯罪,且做出此类行为时的年龄已经达到成年标准,指使他们犯罪的陶醉和蒋璐目前正在家中休学,这案子里唯一未成年的蒋璐也已经年满十七,”林广行站起来,“材料整理完之后移交检察院,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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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人民医院。
精神科住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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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交接班的时候,江慧慧拔掉了手上的针,眼神空洞洞地站起来。
她的心一直紧紧揪着,不是那种紧张的揪着,而是一种很难受、很窒息、很绝望地揪着,她不知道自己往后的人生该怎么走,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除了吃药还能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天不在学习状态,到底还能不能考上大学,她不知道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是更多网络上无休止的造谣,还是生活中其他人对自己无休止的侮辱与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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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江慧慧,你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抬着头活在阳光下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心实意地在乎你,警察办案只不过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办完了你的案子,就会忘记你这个人,忘记你这个曾经被折磨被殴打,绝望到喘不过气来的人。
“没有人会关心我,我死了地球还是一样转,过个两三天,所有人还是按部就班地活着,而我只是一团小小的泡影,很快就会消失,就连我的父母,也不会回想起我分毫,”江慧慧喃喃地说,“毕竟,赵澜都两天没来看我了。”
她想,妈妈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拖累。
她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生病吃药花钱太多,所以妈妈不来看自己。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自己活这十七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自己毫无希望的人生,想自己一地鸡毛的原生家庭。
有一点她一直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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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逮着我一个人欺负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这样对我,我不是绿茶,我不是网络公主,我不是她们眼里那种蛇精,我没有偷钱,我没有......
江慧慧这么想着,眼泪慢慢落下来,落在手背上:“我明明那么努力了,努力融入这个班集体,努力变得沉默,努力做她们眼里‘不会惹事’的人,努力学习......但她们还是会在网络上造我的谣,发我的视频;在生活里,把我当成取乐的工具。”
就好像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只是供一群高高在上的同学玩乐游戏的工具而已。
这世界上无人救她。
下辈子不要再见到那群霸凌者了。
下辈子不要投胎到这个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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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终于鼓足勇气,推开窗户,呼啦跳下去。
她跳下去的身影就像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那一刻好像有许许多多千千万万的蝴蝶从她单薄的身体里飞出来,拍着翅膀飞向远方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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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路派出所。
林广兴和组员以及派出所的办案人员满脸高兴地上了警车:“咱们去医院见见受害人,把霸凌者已经伏法的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网上的造谣内容和不实消息网警已经要求几个涉事网站的管理员删除了,咱们就让她安心调整情绪,以后啊,就可以好好地生活了!”
余光瞥见正在浇花的萧培,于是林广兴一挥手:“萧培你也跟我们去,咱们给受害人买束花,告诉她案子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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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江慧慧重重摔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还想着——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终于能为自己做一次决定。
人群惊呼一声,医院的医生护士鱼贯而出,急救床呼啦啦地再次奔跑,警车轰鸣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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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17:54.
患者江慧慧,宣告死亡。
“家属呢。”医生问。
刚接到医院消息,从警车上下来,萧培没穿警服,浑身都是汗。
他们正想把霸凌者都已经被法律制裁的消息告诉江慧慧,却接到了江慧慧已经死亡的噩耗。
要是他们再快一点......
白予停轻轻开口:“家属也去世了。”
医生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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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慧慧的尸体躺在急救床上,全是血,但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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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培闭上眼,轻声叹气。
其实对于江慧慧来说,何尝不是种解脱,她以后不需要再背负着曾经的创伤走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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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hapter40:无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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